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立優越感,即‘我高人一等’的心态,”葉芸凝琢磨着施佩玲這個說法,不由得心底發寒,“也就是樹立假想敵,即地面上的人,這樣的假想狀态會在日複一日的重複中被當成現實,到最後,領航者号之人會不自覺地打壓地下之人。”
“這裏還有個絕佳的理由,當年領航者号離開的時候,不就是因爲覺得地面上是世界末日了嗎?”施佩玲的神情說不出地冷漠,“所以人類精英上了領航者号,而剩在地面上的人隻能是‘垃圾’,精英生精英,垃圾生垃圾。他們一定會大力宣揚這樣的價值觀——總想踩别人一頭,是人性的劣根。”
葉芸凝觑着施佩玲的神态不大對勁,是從她提起“領航者号”幾個字開始的不對勁。
“你一口咬定領航者号會出亂子,會對外擴張侵襲,也過于笃定了吧?”葉芸凝說道。
施佩玲一挑眉毛:“猜的呗,地球的叛徒,在離開的那一刻,就應該做好終将被抛棄的心理準備。”
“哦?施佩玲同學還是個見微知著的社會學家,好厲害呀。”葉芸凝語氣一轉。
“是,我的家鄉,也曾聯系上過領航者号。”施佩玲一松肩膀,承認了。
葉芸凝做側耳傾聽狀。
“那都算是曆史了,是在我出生之前的故事,”施佩玲開口道,“據我母親說,她小時候見過從領航者号上下來的黑袍人,至今記憶猶新。”
“黑袍人?”葉芸凝不禁重複道。
施佩玲說這個詞的時候語氣平淡,很明顯,這個詞是平日裏說慣了的常用關聯詞,提到“領航者号”,自動就是黑袍人。
那看來,領航者号上的服裝創新程度也有限,到現在還是那樣顯眼的打扮。
“是,我母親沒看清楚他們的臉,也不知道誰是誰,便統一以‘黑袍人’相稱,他們來到了我的家鄉,摩米亞島,一開始,受到了熱烈的歡迎。”施佩玲回憶着從小聽說的故事。
當然是歡迎,畢竟在那地方,黑袍人的登場方式可不像在幸存者基地這樣畏畏縮縮,到現在還隻是躲在女王身後,沒出來見過公衆。
那時到了摩米亞島的黑袍人直接亮出了高新科技,和自己作爲“人類精英”的身份,他們客客氣氣地說明了來曆,說看此地富庶,提出了資源合作,希望能用領航者号上的科技,爲這座島嶼增添新的風采。
摩米亞島之人自然熱烈歡迎,爲到來之人接風洗塵。
而後,黑袍人發現了此地人與靈的共生。
“在我的家鄉,人與靈是朋友,走在街上都可能看見飄過去一片自由靈,他們其實不會主動襲擊人,很安全。”施佩玲說道。
葉芸凝不得不插一句:“可,人不會被靈能侵染而死嗎?”
“被靈能侵染?那好像是曆史課本上的一種怪病,曾造成過相當大規模的死亡,不過之後就逐漸退出曆史舞台了。”施佩玲回憶道。
葉芸凝乍聽沒聽懂,仔細一琢磨,腦中蹦出幾個字“物競天擇,适者生存”。
有部分人類的基因可調和靈能,成爲契靈者,與靈能共生,而剩餘的普通人,便不得不面臨靈能的威脅,受感染而亡。
幸存者基地找到了一片靈能波動較輕的地區,爲普通人建立了保護地,如今是普通人與契靈者和諧共處的一個狀态,而摩米亞島直接來了一波“物競天擇”,無法與靈能共生的基因感染死亡,留下的人類組成新的家園。
難怪施佩玲來了就是S級天賦,怕是在他們家鄉,随便挑個人,就至少達到A級天賦。
不能說是壞事,但也算不上是好事。
按照如今那黑袍人“消滅高階契靈者”的說法,摩米亞島得全滅。
“總之,我的家鄉,生我養我的地方,我很喜歡那裏,我也很喜歡我的靈朋友,卻讓來自天上的‘客人’大驚失色——其中有案例,有個黑袍人被靈能感染,全身潰爛而死。”施佩玲說道。
而且,大多數“黑袍人”都出現了相應的靈能感染狀況,他們高調而來,倉促離開,把摩米亞島稱之爲“惡魔之島”。
以他們的角度來看,其實也沒毛病。
“離開了就離開了呗,還有後續嗎?”葉芸凝追問道。
“後來,兩方宣戰了。”施佩玲的語氣沉了下來。
葉芸凝回憶了一下,自己作爲“甯”的時候,雖然不怎麽關心政事,但如果發生領航者号與地面的大規模沖突,她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但這一類的事情,她還真沒印象。
“領航者号仗着高科技和制空優勢,造成了摩米亞島血的災難,我們死傷了無數的戰士,爲曾經的輕信付出了血的代價,他們才是來自天空的惡魔!”施佩玲沉痛道。
葉芸凝仔細回憶,還是沒想起來“領航者号”對外發動過什麽大規模襲擊。
“你确定?”葉芸凝提出了質疑,“嗯,我是說,領航者号遠在宇宙,幾乎做不到近地面轟炸,而且,他們如果不打算轟了摩米亞島全島的話,随便丢幾顆炸彈,沒什麽用處吧?”
“但這是已經發生的曆史,我還參觀過那轟炸遺址,‘外來人給出的蘋果可能藏着毛毛蟲’,這是我們那裏常說的俗語,要對任何的外來人保持警惕。”施佩玲說道。
施佩玲雙手合十,作祈福狀:“願上天的魂靈保佑我的家鄉,不再遭受外來者的侵襲,能夠平安順遂。”
“吃一塹長一智,”葉芸凝有點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所以你們對幸存者基地的到來表現得那麽謹慎。”
“我們經曆過流血的教訓,必須要謹慎。”施佩玲說道。
葉芸凝點點頭:“所以,你知道領航者号上的情況。”
“是的,那就是一個專制集權,剝奪人思考能力的螞蟻型社會,自私、封閉、愚昧,靠着對地面人類‘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傲慢地俯視一切,殊不知,自己才是最可悲的。”施佩玲握緊拳頭道。
“那些拒絕擁抱契靈,拒絕與我們共生之人,才是愚昧且可笑的,他們遲早會因爲自己的無知而走向不可避免的死亡。”漂亮大姐姐此刻的神情并不溫柔。
“看來是通病。”葉芸凝低歎了一聲。
“什麽?”施佩玲沒聽懂。
“樹立一個外敵,作爲假想敵,有利于鞏固自身政權的統治,對于每一個獨立政權來說,都會有這樣的嘗試,竟是通病。”葉芸凝一笑。
施佩玲被當胸戳了一刀,說不出話來。
“我們一開始聊到哪裏了?”葉芸凝若無其事地轉開話題。
“領航者号的自私與腐朽,再之前是……對,他們又找上了幸存者基地,還與如今的一系列事故有關!”施佩玲說道。
她回憶着,開口追問:“所以,隊長,這些和你有關系嗎?對于空中的領航者号,對于那些黑袍人,你了解多少?”
了解多少?
整個幸存者基地,沒人比葉芸凝更了解那高高在上的存在了。
“于寒行刺女王陛下是被誣陷的,我氣不過,借着林小璨的名号闖了一次皇宮,闖狠了,發現了一個黑袍人,應該就是你所說的領航者号之人。”葉芸凝開口道。
施佩玲納悶:“領航者号之人能下地面了?”
“可能是他們有了新的防護措施?”葉芸凝假意猜測道,“那人從頭到腳都裹得很嚴實,我完全看不清。”
施佩玲微微搖頭:“就是宇航服也無法長時間隔離靈能呀,他們用了什麽方法,難道是已經做出了仿真假人了?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葉芸凝大概能猜到“領航者号之人”在施佩玲心裏是個什麽印象了。
自私、殘暴、不講理,而且無法接觸地面靈能,隻能站在高處“傲慢”地過着蟻族社會的苦日子。
但同時,在機械科技領域進步飛快,以假亂真的假人,他們能制作出來,都不稀奇。
未嘗不是刻闆印象。
“我闖了皇宮,那黑袍人沒殺我,留我說了幾句話。”葉芸凝繼續道。
“那領航者号之人沒殺你?”施佩玲表現出驚訝。
“可能他料定我不會把話說出去吧,我也确實不能說出去。”葉芸凝苦笑。
葉芸凝言簡意赅地說了下黑袍人的打算,細節省略,但大緻的脈絡沒有說謊。
施佩玲本就對“領航者号”深惡痛絕,一聽這話,差點就要自己沖進皇宮,和那黑袍人單挑一下。
“還真是可笑,他想殺了所有擁有靈能天賦的契靈者,開曆史的倒車,簡直荒唐!”施佩玲怒氣沖沖道,“以及,最近發生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不氣不氣,别爲了這樣的人氣着自己,來,喝口水。”葉芸凝伸手給她倒了一杯水。
葉芸凝第一次見施佩玲上這麽大火氣。
這大概跟國仇家恨一個意思,從小被灌輸“敵人可惡”的思想,這血海深仇的敵人打到了家門口,是個有血性的人,就要拿着刀跟他們拼命。
葉芸凝有點慶幸,幸存者基地還沒有走到仇恨教育那一步。
“冷靜,目前黑袍人占盡了優勢,皇宮中的十殿下被其操控,女王陛下昏迷,内裏一團亂,我們得徐徐圖之。”葉芸凝說道。
“要我說,直接把人捅了,啥事兒沒有,”施佩玲大手一揮,“這事情,拖得越久越難辦,人這一招就是溫水煮青蛙,控制了女王陛下,再慢慢引導輿論,一步步地對契靈者施壓,你退一步,他進兩步,如果不能先下手爲強,回頭給人算計了,你哭都沒地方哭!”
葉芸凝一攤手:“我也不是沒嘗試過在皇宮動手,但是,你覺得對方能跟我平心靜氣地說兩句話,就真一點防備都沒有嗎?”
施佩玲也知道,這種時候,刺殺不現實。
“而且,我無法公開一切,沒人信我,而且,有人信我也沒用。”葉芸凝繼續開口。
施佩玲能想出來的解決方案,全在葉芸凝腦中過過一遍。
施佩玲欲言,卻又找不到其言。
“那,我們就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被動地等待着災難的降臨?”施佩玲發出一聲歎息。
平日裏溫溫柔柔的漂亮的姐姐,此刻染上了愁色。
“我也不知道,”葉芸凝輕歎一聲,“但是我很高興,你能爲幸存者基地考慮一二。”
施佩玲斜了一眼葉芸凝:“領航者号,針對的是所有的高階契靈者,鄰之難,不幫,必禍及自身,這一點上,我們有相同的利益訴求。”
葉芸凝向施佩玲抱拳。
“被動的等待确實不是辦法,我們該怎麽做……”施佩玲陷入了思考的愁悶。
就像葉芸凝前幾天死活走不出來的那樣。
葉芸凝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道有顧慮的人生出來,就要比沒心沒肺的人多操點心。
“這事情急不來,也不是靠我們的操心能解決的,”葉芸凝一笑,“放輕松,你還隻是個學生呢。”
施佩玲輕松不了。
“那,那個黑袍人到底爲什麽會沒事?”施佩玲提出懷疑,“不對啊,長輩們告訴我的,黑袍人該一接觸靈能就會死呀,他爲什麽沒死?”
葉芸凝搖搖頭:“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如今的幸存者基地内,也有很多的普通人。”
施佩玲愣了一下。
“來自不同的地方,我不強求你能和我們想的一樣,就像你覺得人與契靈應該是朋友,甚至覺得幸存者基地的普通人不該存在。”葉芸凝說道。
施佩玲張了張嘴:“這裏的周遭靈能濃度确實太低,晨明之翼作爲靈能外放的契靈,在這裏的戰鬥力大打折扣。”
“還有呢?”葉芸凝含笑看着她,“來到個陌生的地方,這裏的靈被當做工具,不滿應該不止這些吧?”
“确實,我看不慣的可太多了,”施佩玲沒再顧忌,“旁的不提,這生存點檢測裝置卡頭上,我可是真難受,好像走哪都有個人在監視你一樣,閉上眼睛,都在監視你的想法,随便想點什麽,就在你腦子裏敲鑼打鼓——有這個,我就不打算在基地長待。”
葉芸凝點頭:“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自己看不慣,不打算長待,但也不至于說要把這裏鏟平,重建‘我以爲’的新秩序,對吧?”
“雖然我确實挺難受的,擁有高等智力的靈該是我們的朋友呀,不是工具,更不是低人一等的奴隸,我……”施佩玲忽然臉憋得通紅,欲言又止,還是把實話說了。
“我似乎能聽到那些通過流水線‘定向靈化’培養出的契靈在哭嚎,那些把高等生命當畜生的畜生——我經常在月色下擦劍。”
葉芸凝聽此,莞爾,沒吱聲。
“如果有機會,你會打破幸存者基地的城牆,将高濃度的靈能放進來,熬不過高濃度靈能感染的人都該死——你是這麽想的,對嗎?”葉芸凝眼神低垂。
“不至于,我也就想想。”施佩玲說道。
“但如果有機會,未必不會這麽做。”葉芸凝悠悠道。
施佩玲但笑不語。
“我知道,幸存者基地很亂,高層亂成一團的那種,但我在這裏長大,女王代表基地能護我、護大多數普通人的平安,我認這裏是我家,便絕對不會任由旁人踐踏。”葉芸凝道。
“所以,你不用太憂心,操心的事情交給我們這些‘原住民’就可以了。”
施佩玲的眼神微微一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