收到邪歌真人飛信的,是英雄堂的左護法九洞真人。
英雄堂沒有副幫主,左右護法,就相當于副幫主。
左爲尊,九洞真人權柄,隻在堂主一人之下。
他見遊隼完好生動,便知曉信件内容完整,沒有遭遇傳信途中被狩獵窺探該文之類的腌臜事。
類似這種截取飛信,改文誤導的下三濫操作,在近幾十年已然是這個世界超凡圈的基操,沒辦法,卷啊。
其實不用看,九洞真人就知道飛信的大概内容。
果然,是要錢。
日常都有訓練費,出兵得有開拔費,現在則是彈藥費……
魔修圈子嘛,本就不講忠義奉獻那一套,随着地火礦脈的枯竭,就越發的世風日下,不要臉皮了。哪怕是真人,也動不動就哭窮鬧饷。
九洞真人心中膩歪,但也知道想要馬兒跑的歡,就得精飼料管夠。
于是他打發一位金丹修士前往支援,說白了就是送糧草。
而邪歌真人,的确是有将此番戰事,做成一盤生意的打算。
盡管堂主和左護法在事前,都已經叮咛和囑咐,讓他盡量麻利些,大衍遁一命格,招災能力極強,一旦給其時間,指不定就誘發什麽意外。因此,快、準、狠的三字要訣,要牢記。
可邪歌卻是另有想法。
他是真的沒有小窺大衍遁一命格的招災效果。
正因爲不曾小窺,他才從一開始就尋思着,一定要留有餘力,以便情況不對,及時脫身。
等抵達現場,他赫然發現,對方雖然是金丹修士,但藝業以及現實情況,明顯克他。
陣法一道,恰恰是他的短闆。
若是尋常時候,就沖着他高對方一個等階,他也敢于冒險。
但這次,他就不得不考慮,這是否是大衍遁一命格帶來的惡意了。
恰好克他,恰好又低一個大等級,不經意間,就構成了一個很容易讓人入彀的坑。
他要真跳下去,不說又有突發狀況,打破眼前局勢,就說這個破陣,萬一他硬闖,卻捉不到力破,那可就被動了。
很容易就淪爲現在陣中蛻凡修士們般的傀儡境地。
屆時,英雄堂是否能得償所願不清楚,他在對手魚死網破思路下,必然被揪住猛捶,多半沒什麽好下場。
英雄堂值得他這麽玩命麽?
答案是否定的。
誰都靠不住,除非你有用。
這個格外适合當下的魔修圈子。
本身就是相互利用,而不是情投意合,又或志同道合。一旦五勞七傷,那可利用價值就大大降低了。
就算英雄堂的高層,有千金市骨的打算。
可作爲個人,在有的選的情況下,明明知曉這個圈子的人,從上到下自私自利、無節操、下限低,銀币特性強烈,爲什麽還要賭高層的人品?
于是,堂堂真人,稍稍遇挫便求援,便不奇怪了。
用賭場的話說:先赢的那是紙,笑到最後才是真赢。
邪歌真人完全沒有擔當的覺悟,更别說大包大攬,直接合理甩鍋——不是我不盡力,實在是陣道,我不專業啊!
與之相比,周易則顯得非常專業,差不多已經到了‘于無聲處聽驚雷,于無色處見繁華’的水平。
說的更白一些,就是老莊所謂的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在闖陣者眼中,沒有特别稀奇古怪、或華麗磅礴的效果,就是林、草、雪、霧、冰。
五種常見概念,勾勒了陣法内的景象,同時透出未知的恐怖,而難以言喻的森然壓迫感。
邪歌真人的探索和嘗試,一直沒有間斷,起了法壇之後,也通過系命繩,傳導了法和力,試圖破局。
比如,五行力士,這也在周易來說,很早便獲得了法門(《五行力士,銳金篇》),卻始終殘缺,沒能湊出餘下四篇的技藝,今天就通過邪歌真人的施爲,全部展現出來了。
當然,邪歌真人施展的五行力士之法,并不正經,是非常典型的魔門版,根本沒有悉心培養的思路在裏邊,完全就是廁紙式的一次性消耗品。
爲此,不僅僅拔苗助長,還以燃命爲代價,同時直接将人體内的五行結構徹底打破,轉化供養一種屬性。
直白的說,就是人造單靈根。
周易經曆的仙道世界,跟某些小說中描述的不同。
沒有什麽天靈根,單靈根,雙靈根之說,所有人,無論仙凡,五行必然健全,否則他娘都懷不上他。
而這裏所謂的人造單靈根,就是打破固有結構,以犧牲能犧牲的一切爲代價,走極端之路,硬是将五行中某一屬性,拉升到所能拉升的極緻高度。
于是,自帶烈焰光環,焚燒周遭一切的火力士出現了,筋肉岩塊化,力大無窮的土力士也出現了。
但都沒什麽卵用。
法域天光暗,雪霧林木深。
周易擺下的這個陣,可謂任爾狂轟亂炸,始終不動聲色。
當然,不光如此。
關鍵還在于‘鬧的越歡實,死的越迅速’這一現象,始終如鐵律一般展現着。
蛻凡修士也好,五行魔力士也罷,都是突然就成了冰雕,随即在無形之力的轟擊下,碎成冰渣。
邪歌不斷的嘗試,同時竭力觀察分析,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意識到,這次的對手,在陣道方面,不是一般二般的厲害,幸虧他之前沒有因對手是金丹修士就莽入陣,否則現在已然陷入玩命都未必能脫身的尴尬境地。
而實際上,周易比邪歌以爲的還要牛哔那麽億點點。
因爲别人布陣費錢,而他布陣卻可以賺錢。
那一個個化作光屑消散的蛻凡修士,就未嘗不能視作轉化成了超凡力。
《玉樞鬼王血經》修行至高深,周易早已是位合格的鬼王。
不僅是鬼王,還因有詭帝這一哔格,而引發了奇妙的1+1>2的增幅效果。
并且,就在上一個副本世界,周易充分的見識了拿人當超凡力濾器的魔道手段。
再往細了說,他通過跟拜血教的高層做PY交易,沒少借拜血教之手,從真神教那裏掏騰邪魔術法。
來到這個世界後,經過百年歲月的沉澱,他的相關技術也突飛猛進,現在就是學以緻用,陷入陣中修士,硬是被他轉化成了金坷垃。
玉钰雖然生長于凡世家庭,本身也沒有修真的天賦,但卻因爲命格,自有一份鍾靈毓秀的獨特靈性。
她就很快看出了這裏邊的門道。畢竟在她眼中,那些由修士所化的齑粉光芒,最終又彙聚流入那繁多的曲折光線管道中。
她見周易指揮若定、輕松寫意,而且之前互動,也比較好說話,便大着膽子問:“您将這些人,都化作了力量?”
周易眼睛一亮,反問:“能告訴我,在你眼中,看到的是怎樣的景象麽?”
玉钰點頭,将自己所見說出。
周易心中震撼。
如果說,身爲布陣者的他,所見所聞是第一視角,作爲闖陣者六感所解析的是第二視角,那麽玉钰便是直指本質的第三視角。
在這種視角下,所有的花俏的部分都被斂去,隻剩下最基礎的能量運轉的脈絡。
不對,還有更深一層的說道,比如,他所布下法陣的能量脈絡,爲何是電路闆一般的直線轉折,而沒有任何一條曲線。
這種形式是否跟他的布陣風格,又或陣法的特點有所關聯?
這些,都是值得研究的新課題。
“果然是非常人,奇貨可居!”周易意識到,玉钰的眼,自帶高屋建瓴效果,超凡感性的同時,也設下名爲‘不講道理’的重重迷霧,玉钰卻能穿透這迷霧,見其根本,毫無疑問,這價值非常巨大。
周易很容易就生出,将自己的一身所學,都讓玉钰看一遍,從而梳理出綱領脈絡,更好的編織技藝體系的心思。
于是他耐心了很多,他道:“沒錯,我将這些修士化爲超凡力。更準确的說,是将他們身體中的超凡力析出,還原。”
随即,不等玉钰說什麽,便更進一步的解釋:“傳說有雲,仙道世界,大千小千。
從仙道的角度看,這個世界,便是大千世界之一。
所謂大千世界,簡單的理解,就是構建世界的法則體系完善,可以容納更多的變化,以及容納的力量上限更高,衍化豐度也更高。
超凡力,就仿佛潮汐,有潮起,也有潮落。
潮起時,天地靈機充裕,珍奇異物無數,瑰麗卻也兇險。
你要知道,人生于天地之間,适應環境,是弱小時的必然選擇。
人類的每一次進化,從個體,到團體,乃至文明,其實都是在更好的适應過程。
正因爲如此,不同的地域的人類,才形成了不同的風俗、傳統、文化,乃至民族性情。
比如生活在沙漠區域的人類,跟生活在冰寒森林的人類,在許多方面的風貌、習慣都大相徑庭。
同樣的道理,在靈潮洶湧澎湃的環境下,人類想要生存,就要适應植物食人、兇獸食人等等糟糕的情況。
同時,超凡力對所有生靈都是公平的,野獸靠本能進化,人類靠智慧進化,修士,或者說超凡者,便由此而生。
不過,這個世界,并非誕生璀璨的仙道文明的世界。
在上古時期,仙道修士駕馭巨型神舟,跨越星海,殖民了這個靈機豐盈的世界。
神舟上不僅有超凡者,還有衆多爲之服務的凡人,這些凡人,便是這個世界凡人的祖先。
後來,因需要,又遷徙過幾次。這就是爲什麽這個世界的人類有不同膚色和人種的原因。
再後來,靈潮跌落,這世界便不再适合修士們生活了。
不過,即便是潮落,時間跨度也是以千年、萬年爲計算單位的,仙道修士們發現這裏仍舊有利可圖,就将這裏打造成特殊的監獄。”
玉钰忍不住驚訝出聲:“監獄!?對不起,您繼續說。”
“仙道的根基是人道,入仙道需要相應的天賦,簡單的理解,就像投胎有差異般,有人天生親和超凡力,又或靈魂強壯,有人後天突變,一場大病,又或離奇遭遇,無意中服下天材地寶,從而有了感知超凡力,繼而修真的可能。
仙道的依托既然是人道,那麽超凡者,首先他是人,是人就具備人性,修真的終極目标,是合道,譬如自然界的風雲雨雪,都可以視作一種道,合道便是揣摩這些現象背後的真意,最終天人合一。
而一步步褪去人性,達成天人合一的過程,就是修真之路。
既然如此,超凡者說白了其實就是擁有強大力量的人類。
理論上,力量的強弱,與其心性是相輔相成的,但具體卻有冗餘,或者說容錯率,冗餘的大小,與其所修法門,以及所秉持的理念等因素有關。
還有就是,這裏的心性,無關善惡、正邪,而指的是性情、以及對自身所行之道的理解和感悟。
在這樣的背景下,不同的出身、經曆,自然也就誕生了不同的修行理念。
比如所謂的玄門正派,講究中正平和,而被流放至這座監獄世界的被稱做魔道修士的,則秉持的理念,與之截然相反,講究勇猛精進,絕争一線,不瘋魔不成活。”
玉钰舉手,周易笑笑:“我們就是閑聊,不必太拘謹,光是我一個人說,也沒意思。”
玉钰仍舊小心翼翼的道:“我覺得玄門正派的理念更适宜。”
周易笑:“這就要看你如何看待問題了。
如果你家境富餘,衣食無憂,那麽自然可以按部就班,花費十幾年的歲月,紮實做學問。畢竟人生之路還長,待到身心成熟,再做事業不遲。
可若你衣食無着,又錘錘老朽,不甘心寂寂無名死去,想要有所成,自然緩不濟急,得拿命去搏。
我并非替魔修開脫,而是說,任何事,都不應該單拿出來看,而應該結合實際,以及具體情況。
從某種角度講,所謂的玄門正道,就像劫掠者,這個世界的果子成熟了,他們蝗蟲般殺到,采摘最豐美的果實。
等到一地雞毛,他們便離開,趕往下一處。
他們就仿佛富貴人家,資源不缺,體系完整,自然可以中正平和,那麽,與之相對的,那些出身寒門,年紀一大把,才因機緣巧合步入修真之路的,就活該無所成麽?
即便是一條上了砧闆的魚,都要掙紮一番的,何況是人。
既然修真者未蛻人性,那麽人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他們都是有的,自然也會嫉妒,暴虐,狠戾等等。
相應的,即便是玄門正道,也有纨绔子弟,嚣張跋扈,欺淩弱小。
所以,好與壞,隻是一個相對概念。
再說回到這個世界。在玄門正道眼中,這個世界仍有價值,于是從各處大千小千世界抓捕到的魔修,被押送到這個世界。
特殊的禁制,極大的削弱了魔修們的實力,使得他們不能動辄毀天滅地,造成太過嚴重的破壞。
同時,他們又需要向監獄管理方納貢。
具體的活計,跟我将這些修士化作超凡力有異曲同工之妙,以修士爲濾器,馴服超凡力,再将之結晶化。這種由魔修煉制的特殊超凡力結晶,有廣泛的用途。
還有,玄門正派每隔一段時間,會派自家子弟結伴來這個世界曆練,凡世的‘仙真下凡’傳說,便是指此。”
周易最後道:“靈潮進一步跌落,末法時代一步步逼近,玄門正道看的上眼的超凡力礦,也漸漸枯竭。
從大約四十年前開始,玄門正道便不再送新的魔修來這個世界服刑了。
但這并不是真正的結束。
他們在等,他們知曉,盤踞在這個世界的魔修,不可避免的有着私藏的超凡力資源。
隻有将這部分耗盡,他們才敢進入,将這裏的魔修羁押去其他類似世界,繼續服刑。否則,會造成很嚴重的損失。
畢竟,往昔的所謂曆練,并沒有觸動此間魔修們的核心利益。可轉獄,卻又有不同。
當然,玄門正道不可能的幹等,他們會想一些加速消耗魔修手中超凡資源的辦法。
你猜,會是什麽辦法?”
玉钰神色沉重的道:“凡人!?”
“确實。超凡與凡人,統治者與被統治者,天然的對立。
不需要特意煽風點火,隻需要告訴凡世的統治者,這些曾經的超凡者的買辦,仆人,自然會反噬他們曾經的主子。
畢竟他們已經知道,他們的主子,力量正在迅速消退,僅有的一些些存糧,也大都需要用來維系日常消耗,以及預防可能發生的其他修士劫掠突襲。
所以,你現在應該明白了,興亡皆是百姓苦,稀裏糊塗就上的,基本都是爲真王開道的炮灰。
你反超凡,自然有你的理由和義不容辭,但應該更聰明些。”
玉钰有些沉痛的道:“真是個黑暗而絕望的世界。”
周易笑笑:“歡迎來到成人的世界。”
說着,他掐咒施法,最後一名入陣的蛻凡修士化作了金坷垃。
一度,周易很稀罕這些有修真天賦的軀殼。
每一具對他而言,都是能夠開發利用的寶庫。
但百年後的今天,至少這個世界的土著,已經極少有能讓他另眼相待的特殊軀殼了。
當然,玉钰是個例外。
例外在哔格。
命格的背後是命運,而命運跟因果等概念,皆屬于上級法則,還不是金丹級别的修士所能染指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