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便是百年。
周易自己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可以苟這麽久。
百年歲月,莫說是在這個副本世界,即便是現實中也是數月時間。
期間,他自然是存檔回歸過不止一次。
隻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解決一番生理需求,便再次續檔。
修行有時候是需要有連貫性的,要保持專注,一旦退出那種狀态,再想進入,就千難萬難。
這一情況,也使得周易不得不面對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那就是他在現實中的軀殼,能不能支撐他在副本世界長久閉關。
經過反複測試和檢驗,答案是:不能跨兩個等階。
也就是說,他在現實中是築基期的等階,那麽在副本中,就無法支撐元嬰階的修行所需。
根據他的推測,元嬰階修行,閉關動辄以年計算。
一次閉關,幾年就過去了。
若是副本跟現實的時間流速差較大還好,若是象這個監獄世界這般,那他很可能副本中一次閉關,現實中的軀殼就因空置時間太長而出了問題。
這種問題,可不單純是生理上的饑渴、排洩,還包括能否成功蘇醒,入夢太深,是有可能醒不過來,變成植物人的。
還有一個概念,也需要特别指出。
雖然這個概念沒有得到證實,而隻是推測分析的結果,但周易仍舊堅信他的分析沒毛病。
那就是‘仙凡有别’。
這裏的仙凡,指的是思維認知上的。
那麽怎樣定位思維認知上的仙和凡呢?
也簡單,兩個等階。
在練氣期修士的眼中,金丹修士的很多手段,就堪稱玄奧,隻能看個表皮效果,而無法通過現象,梳理出其背後的脈絡和本質。
相應的,築基看元嬰,金丹看化神,也是如此。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就算是思維認知上的仙凡有别了。
仙道技藝可以說是一種感性向的知識,一旦共情能力不足,那麽就無法理解。
就像有的人就不能理解另一些人因爲小動物死而哭的眼淚吧嚓。
當然,兩個等階的共情鴻溝,遠比這種更誇張。
在這樣的背景下,周易懷疑,即便靈魂同源,兩者也是不兼容的。強行融合,有害無益。
也就是說,假如他下副本的時候,本尊狀态是法靈,而在副本中,升階爲真靈,那麽回歸後,要麽通過結算系統以另類的方式獲得成果,要麽就是一堆亂碼,現實中的靈魂根本無法識别這些記憶信息。
這個現象,換個角度講,也算是避免了一個系統Bug,并且保護了諸天投影系統的使用者。
試想,如果在某個副本中,一直從練氣苟成了仙人,那回歸後,本尊立地成仙?聽起來好像很棒,但主次怎麽分?
從質量角度,必然是當初剝離出去那份靈魂質地更高。
融合後,就會反客爲主,弄假成真,副本經曆反而成了真正的經曆,現實經曆則是一場夢。
這樣好嗎?
周易覺得,無論從哪個角度分析,出現這樣的結果都是禍非福。
時間跨度太大,現在的他,無法認可千年、乃至萬年後的他。
對于現在的他而言,那時候的他,比陌生人還陌生人。
畢竟一般而言,陌生人都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的,世界,就是天花闆,信息要素不會超綱太多。
然而再把歲月加進去,即便同一個世界,也是古人看今人。
甚至更誇張,因爲随着實力大增,直接遊曆大千的可能性也大增。
後續有人會說,那你現在不也一樣?影響是相互的,一次次諸天投影,帶回來的何止是專業知識,也有種種經曆的影響啊。
周易承認,确實是這麽回事。
他自己都能感覺的出來,随着下本頻繁,他變得冷漠而又暴躁,缺乏耐心,容忍度下降,并且心累……
可他認爲,階段性回歸,和一直在副本裏苟成仙,仍舊有着極大的差異。
前者有調節的隐性效果,後者則可以看做另類的迷失。
象他這種情況,是需要一個心靈向的坐标和參考的。
雖然真與假的界限,随着諸天投影的增多而越來越模糊。但他自己得有個譜,哪是真,哪是假,哪個是現實,哪個是虛拟。
或者,退一步,分出個主次。
要以何種背景狀态下的人格活着。
是那個來自地球的穿越者,還是在某個仙真大世界成仙得道的超凡者。
如果選擇了後者,那麽前邊的所有,都不過是泡影般的前世,又仿佛是别人的人生,一場代入感較強的連續劇。
周易自然不會選擇變成這樣的超凡者。
地球華夏人,這就是他的錨定認知點,是他的根。
之後的所有經曆,包括綠星上的,都是圍繞這個根而劃出去的扇區。他或許永遠沒機會再回到地球,但這并不妨礙他以地球人自居。
不舍根,就是不忘本,他就當他是從地球出發的另類開拓者。
扯遠了,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本尊與副本分身,修爲差距不應該超過兩個等階。
這個認知,反而促成了他在監獄世界苟過百年。
因爲沖關的耗費,非常巨大。
正因爲他沒有了沖關打算,将資源用在了增進藝業廣度而非高度上,于是極大的節約了消耗。
當然,這已經算不得什麽夯實基礎。
築基期才是夯實基礎,丹結幾品,就是對築基期夯實與否的總結。
不過從靈魂角度,百年金丹的沉澱,價值還是有的。
盡管他因爲法門匮乏(主要是沒有靈修法門,盡是魔修技藝,并且獲取也難度不小),仍舊有短闆,乃至空白,但已有的,基本都修到了高深層次。
可以說,這次百年修行,算是将他在幾個副本前、就定下的‘沉澱、增強’目标給達成了。
當初連着瘋狂下本,就是自覺手段不行,又缺乏沉澱,象再一次複制在元力世界一苟十多年的經曆,來一次自我深造。
結果始終沒能如願,直到現在。
現在,他有了新目标——提前養老。
這麽說可能有點誇張,但就現象來講,差不多就是如此。
之所以如此,是因爲本尊在現實中,修習的是《歸元訣》。
這種按部就班的功法,穩是真的穩,慢也是真的慢。
它限制了他從法靈進階元靈的速度。
他簡單的估算了一下,大約三十歲時,進階元靈,水到渠成。
也即是說,除非有什麽大變動,否則他在現實中還得等十年時間,才能成就金丹。
什麽算大變動?比如他下本攢夠九十九道法韻,将《歸元訣》升級爲《玉清歸元訣》,或許速度上能快點?
也僅僅是或許。真說不好,畢竟玄門正道的功法,都是以穩健著稱的,從築基到一品金丹隻用十年,喝多了吹牛哔都未必敢這麽吹。
于是乎,他就準備将自己的心情調節一下。
一直以來的急躁和迫切,已然使得修真劫難距離他越來越近。
這不是好事,應該吃點下火藥啦。
逍遙懶散的生活,就算是下火藥。
他琢磨着,之前象是生産隊的驢馬一樣受苦受累,也該享受下超凡的好處了。
等在副本裏将逍遙的習慣養成了,回到現實中,就相對容易進入狀态,屆時,燥火賊光化去,那時的他,也就脫離‘新瓷’的範疇了。
他也想過,在監獄裏養老,是不是有病?
乍一看,是。
細一想,隻要能将自己擇出來,監獄未必不是個養老的好地方。
畢竟這裏堪比濃縮版的江湖,天天有熱鬧看!
何況這監獄還捎帶了一個蓬勃發展的凡世。
科技是頭怪獸,一旦出籠,再想抓捕,可就難了。
周易覺得這說法用在此世界,就挺合适。
百年前的三眼火铳,百年後的98K步槍。
而且人們對實用性的追求,使得科技很難出現隻有高度、沒有寬度的情況。
于是,百年前的蒸汽機換成了現在的内燃機,鋼筋混凝土出現了,無畏艦也出現了。
林林種種,讓周易有種夢回1910年的趕腳。
修行百年,也沒顧上沉浸式的欣賞凡世的百年變遷,現在實施提前養老計劃,總算是有這個四處鬼混、兼裝哔打臉的閑心了。
“團結起來!打倒超凡奴役!”
“擁護民主,反對帝制,共和萬歲!”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打倒超凡買辦!”
“超凡一天不滅絕,天下一天不安甯!”
“超凡種對人類犯下滔天罪行,血債要用血來償!”
街上的遊行,另坐在茶樓雅座品茶吃點心的周易心中感歎:“年輕真好啊!”
他很清楚,這遊行的背後,其實是資本在作祟。
超凡對凡世的依賴,其實就那些。
如果說過去因爲凡世文明的生産力不足,超凡的索取有勞民傷财之嫌。那麽如今,當機械力在多領域取代人力,凡世文明的生産力已然有了飛躍式的提升,超凡的需求,自然也就不算什麽了。
尤其是,生産力的提升,也使得凡世人口飛速增進,這就愈發使得超凡的那點需求消耗,變得微不足道。
非要說危害,超凡械鬥、乃至戰争,導緻的殃及池魚,才是大頭。
可真計較起來,這裏邊還有個極具諷刺性的情況。
那就是,由于獄界法則一定程度的引用了人道法則,使得魔修們行事時,往往會選擇可以避開凡人。
反倒是隔一段時間就會玩‘仙真下凡’的玄門正道曆練者們,因爲有特殊的禁制抵消獄界法則的作用,所以也不受人道法則的約束。
再加上曆練者多是心性不是很成熟的年輕人,驕傲、熱血、敏感、愛炫耀、希望得到他人的肯定和贊譽,因而行事顯得肆無忌憚,動辄就人前顯聖。
若是打嗨了,又回被算計了急于找回場子,那就愈發的不管不顧,殃及一城凡人瞬間死絕的案例,也是有的。
所以,就應了那句話,絕對的全力,帶來絕對的腐敗。
玄門正道,來在這個世界,宛如天降災殃,更有禍害風采。
綜合的來講,魔修們就成了背鍋将,爲凡世資本的貪婪背鍋,也爲下界曆練的玄門修士背鍋,雖然就沖被抓來服刑之前的作爲,這些魔修九成九九,便死不足惜,然而,混賬玩意,又何止他們呢?
正因爲将這些看的明明白白,周易此時此刻,才隻是懷念早已逝去的年輕心性,而對遊行衆喊出的口号,缺乏認同。
推翻超凡,跟凡人能否享受安甯和幸福,有關聯,但關聯不大。
甚至,沒有了超凡,大多數普通人的生活,極有可能愈發艱辛。
其中道理,就好像阿美利加藍領,在蘇維埃沒有解體之前,生活最幸福一樣。
一個人上班賺的錢,就可以娶妻、賣一幢帶院子的獨立房,養活三個孩子,一輛車,以及一條狗。
這就是冷戰時期的阿美利加藍領的薪資待遇。
沒有了超凡壓着,讓資本們稱了王,呵呵……
總算周易如今是抱着冷眼旁觀的心态看這一切,若是以往,一個不開心抄點馬毛精選,讓這個世界的凡人能夠睜開眼看世界,那還不得血流成河?
也許有些人會說,長痛不如短痛,陣痛是必要的代價。
周易想說:那麽你有沒有将自己及九族,都作爲代價犧牲掉的覺悟呢?好話我來說,代價别人付,裝這種哔的,是最最無恥的賤哔。
縱觀地球人類曆史,自文明誕生以來,統治與被統治,以及戰争,從未改變。
有些人說,沒有鬥争,過去的奴隸,能變成現在的公民?
周易卻覺得,奴隸、公民,其實也就是個說法。換個新包裝而已。
現代人比古代人過的好,這裏邊倒究是制度的因素所占權重大,還是生産力的因素所占權重大,真就不好說。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古代小民忍饑挨餓,每日吃食趕不上權貴家的狗,那麽現代,确定小民的飲食花銷,一定能超過狗的?
是不用忍饑挨餓了,甚至有魚有肉,但與某些狗的飲食差距,卻比古代更大。至少古代但凡能吃到的,就必定是綠色無污染的。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鬧一鬧肯定是有效果的。
但這個時效性有多久,真的很不好說,一般也就是一代人,餘韻或許還能傳遞到第三代。總之,必然是一個遞減的趨勢。
在這樣的背景下,但凡有點長遠眼光的,就會算一下個中得失。
所以才說,唯上智下愚者不移。
足夠聰明的,很難被利用,智慧不足到一定程度的,倔強認死理。最容易盲目,以及被煽動的,則是中庸者,他們是付出代價的主要群體,不管是哪個時代,碌碌奔波一生,苦多樂少,幾無所得。
所以,莫扯大道理,既然人格平等,那麽誰的命,是生來就該用于爲某項所謂偉光正的事業獻祭的呢?
更何況,這種獻祭,也不過是個嘗試。就像努力未必一定會有回報一樣。很多時候,獻祭了也不一定成功。
有人會說,嘗試有可能失敗,但不嘗試必然沒有成功。
但問題是,勝利的果實誰享受?
個中關竅想不明白,就積極主動的投身獻祭事業的,周易認爲,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傻哔。
這些人根本就不明白,他的理想,他想要的,究竟是他自己發自内心迸發出來的願望,還是被别人洗腦忽悠而烙印上去的。
這一整套說法,或許顯得私心太重。
然而,周易認爲,人從有自我意識的那一刻開始,自私就是天性。
公心,是壓抑天性而誕生的。
誕生的基礎,是爲了更好的生存。
從這個角度理解,一味的誇大公心的價值和重要性,就有可能危害到了‘更好的生存’這一初始動機。
這種時候,認真的考慮‘公心’的必要性,并做出抉擇,沒毛病。
榮譽高于生命,從個體角度講,就是個騙局,就是統治者讓你心甘情願做牛做馬,甚至被宰了吃肉還要寫一份不低于五千字的感謝信的手段,也是對愛心的巧取豪奪。
你爲什麽愛他或她?是生你養你的,還是你生養的?以至于你可以爲之付出最寶貴的性命?
不能目光短淺,要看大局。要我爲人人,才能人人爲我。
可有些人,恰恰就是先灌輸這個觀念,才利用相關結果,讓某些人負重前行,讓自己和另一些人歲月靜好。
他們會感激你的奉獻麽?未必,他們用十幾塊錢的工藝品獎章就把你打發了,背地裏興許還會罵你是傻哔,欺負你的老婆和老娘,打罵你的娃,時不時的上演七十碼之類的事件……
很多時候,隻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被裹脅,也是可以玩到大象無形級别的,所謂職責,乃至社會輿論,群體認知等等,都是可以是裹脅的具體手段。
周易覺得,自己的實力,乃至經曆,讓他從思想上認清了這些,也有能力把自己擇出來。
因而,他不會再輕易的爲誰感動,又或再殺進這種是非坑中。
“先生,你要爲打倒超凡者壓迫出一份力麽?”
周易循聲看去,說話的是名十幾歲的女生,青春靓麗,面容姣好,身前挎挂着捐款箱。
他笑了笑,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十元金券,投進了捐款箱。
這張金券的購買力,大約相當有地球21世紀的一百美元。
“謝謝,謝謝!”女生的眼睛笑成了好看的月牙。
而她的同伴,則送上了一枚手工藝品,是一款竹雕徽章,一面是浮凸的竹林,另一面是蝕刻的高潔、自由。
周易沖兩人點頭緻意,雙方就此作别。
周易心中還吐槽:“我這也算是支持敵人打倒自己了。”
他卻是沒能想到,天道輪回,百年後,他仍舊有機會再續前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