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奶茶是林小璨點的,葉芸凝附和了一句“和她一樣”,現在拿在手裏,握着暖洋洋的。
看着林小璨喝得津津有味,葉芸凝跟着插上吸管喝了一口,齁甜。
差點沒把葉芸凝甜掉了牙。
“小璨,這個也太甜了,”她不禁開口道,“我怎麽不記得你喜歡喝這麽高甜的飲料?”
“芸凝姐姐是來抓我違紀的嗎?”林小璨笑了笑,“攝入了太多計劃表格之外的糖分,被抓到了。”
林小璨想笑起來,就像她之前那樣沒心沒肺的笑,但是她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了。
“我,我就是心裏悶得慌,喝點甜的能快樂些,”林小璨誠實道,“最近的心事太多了,好幾天晚上,我都要吃點慎思片才能睡着,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葉芸凝坐在她身邊,無聲肅穆。
要問【灼夢華】中誰和皇室最熟,林小璨之外,再無他人。
“我想問問你,于寒刺殺女王陛下的事情,你怎麽看。”葉芸凝問道。
“不可能,”林小璨就三個字,“我相信她,于寒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她與皇室無冤無仇,做這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幹什麽呢?”
“我也是這麽想的,”葉芸凝開口道,“但我想不明白他們爲什麽要這麽做,你有主意嗎?”
林小璨嘴唇顫抖了一下,這樣欲言又止的表情很少在她臉上出現。
她聲音悶悶地開口道:“可能是因爲我吧。”
葉芸凝遞了她一個眼神:“詳細說說。”
林小璨猛吸了一口那甜到發膩的奶茶,咬了一口裏面的珍珠。
“你知道,幸存者基地廢除了血緣制度,但我的身份,其實不是什麽秘密,你知道,謂因商會那邊知道,兩位王子也知道。”
十一王子和十二王子。
“我很讨厭這些東西,但我不是什麽都不懂商量好”
“他們表現出過對我的不滿,就在走廊裏把我攔下,說什麽‘你不要妄想舊日制度的複辟’什麽的,我氣不過,和他們起過幾次沖突……”林小璨挑着委婉的詞彙表述。
“‘沖突’的程度能具體說明一下嗎?”葉芸凝追問道。
林小璨眼睛轉了轉:“額,他們吧,一次磕掉了上門牙,一次折了手腕,一次輕微腦震蕩,一次下巴脫臼,一次小臂骨折……”
葉芸凝盯着林小璨看。
“我就記得這些,但具體哪個病症對應哪個人,有點記不清了,芸凝姐姐會怪我嗎?”林小璨找回了一點在芸凝姐姐面前撒嬌的感覺。
“也就是說,都是你單方面毆打他們?”葉芸凝總結道。
“就是一對一,誰找幫手誰是狗,本來就是他們打不過我呀,有什麽問題嗎?”林小璨問道。
她的神情還是天真無邪的,沒感覺自己說的有什麽問題。
葉芸凝心中一歎,這問題可大了去了。
這不是比賽場上,一個人把另一個人打得滿地找牙是正常事兒,這是在皇宮内,是一個具體的社會場景。
皇宮裏有女仆有侍衛,但凡上來兩個拉架的,都不至于讓林小璨這麽多次把對方收拾了。
而他們集體選擇垂眼旁觀,那必然少不了上位者的默許。
這不是簡單的戰鬥力值的比拼,這背後的學問可多着呢。
女王陛下,未必沒動過私心,她也考慮過讓林小璨繼位的事情。
葉芸凝看了一眼正在戳着珍珠吸的林小璨,又點了點頭。
但女王陛下不至于真做出那樣的事情,林小璨确實沒那個野心和能耐,真讓她繼承王位,第一個不願意的應該是她自己。
可這釋放給兩位王子的信号是非常危險的。
“十一王子是來自聯盟後期收複的偏遠地區的,有人認爲女王陛下讓他來當王子,是爲了安撫那些偏遠地區的人,十二王子來自審判庭,與那邊關系密切,有不少眉來眼去——反正是一個賽一個的讨厭,就愛盯着我。”林小璨嘟囔道。
“所以,你覺得,于寒的事情和他們有關?”葉芸凝詢問道。
“對,我覺得他們拿于寒開刀,對準的其實是我,他們想通過‘于寒刺殺女王陛下’的傳言摁住我,以防女王傳位于我。”林小璨說道。
“那我們有辦法把于寒撈出來嗎?”葉芸凝問道。
“等這陣風聲過了,芸凝姐姐陪我去找一趟人吧,我會明确告訴他們,我不會繼承王位,他們扣下于寒也沒用,讓他們把于寒放回來。”林小璨說道。
“再說,他們現在最大的目标應該是十王子吧,如今他代理政事,針對也該是針對他,就,就放過我吧,我不想因爲我的事情,害了周圍的人。”
葉芸凝心中微歎——她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但有些話還不便與林小璨開口,葉芸凝又轉了個話題道:“那九公主呢?她的排行最大,按理說也該最有資格吧?”
林小璨問啥答啥,聽此,笑了一下:“九公主是個很好的人,比起女王陛下,她更敬重葉巧書前輩那樣的研究學者,她待人和善很多,而且早早說明了沒有繼承王位之心,打算成年後去靈能研究所。”
“聽說她是跟葉巧書女士外出學習去了。”葉芸凝點頭道。
“那如今代理行政的十王子……”葉芸凝又問。
林小璨搖搖頭:“十王子大概是皇宮裏最神秘的人物了,我都很少見到,他的正臉長什麽樣,還是這次他代理政事,我才看到的照片。”
那應該錯不了了,十王子,果然是領航者号早早埋下的一顆棋子。
女王陛下,坐久了那個位置,智慧是有,但也難免自大。
兩個人說話間,林小璨已經把一大杯奶茶都喝完了。
葉芸凝實在喝不慣那個甜到發膩的味道,把自己的也給她了。
“喝吧,不算你糖分攝入超标。”葉芸凝說道。
林小璨臉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伸手接過,小口小口地喝着。
“其實,女王陛下還向我問起過你,”林小璨開口道,“她跟我說起過,你是她關注欣賞的孩子,我記得她那時的神情,便是九公主,都沒得到過她那樣的溫柔。”
葉芸凝笑了一下:“那還真是承蒙女王厚愛了。”
“芸凝姐姐,最近的事情真的又多又亂,于寒什麽時候能回來呀?我現在就想回一趟王宮,但是那邊莫名地待我很冷漠。”林小璨開口道。
“想她了?你們不是見面就吵?”葉芸凝歎息道。
她有意跳過了“王宮待她很冷漠”的這個話題。
“我現在倒是想她回來跟我吵,沒人跟我吵,我這還怪難受的。”林小璨眼神低垂。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想着曾經就兩個人,在一起訓練的時光。
那時不覺得有什麽的日子,現在回憶起來,竟是難得的平安。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誰都不看好我們,作爲速度系和歸甯系的組合,我們付出了更多的努力,才終于把别人的偏見壓下去,用實力證明自己。”林小璨開口道。
“是啊,那段時間,小璨真是辛苦了。”葉芸凝說道。
“芸凝姐姐,我是你的隊員,你的幫手,有事情你一定要跟我說,”林小璨開口道,“雖然我知道自己沒那麽聰明,但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幫上忙的。”
“那就加油訓練,”葉芸凝說道,“在七校聯賽上爲【灼夢華】争光,比什麽都強。”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便散了。
回頭的瞬間,林小璨的目光戀戀不舍。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芸凝姐姐,你還是把我當小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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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兵荒馬亂中,七校聯賽的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施佩玲在一周前因爲證據不足而獲準釋放,但于寒仍缺席了這場比賽。
單人賽的名單提交了呂京寰、林小璨和趙洪文,他們三人依次上場。
七校聯賽的現場似乎還如往日般熱鬧,賭場林立,籌碼紛飛,到處都是喝彩與驚呼,時不時冒出來個輸的傾家蕩産的賭徒嚎啕大哭,再被治安警察帶走。
但一切,在另一個濾鏡之下,就是另一層顔色,似乎一切都覆蓋上了一層陰霾。
參加聯賽的學生,爲保證安全,在比賽台最高處就坐,三面都是很高的護欄。
“我覺得我們像是養在圍欄裏的鬥牛,”監獄走一遭,施佩玲沉默了不少,說話也帶了點缥缈的哲理味道,“是互相争鬥,供人們觀賞取樂用的。”
林小璨一驚,給她比了個“噓”的手勢,但施佩玲渾不在意。
“幸存者基地是如今世界上最大的普通人居住地,表面有多光鮮,内裏就有多腐朽——也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施佩玲的聲音帶一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姐姐,謹言慎行啊。”林小璨給施佩玲比口型。
這是單人賽的最後一場,前兩場的冠軍分别是阿瑞斯軍校【聖臨之淵】的白旭峰和布達恩軍校【舍南北】的牛佳。
“上一場我對牛佳,打得好艱難啊,”林小璨把話題繞回來,“她的防禦值太高了,我打她,就像是刮痧一樣,最高的速度飛起一腳,她愣是抓住了我的腳腕。”
“确實,她對你是硬克,真輸了也不是你的錯。”葉芸凝說道。
“這一場呂京寰上,應該沒問題。”林小璨做了個握緊拳頭加油的動作。
“嗯,加油,加油。”趙洪文在一旁揮拳附和着。
施佩玲和葉芸凝不掃興地跟着笑了笑。
兩人隔空對視了一眼,他們此刻的心境,竟是差不多的。
眼神對視間,已成交談。
“這樣虛無的繁華還能維持多久?”
“我也不知道,維持到他撐不下去的那一天爲止吧。”
而後,又生意外。
或者說已經不叫意外了,七校聯賽出什麽幺蛾子都是葉芸凝的意料之中。
單人賽的保護裝置出了問題,被靈能所傷的學生無法恢複,成了真傷。
“啊,好痛,我好像聽不見了。”
“我的腦子有點難受,啊——”
“救命,救我……”
不巧,這一場的最終勝利者是呂京寰。
他這一場比賽,就是奔着勝利而來,手持唢呐,是敞開了吹,高高低低的音符,不成調子,卻穿透力十足,直取人精神。
呂京寰的強大毋庸置疑,這一場比賽下來,自然無敵手。
卻也因此,造成了極爲嚴重的後果。
警察都跟葉芸凝熟了,來收拾殘局的時候,與葉芸凝對視上了,眼神裏說不清是憐憫還是痛惜:“葉隊長,你們隊裏還真是多災多難啊。”
葉芸凝神情是麻木的:“這次單人賽防護裝置的鍋,總不該繼續讓呂京寰背了吧?”
“是,我們不會拘留呂京寰,隻是請他來問個話,”警察對葉芸凝客氣道,“如果你想的話,可以來旁聽。”
葉芸凝點頭,答應了旁聽。
她見到呂京寰的一刻,心口突突了一下,眼前之人的狀态明顯不好。
他神色呆滞,眼裏似乎還有淚光,對視上葉芸凝的眼睛時,像是在看陌生人。
葉芸凝唯一能夠慶幸的,就是柴溫茂不在這裏。
“葉隊長,你的臉色很糟糕……”警察扶了一把葉芸凝。
“沒事,有點頭暈而已。”葉芸凝擺手道。
【呂京寰】忽然開口:“你是誰?”
“她?她是你們隊伍的隊長啊,”警察納悶道,“你還不認識你們隊長了?”
葉芸凝盡可能自然地伸手,把手心貼在了呂京寰的額頭上:“你沒事吧,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你忘了我嗎?”
葉芸凝輕輕放出靈能,低聲喊着“阿龍”的名字,便見呂京寰的神情又是一變,忽然又嚴肅起來。
隻是這樣的變化太明顯了,不禁葉芸凝看見了,一旁的警察也感覺到了點不對勁。
“沒事,警察他們問話,你就好好回答,你沒做錯事情,他們不會爲難你的,好好配合,好好回答。”葉芸凝聲音低了點。
她嘴裏這麽說,契靈悄悄傳遞過去的是另一個言辭:“如果實在控制不住兩重身份,就把腦門往桌子上一磕,暈過去,一了百了。”
警察開始了審訊。
“呂京寰同學,你在曾經的七校聯賽上,有過失手傷害隊友的行爲,是嗎?”警察翻看着手裏的資料,開口道。
“是,是的,那一次是團賽……”呂京寰艱難開口道。
類似的事故,太刺激【呂京寰】的神經了,眼前出現的意外,理智上不是他的鍋,感情上卻無法坦然接受,原本的呂京寰的意識在此刻冒頭,可真不是好兆頭。
施佩玲、于寒的事情,葉芸凝都沒有這麽憂心,但此刻,盯着被審訊的呂京寰,一股難言的煩躁再次抓住了葉芸凝。
而後,她的心口冒出個發狠的決定——呂京寰就是死,也不能讓他露出太多不正常。
警察與呂京寰一問一答,眼看着後者的回答越來越遲疑,似乎快要說不下去了,葉芸凝心口越發慌亂起來。
阿龍壓不住情緒激動下的人類,葉芸凝短暫的引導并不能幫他重新奪回身體的控制權,随着問題的深入,一句一句的控訴敲在他的心底,話并不好聽。
神情堅毅的少年又逐漸轉向軟弱,在警察并不嚴厲的語氣下,眼眶裏重新蓄上了淚水。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的,我不想傷害到隊友的……”呂京寰忽然流下了眼淚。
警察被他突然的動作整懵了。
而後更懵了。
隻見呂京寰對準桌面,“撲通”一聲,把自己磕暈了過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