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一切都是你們安排好的,那,參加七校聯賽的學生們怎麽樣了?”葉芸凝開口道,“他們被綁架,是一系列事情的開始,但到了如今這一步,你應該放了他們了吧。”
黑袍人搖搖頭:“你應該聽明白了我說的意思,契靈者最終會與普通人走上不一樣的道路,那很危險,我們必須在一切不可控之前,阻止一切。”
“那你爲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呢?”葉芸凝壓了壓情緒,故作平淡道,“你應該不會覺得,這麽傻的提議,我會開口幫你吧?”
黑袍人搖頭:“确實不會,可是你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
葉芸凝站在原地,渾身發冷,天地間隻有她窺得了真相,卻又無法開口。
“那是一種折磨。”黑袍人說道。
“你是爲了折磨我而告訴我這一切的?”葉芸凝側頭。
“心懷真相,卻不能告訴任何人,苦澀地撐着一切,”黑袍人想起什麽,眼神半眯,“孩子,這會是你的災難,也會是你的饋贈。”
“我隻問我剛剛的那個問題,”葉芸凝重複了一遍,“被綁架的同學,你該放了他們吧?”
黑袍人繞不過這個問題,又是一笑:“除了極個别的孩子之外,我不會太難爲他們。”
葉芸凝知道,這個“極個别之人”中,一定有柴溫茂。
“他們還心懷守護基地的願望。”葉芸凝開口道。
“人類還心懷守護養雞場的願望呢。”黑袍人微微搖頭。
“當然,基地雖然有‘引靈入室’的壞處,但總也不是沒有優點,有些社會模式還是可以用在領航者号之上的,我同樣會做出反饋。”黑袍人說道。
再多的措辭都無法修正葉芸凝心中的海嘯:“這太荒唐了,不,你不能把所有的契靈者一棒子打死!他們都是人,而且……”
而且在靈能肆虐的如今,契靈者作爲單人的個體強化,是守護全人類的重要力量。
黑袍人聲音緩緩:“我可以。”
他代表着領航者号的傲慢,想要肅清一切。
他随後向葉芸凝證明了,他真的可以。
可以對整件事情爲所欲爲。
除了刺殺女王的于寒之外,【灼夢華】剩下幾人“擅自闖入金花殿”的罪名很快被洗清,批評教育之後,是無罪釋放。
新聞上的沸沸揚揚足以表現最近發生的一切。
十殿下雖然久病,但一向善于學習,關心政治,親自督查了七校聯賽學生失蹤一案,很快找到了舊監察處的餘孽,救出了被綁架的學生。
同時,舊監察處餘孽中的尋夜,主動檢舉揭發,首告有功,再加上其在舊監察處内并未作惡,因而判處無罪。
“檢舉便爲無罪?”——這個邏輯糊弄不了葉芸凝,但足以糊弄大多數的民衆。
葉芸凝此刻才見識到了生存點裝置對基地思維真正的控制力量。
“其實當年,人們因爲舊監察處暴行而走上遊行示威的街頭時,女王也可以很輕松地壓下一切吧,”葉芸凝看着如今的網上,神情沉重,“你們隻要想,民意隻是一把可以操縱的刀,對嗎?”
黑袍人沒有動作,但葉芸凝感覺到他笑了一下。
出于種種考慮,葉芸凝并沒有在一開始的時候離開,她無法否認,絕望襲擊了她,在原本的舊監察處的事情中,她就摸不到出路,如今領航者号橫插一刀,葉芸凝更無法了。
無力感席卷全身。
唯一的好消息是她見着于寒了。
“嗚嗚,隊長,你終于來了!”于寒一見到葉芸凝,猛地撲來,眼淚說掉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活似林小璨附身。
“隊長,你要相信我,女王不是我殺的,真的。”于寒哭道。
“我知道,”葉芸凝拍了拍于寒的後背,“安啦,沒大事,有我在,你放心。”
于寒擦了擦眼淚,有隊長在,就是靠譜。
盡管葉芸凝也還不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應該怎麽辦。
但在隊友面前,她還是要撐出隊長的風範。
黑袍人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柴溫茂也帶過來了,隻是他的神志還不太清楚,叫名字知道人,但還是反應遲鈍。
葉芸凝注視着柴溫茂,心中歎息。
很快,柴溫茂又被推走了。
“強大的S級靈能戰士,很快就要退出曆史舞台了,”黑袍人合上了自己手裏的書,擡頭遠眺,“這将成爲我最好的模版樣品。”
“你要,利用這次七校聯賽?”葉芸凝出了聲。
“我說過,你要走,我不攔着你,你是自由的。”黑袍人說道,“你當然有權選擇留在這裏,我管吃管住,但你如果想參加這最後的聯賽……”
“去向一切做個告别吧。”
葉芸凝站在原地,深深地看着眼前的黑袍人,指尖微顫:“請,一定不要傷害于寒。”
她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宮,看了一眼倒在床上的女帝,選擇了轉身離開。
她走向了這場注定不平凡的聯賽。
·
綁架學生的舊監察處被政府一力搗毀,綁架的學生也大都放了回來,除了極少數。
葉芸凝回到學校的當天,還沒來得及和林小璨抱頭痛哭,便被鍾啓文找上門來。
“葉隊長,很抱歉打擾你休息,我就想問一下,柴溫茂他去哪了?”鍾啓文竭力掩飾眉宇間的焦急。
“我不太清楚,”葉芸凝聲音很低,是一副不太舒服的樣子,“我們中間有好幾個人,在被綁架之後和衆人分開了,我一直神志不太清楚,不太明白是怎麽回事。”
“那真是太糟糕了,他不回來……”
葉芸凝開口問道:“學校裏還有誰沒回來嗎?”
“聽說【聖臨之淵】的應隊長也還沒回來,那邊在加緊預案,都不想錯過這次比賽。”開口回應的是施佩玲。
——本該是于寒開口的。
鍾啓文走了,【灼夢華】的衆人忽然集體陷入了某種不可明說的默契,施佩玲沉默寡言,呂京寰一字不說,趙洪文抱着本書在讀,牧承影對着把槍擦了半天,活似在練習抛光。
連林小璨也什麽都沒說。
沒追問葉芸凝這些天經曆了什麽,沒追問于寒怎麽樣了。
大家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好了,大家去練習吧,我會規整一下各項數據,供大家參考。”葉芸凝開口,攬過了于寒的工作。
大家更沉默了。
幾乎全校都是這麽沉默的氛圍。
直到再一條新聞上了熱搜。
這次的主角是施佩玲。
漂亮的大美人到哪裏都是旁人關注的對象,如果是S級大美人,那就更受關注了,施佩玲在學校裏住着,吸引到了不懷好意的目光。
幸達軍校,範尚青。
就是之前那個比賽前公然指點女選手身材的那位非著名仁兄。
事情的起因該賴到徐彬正身上。
徐彬正約了施佩玲一頓飯,盡管過去了大半年,他都忘了施佩玲是爲什麽答應他這一頓飯了,但這頓飯他提出來,施佩玲當然也沒拒絕。
因着聯賽逼近,訓練都忙,兩個人約在了校内餐廳,交流一下。
【灼夢華】全隊幫了陳瑞的恩情,徐彬正記着,也就對施佩玲沒什麽戒心,開口說出了陳瑞其實是個女孩子的事情。
施佩玲表示了驚訝,也保證了自己會保密的。
“雖然還沒有全部公開,但知道的人不算少了,那現在一定有不少閑言碎語盯着陳隊長吧?”施佩玲開口道。
“我不怕旁人的閑言碎語,他們愛說說,我不在乎,”徐彬正歎息道,“我隻怕隊長自己的态度,她本就内向、不善言辭,這麽大的事情,你都知道她不能舒服,但她自己,幾乎沒怎麽跟我說過——她哪怕揍我一頓,哭一頓,我都不會覺得這麽難受。”
施佩玲扮演着一個合格的樹洞,聽着徐彬正的開口,若有所悟。
她大概明白,最近隊裏的氛圍是一種什麽感覺了。
大家各有思索,但都選擇沉默。
“唉,算了,說太多,這事情亂糟糟地兜了一圈,我們都算是幸運的,比起【灼夢華】,比起【聖臨之淵】,比起【風吹去】,最起碼,人齊整地回來了。”徐彬正說道。
挂念着于副班長的施佩玲更加惆怅起來。
施佩玲想起昨天晚上起來,聽見了隔壁床林小璨在哭,她沒過問,自己躺着,靜靜地凝視黑夜。
那樣的夜晚真是格外漫長。
連林小璨這樣孩子氣的人都學會了深夜裏一個人哭,把滿腹的惆怅内化,而不是去找她芸凝姐姐鬧情緒。
“徐同學,我覺得一切不隻是這樣,”施佩玲緩緩開口,“這事情鬧得說大,也隻能算雷聲大雨點小,有點虎頭蛇尾的意思,我總感覺,還沒那麽容易結束。”
這件事中,格魯達軍校也不是無辜的,徐彬正又塞了一口飯,表示不便多說。
“聯賽還沒開始,但我已經累了,”徐彬正伸了個懶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什麽時候是個頭呀。”
“是啊,這幸存者基地,說是現存最大的人類聚集地,卻也……”施佩玲想到了什麽。
兩個人吃了頓便飯,各自都是愁,起身告别時,握了握手。
施佩玲回去的時候就被小人盯上了。
“哈哈,大美人,大美人,一個人走夜路,可是不安全的哦。”一個身影從身後接近了施佩玲。
“喔——”施佩玲忽然感到一陣窒息。
範尚青從背後捂住了施佩玲的口鼻。
“起開!”施佩玲反應過來,伸手揮劍,虛空中一把長劍現形,被她握在手裏。
範尚青躲閃不及,被捅了個正着。
她幾乎全憑直覺反擊,後刺幾劍,直直地捅入人要害,每劍都白進紅出。
驚吓之下,她幾乎毫無保留,發揮出了十成十的力氣。
而後,捂住她口鼻的麻醉藥才開始生效,施佩玲眼前一黑,也倒在了一旁。
“喂,徐彬正,你确定你已經和施佩玲分開了嗎?她怎麽還沒回來?”林小璨睡了半覺醒來,看着施佩玲的床鋪還是空的,直接吓醒了。
“我确定,我們三個小時之前就已經分開了,她,女生宿舍再晚也該回去了吧?”徐彬正聲音遲疑道。
林小璨放心不下,又聯系不上人,趕緊起來,捏着個手電筒,出門找人。
當她走到教學樓附近,手電筒照亮了一地的血肉模糊之時,林小璨發出了尖叫聲。
“啊——”
“是,芸凝姐姐,救命啊,有人敢再學校裏殺人!”林小璨害怕,喊出了聲。
葉芸凝聽聞起身,立馬就去了。
到達的時候,葉芸凝看到的,是昏迷的施佩玲,和一地的碎屍塊。
林小璨沒那麽害怕鬼,卻也被眼前的場景吓到吐,話都說不利索了:“芸凝姐姐,這,現在是什麽情況。”
葉芸凝站在這一地狼藉之前,沒像林小璨那樣被吓到,反而有種“早該如此”“這樣的事情發生并不奇怪”的意料之中。
“報警吧,”葉芸凝緩緩開口道,“這樣的慘狀,瞞不住的……報警吧。”
那天的夜色格外深沉,好似永遠也不會天亮。
警察趕過來的速度很快,快得葉芸凝不能不多想,卻又知道自己不該多想。
“人絕對不是施佩玲殺的,我相信我隊友的人品。”葉芸凝鎮定得不像話,開口平鋪直叙,已經重複好幾遍了,“施佩玲平日裏一向是個樂觀向上的大姐姐,她絕對做不出殺人碎屍的事情……”
“這句話你已經重複很多遍了,”警察開口道,“能說句别的嗎?”
“抱歉,我很不舒服,有點頭暈,你們能等一下嗎?”葉芸凝感覺自己腦供血不足,整個人快要昏厥了。
警察靜下來,等着她回應。
葉芸凝低着頭,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回應什麽。
心口的最清晰的念頭是“都怪我”。
都是因爲我,【灼夢華】被卷進來了,先是于寒,再是施佩玲,都是因爲我,被卷進來了,被構陷,被安排……
“葉芸凝同學?”
“抱歉,真的抱歉,”葉芸凝耳邊一片模糊,她幾乎什麽都聽不清了,“我真的有點累了,真的不太舒服,你們,你們放過我吧……”
她那一刻說不上什麽感覺,就想崩潰大哭,就想把一切一切的痛苦都哭出來,哭他個淚流滿面,哭他個昏天黑地,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躺在地上,肆無忌憚地哭。
但是理智告訴葉芸凝,她不能,警方盯着她,林小璨滿心恐懼地在背後看着她,還有,還有……
“我們隊長是真不舒服,”呂京寰上前一步,擋在了葉芸凝面前,“還請警察先生允許她回去休息,畢竟她被綁架許久,一直到前些日子才回來。”
警察間對視一眼,露出遲疑,葉芸凝的舉動很反常,很可疑,他們是想繼續審訊的。
“這位同學,你無權插手警方辦案。”
葉芸凝低着頭,拉了一下呂京寰:“别搗亂,先回去。”
“可是,隊長,你的狀态真的很差,你的嘴唇都發白了,”呂京寰說道,“有你們這麽辦案子的嗎?不去勘察證物,對着受害者家屬一通審訊,看把人難受成什麽樣子了!”
幾人快要對罵起來了,忽然,審訊室的門被打開,一個身影走了進來。
“先暫停審訊吧。”
他伸手抱起彎腰低頭的葉芸凝,輕聲開口:“我來了,沒事。”
葉芸凝勉強睜眼,看到了應乘風的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