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沒有急着去追盛英和沈妙。
畢竟在他分析,他隻是被打魚捎了鼈,遭受了無妄之災。
傳送這事的策劃者,應該是大棋黨後裔沈妙,針對的也是盛英。
而他,事先沈妙幾乎不可能想到提督太監的惡霸侄子趙二,竟然是玉清一脈的有成修士。
當然,讓周易缺乏追蹤動力的主因,還是即便追到了,多半也不能原路返回。
他認爲沈妙也隻是利用先祖遺澤,想要回去,得另想辦法。
而且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回頭他可以向丹鼎門問責,如果對方願意再賠償他一座天公寶庫,那這事也就算了。
禦風堪比滑翔翼,二十多公裏用不了幾分鍾。
而等到了地方,他才發現,熱鬧終究還是沒能趕上。
不是晚來半小時那麽簡單,而是至少晚來了十天半個月。
之前從遠處看生成滾蕩黑煙的,不是軍堡在燃燒,而是這裏的人組織人手在燒屍。
隻不過手段不專業,用的柴不夠、還潮濕,于是挺好的古典式火葬,就成了尴尬場面,讓周易不禁想起自身前世學生時去近郊野炊的生營火經曆。
“如果你們是想通過這種不專業的烽火台呼叫援軍,那麽恭喜你們,成功了,我就是援軍。”
面對見他從天而降、而明顯緊張兮兮的一票人,周易率先開口。
這些人的模樣着實是有些可憐,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神色憔悴,傳說中的難民啥樣,這些人就啥樣。
周易的善意釋放,很快就有了好的回饋,一名看着奔四的胡子拉碴的男人站出來代表衆人跟周易交涉。
“您好,我叫周卓,榮耀軍堡的一名隊長,現在的情況糟糕極了,很高興能有您這樣的高功出手相助,說實話,我們現在需要每一分力量。”
“我也姓周,單名一個‘易’,容易的易。我喜歡言簡意赅,直來直去,客套話就不必說了。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給我說說這裏發生了什麽,然後我會酌情出手。”
五百年前是一家,周卓見這位禦風而來的高手主動跟他套近乎,頓時就有點受寵若驚,并且迅速打消了心底的疑慮。
根由還是弱者對于強者的本能敬畏衍生的思路:我有啥可供人家這樣的人圖謀的?
這話要是放在地球現代,絕對被現實反複打腫臉。
殊不知,很多強者,靠的就是恃強淩弱。譬如将金錢視作力量的變種,那麽資本家無疑就是強者……
周易也不是什麽純粹的人、高尚的人,他也是爲了利益,同時也爲了愉悅自己的良知。
餘縣縣城沒能救幾個人,心裏其實一直是有些膈應的,現在拿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漠視慘劇繼續上演了,于是就搭把手,做好事的心理因素,算是占據了高位。
不過聽聞周卓講述了這裏的情況後,哪怕是他,也忍不住有倒吸涼氣的沖動,然後就是無名火起。
這個地區、不,應該說這個國度,水深火熱都不足以形容其慘。
周易認爲,如果周卓所言沒有誇大,那麽這個國度的人類差不多已然死完了!
亡國,是基本已經肯定的了。
現在就看滅種,這個多少還有點懸念。
“好大的手筆,竟然是要滅絕人類,可以的!”
周易的情緒被引動了,進入了一種詭異的陰森亢奮狀态。
上一次進入這個狀态,還是在三入元力世界,率衆攻入地妖軍大營的時候。
不過,那次的狀态跟這次還多少有些不同。
那次是激情時刻,來的猛烈,去的也比較迅速。
而這次是梅雨季,陰霾遮日,很難放晴。
“讓我們一樣樣來,先處理死者……”
所謂先處理死者,其實就是在打‘餘力’的主意,當然還有徘徊不去的亡魂。
當幽青色的冥火替代燒的很不好的尋常火焰熊熊燃燒,将周遭區域映照的如同鬼蜮時,榮耀軍堡的幸存者們,看向周易的眼神愈發敬畏。
倒是沒人因此多哔哔啥,着實是因爲最近一段時間,他們突擊式的連續見識了什麽叫道貌岸人、大奸大惡,很多人的認知被反複摩擦,終于不再以貌取人。
周易見人們的接受力還可以,便說了實話:“這些屍骸中,還能提煉出些生命力。
自古,原始部落就有食敵、食友,以繼承其力的說法。
當然,時代在進步,有些原始的習俗,現在看有亵渎之嫌。
我隻是告訴你們,人存在于世,必然與自然互動,土葬變肥料,蔥茏了植物,又或天葬、海葬被飛鳥遊魚吞吃,都是一種轉化。
禮儀乃文明之證,我們以禮約束自身,擺脫獸性的影響,但這并不代表可以改變某些本質。
現在面臨存亡之爲,一些禮節、一些體面,就要放下。隻有先活下來,才有重建文明的機會。”
說實話,周易這說法,哪怕是現在這種時候,都或多或少的讓人覺得心理不适。
人跟人走過的路不同,認知和底限也不同,就有那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尤其是要求别人時,那道德說法,一套套的。
周易其實并不是特别在乎這些人的感受。同時也相信,适當的時候,真香定律就會發作。
不過,有些事,能解釋還是解釋一下,這是他自己的做事原則。
冥火很快就将衆多屍骸燒了個幹淨,周易讓人将灰都收集起來。
“這冥灰能夠吸附邪祟之力,有淨化效果,就像石灰防潮除蟲一般。”
人們一聽這話,幹活兒頓時就氣勁了許多。這些天,他們可沒少受邪祟困擾。
周易則在周卓的陪同下,去探看傷員。
要說這榮耀堡,地理位置、乃至地形地勢,都不錯。
它的正北面、西北面,西面,乃至西南面,全部都是寬闊水域。
這寬闊水域,是裏海一般的存在,據說南北跨度接近三千裏,東西最大跨度超過七百裏。
而榮耀堡,在其東南角。
給周易的感覺,這裏應該建造一座燈塔。
或許換成航運更發達的近現代,又或海洋國家,會這麽做吧。
但現在,榮耀堡卻在大型島礁般的岩石上聳立,鎮守該地區背上南下、東來西往的官道十字。
想想也是,若非有這等優勢,也不會勞民傷财的建這麽座以巨石爲基、以大石爲壘的軍事設施。
不過,這軍堡的作用,如今卻是廢掉了。
得駐紮足夠的軍力,才能卡住要道,畢竟附近是大片的平原曠野,不利設關,且需要遊騎巡邏,才能徹底掌控。
而如今這裏人員那不是一般的匮乏。
真正的原住民都沒多少,這也是周卓區區一個隊長,便成爲最高負責人的原因之一。
當然,現在是特别困難的時期,領袖當的并不輕松。不僅要以身作則,還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從而起到帶頭作用,讓人們不至于徹底擺爛。
現在這裏連傷員算上,不足三百人,就這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就連作爲唯一安全寄托的堡壘本身,其實也是半毀的。
它不但被攻城武器狠狠洗了一遍,還被放了把火,可謂煙熏火燎半廢墟,卻仍舊是幸存者們的最好選擇,可見這些人的境況之糟。
傷員住的是最好的房間,但在周易眼裏,都不如現代的毛坯房。
毛坯房雖然醜,起碼是幹燥的,這裏卻是潮乎乎的,還陰森。
給周易的感覺,這地方應該是被暗中污染了,好人住的久了都會生病。
可依照周卓口中‘邪靈’現如今所占據的大勢,已然沒必要整這類偷雞摸狗的手段了。
也就是說,這裏的陰邪污染,多半是另有原因……
傷員的傷勢,倒是一如周卓所言,主要是中毒。
超凡毒素,透肉蝕骨,比尋常的感染濃腫更加可怕。
周卓他們對于這等邪能污染,可以說是束手無策。
周易倒是能救治,無非是拔毒。
問題在于,感染程度較爲嚴重的,拔毒等于拔命!
周易道:“之前燒的那些屍骸中,就有傷死的袍澤吧?”
周卓神情黯然的點點頭:“我們也不想的,可活着就得吃飯,搜獵隊必須出去找食物。而隻要被那些邪物抓破皮,基本就是這個下場了。”
實際上周卓他們也早就沒了婦人之仁,情況惡化到一定程度,是能夠下的去狠手,結果同伴性命,以免其遭罪的。
但這個邪能感染的陰毒地方就在于、感染後期,人往往是渾渾噩噩,嗜睡,清醒的時候并不多。
當事人偶爾醒來,說是意識深陷噩夢、很痛苦,可從旁觀者的角度,真的很難理解這類幻痛,單看表象,身體狀态貌似還行,便不忍心下黑手,希望奇迹可以出現。
畢竟也不是沒有挺過去的,隻不過比例比較低。
總之,耗到最後,基本都是鬼門關難過,人已非人,趁着徹底成爲邪物爲禍前,狠心擊殺。
單單是這一件事,就相當打擊士氣,很多人覺得這日子過的其實就是苟延殘喘,活着就是受罪,這團體氛圍自然好不起來。
周易出手,效果是立竿見影的,配合生命力注入,很是直觀。
即便是傷的較重的,經他施爲之後,狀态氣色也明顯好轉。
那些呼吸急促高頻的、又或細若遊絲,變得平緩、有力、綿長。
呼吸就是狀态的最基本體現了,這個出現異常,意味着血氧含量多半就有了問題,半個身子在陰間了。
現在能有明顯改善,有的甚至熟睡了過去,打起了小呼噜。即便是對醫學所知寥寥,也知道這是有了氣色。
這消息傳開後,人們自然是頗感振奮,有人甚至喜極而泣,仿佛已經苦盡甘來。
然而周易卻讓周卓潑了一盆冷水,邪能侵蝕過于嚴重的,是救不回來的,隻能是令其徹底清醒一段時間,交代遺言。
更重要的是,這種救治是需要消耗資源的,可以理解爲另類的藥材,所以,周易救的了這一波,下一波就未必了,更遑論什麽萬事大吉。
“食物問題必須解決,哪怕是緩解一二,也很有必要。我打算親自走一趟,順便實地勘察一下。”
周易不是在跟周卓商量,而是打個招呼,告知對方他接下來要做什麽。
如今這裏的人已經淪落到需要爲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冒險的狀态。
安全固然重要,可比之更重要的是喂飽肚子。
這也是搜獵隊明明死傷狼藉,卻仍舊要組織派遣的原因。
但随着時間的流逝,一直在惡性循環中打轉的這個團隊,連這點基本的需求,也越來越難以滿足了。
這也是爲什麽周易張口就先提食物問題的原因。
周卓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啥。
他其實是想提醒周易,将近三百張嘴,一天需要的最基本食物量可不低,平均就算一人一斤,也得是三百斤糧。
實際上一斤都不夠,若是有足夠的肉蛋輔助還差不多,若沒有,隻是粗糧,一斤糧下肚,仍舊會明顯感到餓得慌。
尤其是身體長期匮乏營養的背景下,食物不夠,狀态隻會越來越差,這就是惡性循環的開端。
周易卻是另有思路。
在他想來,想要将這幫難民從生死線挽救過來,重點不在于能搜到多少糧食,而在于擴大食譜。
之前他以冥火燒屍提取‘餘力’時的那番講話,未嘗沒有爲擴大食譜做鋪墊的意圖。
當然,直接吃人是絕對不主張的。
這不單純是人性于獸性的抉擇,還在于團隊内部的基本信任。
如果同類相食,以人的智慧,難免會想:下一個是誰?
今天我爲人人、受了傷,明天是否我就淪爲弱者,優先被食?
大家都是這類陰間心思,還玩什麽團隊呢?每天大部分精力都用來應對狼人殺了,正經事還怎麽做?
所以有些事,哪怕是本質就是那回事,也得有個委婉些的說法。
繼承同伴的力量,獲取敵人的力量。爲此而食人……
連原始部落的真蠻都知道粉飾一下,建立了文明的後人,自然要做的更好。
周易能想到的較爲妥帖的辦法,也就是‘超凡噬罪’。
這麽做對于當下而言是正确的選擇,但又的确違背道德倫理,扛下這份罪責而去做的行爲,就叫噬罪。
而超凡可以是個不錯的背鍋俠。
以後,這些人回憶今朝,大可以推卸責任:那可是超凡強者,我們擰一塊兒,都不夠他一隻手殺的,我們又有什麽辦法阻止他的主張實施呢?
除此之外,那就是‘餘力’的運用,也同樣要劃一道線。
這道線對于衆人,主要在于不使之掌握該種技術。
而對于他自己劃的線,主要則在于不對活人施展。
哪怕那個人被判定爲罪有應得,哪怕明知活着時榨取,比其死後榨取所得更豐,也不對活人施展。
其實越過判決和行刑這條線,就已經很危險了。
蝙蝠俠和小醜争執的重點,就在于這條線。
周易承認自己很早就越過了這條線:我覺得你有罪,所以你去死吧。手起刀落……
這不就是以自己的正義、乃至喜好,來剝奪别人的生存權力?
這已經是人性的扭曲,若是再榨取活人生機,那就連道德的淪喪也占了。說是邪魔也不爲過。
所以無論是什麽理由,都不能繼續這麽黑堕,哪怕是先殺後榨,明明就是脫了褲子放屁,也要脫這一下,這是人性的遮羞布。
人性就是先從有那塊遮羞布開始的,說明知道何爲羞恥了。
從軍堡出來,周易見天色尚早,便準備沿水向北一探究竟。
附近唯一的渡口,就在那裏,叫做毛公渡,實際上已經發展成以水運和捕魚爲主業的鎮子。據周卓說,那裏已然是畸變怪的天下,榮耀堡的搜捕隊,最早下手的,也是那裏,如今已然沒有價值,隻剩恐怖。
周易卻覺得,靠水吃水,哪怕是整幾條漁船回來,也能多一類獲取食物的方式。
至于讓幸存者們恐懼的水中的妖邪,這就涉及周易‘擴大食譜’的重點了。
雖然這些下半身水蛇、上半身類人形體妖邪、貌似已經誕生了初期的文明,且自稱是女娲、伏羲的直系後裔。
不過,既然不是人,又禍禍人,那姑且就當怪獸處理。
宰殺并吃獸肉,這沒毛病,對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