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都沒有出門,易步火如同老僧入定般在心中時刻的拷問着自己,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爲被他掰開了揉碎了細細品味。
随着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他那缥缈的氣質反而收斂了起來,臉上神光不在,沒有了那種生人勿近的高高在上,越發内斂低調了起來。
這不是他境界倒退,而是藏鋒于心,穩固了原本虛浮的心神,重新堅定了自己的理念,剔除了對自己影響甚大的自負。
雖然他還是那個他,實力也沒有多少提升,但這次的收獲卻是無與倫比的巨大,捋直了繼續向前進步的道路,填平了在不知不覺中掉進的坑裏,重新從岔路拐了回來。
“收工!”
易步火睜開雙眼,沒有精光透頂而出,也沒有呼氣成劍天地感應,隻是精神飽滿,氣色紅潤。
似乎是剛剛一覺睡到自然醒一般滿足,渾身輕松毫無束縛。
“大概我是入錯了行,明明小時候進的是道觀,一身所學的理念卻偏向佛家,從哪裏說理去。”
下意識的摸了摸頭頂,這不會是什麽征兆吧?難道代表着自己即将脫發?
可自己還沒到中年,沒有到脫發的年紀啊……
擡手擋了擋微微有些刺眼的陽光,易步火渾身暖洋洋的伸了個懶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差點忘了上次曬太陽是什麽感覺了。
“已經七天了?”
易步火瞪大了眼眸,放開了被他突然抓住問時間的路人,沒有管他罵罵咧咧的抱怨,連忙轉身走向鹹陽宮的方向。
自己這一次閉關竟然這麽久,明明在他的感知裏隻過去了片刻,他本以爲最多隻過了一夜而已。
“山中無歲月……”
無奈的搖搖頭,易步火終于在這瞬間感覺到時間的廉價,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
現在的他真的已經踏上了一條從所未有的道路,對于人人懼怕的時光流逝,在他的眼裏卻如此平常,随便一次修煉,大把的時間就過去了。
一路長籲短歎的來到宮裏,易步火整理了一下心情,與普通人不同就不同吧,這本身不就是自己所追求的嗎?
長生久視誰不想呢?如果不能超脫,再次泯然衆人,那自己不是白來了一遭!
擡頭看着眼前這間在鹹陽宮内也屬偏僻的院子,易步火努力的扯起臉上的肌肉,擺出一副傷心欲絕的表情。
随後紅着眼小跑着沖了進去,一邊跑還一邊哀嚎。
“我可憐的小川啊,哥哥來晚了呀,他們怎麽能這麽對你,簡直就不是人……”
罵了半天街他才想起來,易小川在哪個房間還沒問呢,表情好像做早了。
“公公,易小川在哪間房?”
“回禀國師,他在那一間。”
順着公公指着的方向看去,易步火道謝後才續上了表情,繼續着自己的表演推開了房門。
房間雖大,擺放卻略顯淩亂,并且還有一股難聞的氣味,易步火第一次覺得嗅覺靈敏其實不是增幅,而是對他的懲罰!
看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易小川,易步火快步沖過去緊緊的握住他的手,哭的情真意切,七情上臉。
“小川,你怎麽了?别吓唬我啊,他們怎麽折磨你了,伱可别丢下我一個人先走了啊……”
易步火捂着心口,看着易小川了無生氣的臉龐似乎悲痛欲絕,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跟着他去了。
被他吵醒的易小川睜開了雙眼,原本明亮有神的眸子裏,如今剩下的隻有死寂,不僅毫無波動,還有未褪的血絲,看的他都有些瘆得慌。
“小川,你沒死就好,可知道我有多擔心你,自從上次一别,陛下就故意借故将我拖住,等我知道你的事情已經爲時已晚了。”
易步火趴在他的床前,哭的自責無比。
“都怪我,是我疏忽了,敢傷害我的朋友,我這就去幹掉嬴政爲你報仇!”
如同一具屍體的易小川緊了緊被他松開的手,反過來抓住,見他有話要說,易步火停下了腳步。
“老易,你不用自責,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再說這些已經沒有了意義。”
易小川似乎是看透了一切,目光毫無波動。
“爲了我再把你搭進去不值得。”
“小川你這樣說我更自責了,都怪我沒有照顧好你,我該怎麽向玉漱交代啊!”
易步火泛紅的眼眶死死的盯着他,一副恨不得陪他一塊躺下的樣子,拼命地将責任攬在自己的身上。
“玉漱……”
感受到抓着自己的手增加了力氣,易步火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本想瞞着玉漱,可嬴政指定我去照顧她,怎麽看也躲不開了,我不明白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狠毒的人!”
易小川咬牙切齒的樣子讓他毫不懷疑,如果嬴政敢現在出現在易小川的面前,易小川能活生生的啃食了他。
“算了,既然已經落到了這個地步,那我活着也沒有了意義,不如就這樣一死了之!”
“你死了玉漱可怎麽辦,她前幾天還來向我打聽你的消息,如果知道你死了,恐怕也會做傻事。”
易步火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直搖頭道:“殉情之舉聽着是很浪漫,但裏面卻是赤裸裸的兩條性命,本應該相濡以沫攜手一生的兩人,卻就這樣凋零,太讓人難過了。”
似乎是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易小川沉默了,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可他不願意玉漱跟他一塊死。
“小川,你也不用太過消極,我聽說這玩意兒其實是能接回去的,興許天無絕人之路呢?”
既然打消了他的死志,易步火開始畫餅了。
“真的?”
易小川眼神一亮,卻又頹然的閉上了眼睛。
“我确實聽說過斷掉的四肢可以接上,但需要在極短的時間裏送醫,而且就算接上了後活動也不如原來的靈活。”
“以這裏的醫療條件根本做不到,而且我現在連他們把我的東西放在哪裏都不知道,你說的那些根本就沒有依據,除非大羅神仙下凡才有可能。”
“人總是要有念想的,你想想你連穿越時空都經曆了,怎麽就知道這不可能做到呢?”
易步火扯起笑容道:“隻要有一絲希望就夠了,起碼還有個盼頭,就算接上後有點影響,總比沒有好,你說是吧?”
“也許吧……”
易小川做不到他說的那麽樂觀,哀莫大于心死,自己都這樣了,怎麽可能因爲區區幾句安慰話就恢複正常?
沒有經曆過的人哪裏能做到感同身受?是不會明白自己的痛苦與悲傷的。
“對了,我記得我沒對你說過我不是這個年代的人,你怎麽知道我穿越了?”
易小川突然睜開了眼睛,以前還不覺得,也許是自己生性樂觀,很容易就忽略了其實易步火的說話方式與這裏完全格格不入。
隻感覺他很對脾氣,與自己有很多共同話題,輕易的就成了朋友。
但現在他正是心思極爲敏感的時候,終于反應過來易步火的不同。
“難道你也是穿越來的?除了我和高要,還有第三個人穿越,對不對?”
易小川突然激動了起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下意識的想要起身,不過扯到了傷口後倒吸了一口涼氣,冷汗瞬間浸透全身,痛呼一聲後僵直了身體不敢亂動。
“你不是說除了大羅神仙下凡才能讓你恢複如初嗎?怎麽,剛說完的話就忘了?”
易步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道:“我覺得現在這種情況,你還是祈禱我是神仙下凡比較好,說不定我心情一好就讓你健全了呢?”
“你到底是誰?”
易小川強忍着疼痛,死死的盯着易步火那似乎變得陌生的面容。
“我是易步火,也隻是易步火!我也不是你心中所謂的穿越者,隻是我們看到的東西不同,身處的環境不同,看到的風景也不一樣而已。”
“不是隻有穿越者才會先知先覺,你見識過的終究還是太少了。”
易步火搖搖頭,現在問這些有什麽意義?自己就算承認了又也麽樣?
易小川自身都難保,自己對他有什麽心思用意難道他還能反抗?
相比起他口中的穿越,易步火倒是覺得自己更符合偷渡這個詞,一個本來就不在劇本裏的人,所作所爲都無法預料。
這也是他處處被這個世界針對的原因。
就算忽略自己是外來的人,以他現在的實力和境界,早已可以勾連天地,命理方面本就無師自通。
這是天地帶來的預示!
就像老崔一樣,就算本身沒有硬實力,卻也能看透未來,明白自己本身的定位。
也許對于易小川來說,老崔和穿越者并無不同。
這是眼界與境界的不同所造成的差距,高人看這個世界直接看透本質,而普通人就隻能按部就班瞎摸索。
易小川是棋子,而老崔已經成爲了觀棋之人,脫離了同一個層次,已經進入了另一個緯度。
不過易小川有一點說的很對,對于他來說,自己還真的就是大羅金仙,他所求的自己正好都會。
對常人來說天方夜譚的斷肢重生,對易步火來說,隻是個很小的手術罷了。
要不是自己跟嬴政的劇本已經定下了,他還真想人前顯聖一次,讓他開開眼!
雖然對原本易小川的所作所爲很失望,但自己就是來改變這一切的,雖然要讓悲劇變團圓是前提,但也要借機發洩一下自己的不滿。
易小川的人生太過順風順水,受苦的從來都是身邊的人,不讓他經曆點前所未有的苦難,怎麽能做到感同身受,改變自己那令人失望的性格?
雖然按照原劇情,他最後确實改變了一些,可那都是一個又一個悲劇催化出來的。
如今沒有了這些悲劇,他該如何改變?
當然是靠自己來動手幫他改變了!
易步火挑着眉,看着臉色蒼白的易小川道:“我對你并沒有什麽惡意,你也不用覺得自己被欺騙了。”
“我可是還救過你的命,要是對你有不好的想法你早就死了。”
易小川微微松開了眉頭,卻又想起了什麽似的開口道:“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好像做過一場夢,我看到你面色猙獰的把我捅死了……”
“說不定那時候的夢就是一種征兆呢?”
“……”
這種小事你都記得?我都不在意了你還念念不忘是什麽意思?這麽小心眼嗎?
易步火扯了扯嘴角,難道催眠術不管用?竟然連易小川都催眠不了,看來回去得改進一下才行……
“你都說了是做夢了,可能是你剛來人生地不熟所以才心慌意亂造成的錯覺而已。”
“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缺乏安全感下總是會多疑,這是正常的,現在待的時間長了不是就好了嘛,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累了,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今天的見聞讓我腦子裏很亂。”
易小川欲言又止,畢竟易步火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這又是自己的一場夢而已,也許真的是自己太多心了。
既然說又說不過,隻好閉上眼睛送客。
“那你多注意休息,玉漱還等着你呢,你要是放棄了自己,她會做什麽傻事也說不定。”
“多說無益,論起感情方面,你才是大師,我又不懂這個。”
易步火自嘲的笑了笑,憑什麽這樣的渣男能做主角?
要不是自己來都來了,其實他根本都不想管易小川的死活,自己拯救的應該是有價值的值得拯救的那些人。
而不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但想要悲劇圓滿,他又是繞不開的一環,這本身就是個死結,易步火隻能捏着鼻子認了。
說到底這個世界本身就離譜,爲了悲劇而強行傷害,要不是自己沒能力,現在自己就不是在這裏改變悲劇了,而是化身暗夜殺手專殺狗編劇!
什麽樣的腦回路才能寫出這樣的劇情?
男主可以是小白,在成長的路上有些悲劇作爲催化劑在所難免,他也認了。
可到頭來都大結局了,什麽都沒改變,什麽都沒得到,一直都在失去,這種劇情的意義在哪裏?
多少有血有肉的人物死的莫名其妙,本不該犧牲的可以拯救的人物,最終卻隻能強行死去,要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主角有什麽作用?
吉祥物嗎?
易步火也不裝了,原本通紅的眼眶瞬間恢複清明,拉着的臉也回複了正常,甚至嘴角都挂上了一成不變的笑容。
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了這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