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時不想思考任何有關案件的經曆,她隻想找個眼鏡店,配一副眼鏡。
“我是不是瞎了?”葉芸凝喃喃自語道,輕點着太陽穴,“我得瞎成什麽樣,才能把一條新聞看錯成這樣?”
不是,爲什麽,事情怎麽到了這一步,【灼夢華】的衆人怎麽被牽扯進來的?
于寒,她絕對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她本身就不是個膽子大的主兒,别說行刺女帝了,讓她拿刀殺隻雞她都要卡半天的脖子,這事情,是個人,長了眼睛,就知道不會是于寒做的!
這絕對是陰謀,沒别的可說。
那種直覺越發強烈,葉芸凝感受到了,女王陛下是要逼出自己。
新聞上,那句“黑入金花殿内網的于某交代,她是爲了尋找丢失的隊長而如此做的”的話,在葉芸凝的眼中越發刺眼起來。
“我得去救于寒,”葉芸凝站起身來,“舊監察處這裏幾乎不需要我出面了,我現在可以離開,我必須去找于寒。”
她匆匆沖到門口,出示了身份證件,卻被守衛攔下了:“抱歉,甯安夫人,你不能離開。”
“是需要找尋夜說一聲嗎?我現在就可以給他打通訊。”葉芸凝說道。
“不,我是應先生的人,應乘風先生。”對方回答道,“應乘風先生囑咐過,拼上在下的性命,也不能讓甯安夫人離開。”
葉芸凝的神色冷了下來,應乘風在把自己放倒之後,消失這麽久,他又知道些什麽?
應乘風不會害自己,但他未必不會犧牲于寒來保全自己。
如果女王陛下遇刺的背後真的是沖着自己來的,葉芸凝絕對不會躲在幕後,任由于寒替自己受罪。
“好,既然是應先生的囑咐,那我也不爲難幾位。”葉芸凝緩緩開口。
卻在轉身的瞬間,手中的秘銀小刀出鞘,直接點上了守衛的額頭。
其餘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片桃花瓣攻擊,直入天靈蓋。
葉芸凝控制對方的契靈,封了人的意識。
“我不爲難你們,好好睡一覺吧,你們沒有看管不利,是我要強闖,強行逃走的。”葉芸凝轉頭離開。
走出幾步,她閉了閉眼睛。
葉巧書之外,沒有人比應乘風更了解她。
同樣,葉芸凝也極爲了解應乘風。
他們閉着眼,都能猜到對方在想的是什麽。
應乘風知道葉芸凝是歸甯系的,對敵攻擊最有效的方式是攻擊其契靈,如果應乘風真想讓葉芸凝被困住,最好的辦法該是找個沒有契靈但身體足夠強壯的普通人。
葉芸凝的體術成績一般,沒有槍,她打不過受過專業訓練之人的。
但應乘風偏偏沒有,他挑的守衛都是契靈者,哪怕其中有強大之人,也都容易被葉芸凝掐住契靈命根,發揮不出實力。
應乘風在“裝作”要攔住葉芸凝的樣子,而實際上根本沒想攔住她。
裝給誰看呢?
葉芸凝走出兩步,回頭望了一眼暗夜會的高樓。
燈火璀璨,卻也危險神秘。
這棟樓裏,不知道還有誰在注視着自己。
新聞上說,女王陛下遇刺,受傷嚴重,目前九公主不在王宮,一應政事,由十王子代理。
但十王子在這之前,是出了名的“體弱多病”,最近才好轉一點,也不知道那副病弱的身子骨,能不能撐起如今幸存者基地的大梁。
至于“刺殺女王”的兇手于寒,自然是在第一時間被控制住,被關進了監獄。
官方還出了一篇像模像樣的“審訊報告”,其中交代于寒之所以刺殺女王陛下,是因爲她的姐姐死于靈能感染,因而遷怒了基地中央。
但後續的調查卻顯示,她姐姐受靈能侵染而死的時候,她的家鄉還沒有被基地合并,這純粹是沒有道理的遷怒。
以及,後面的數據詳細說明了,她的家鄉在基地收服後,再也沒有發生類似的悲劇,從而說明了女王陛下的統治聖明,然後是大篇的歌功頌德。
對于寒的态度,自然是一股腦地批判、痛斥。
網上的輿論一邊倒,葉芸凝就沒見過基地的衆人如此“齊心協力”過。
“呵,這年頭真是什麽人都有。”
“誤會了女王陛下,侮辱了幸存者基地,這樣的人,百死莫贖。”
“直接把她的家鄉開除幸存者基地吧,他們不配。”
“偏遠地方來的人,啧啧,這樣的人一輩子都出不了頭。”
輿論越說越偏,甚至有向着“地域歧視”的方向發展,一些來自偏遠地區的人和聯盟中央培育的人掐起架來,把相關話題帶的更熱鬧了。
“就是,那些地方的人,還有‘父母’‘姐姐’,哪能記得女王陛下的恩典。”
“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存在,不配得到聯盟的保護。”
“恩将仇報,無外乎此。”
立馬又有相關地方的人站出來辟謠,表示自己與于寒劃清界限,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東一句、西一句的,葉芸凝越看越腦仁疼。
不行,不能被網絡上的輿論影響心情,我的主戰場不在那裏,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面對。
“是的,我想見到女王陛下,”葉芸凝在王宮門口站定,“代我向女王陛下傳話,就說,是葉巧書前輩來讓我帶的話。”
女王對基地的意識操控強大,網上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但王宮依然是安靜的,内裏的一切都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井然有序,好似裏面工作的都不是真人,隻是一個個被設定好的程序。
守衛也一樣,葉芸凝在他眼裏看不見任何屬于人類的情緒,呆滞的神情、僵硬的動作,他分明就是個工具了。
“女王受傷,不見人,”守衛出來回道,“但十王子殿下允許你進去。”
葉芸凝擡腿邁步,進入王宮的瞬間,有點點記憶浮上心頭——她曾經接到過女王的書信邀請,差一點就要成爲這裏的十三公主。
然後她拒絕了,一切被重置,所有人都不記得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她,爲什麽要拒絕來着?
葉芸凝的記憶中有“敬畏女王陛下”的一條,但更多的,是屬于個人的自我意識,那一刻,自己能拒絕女王陛下的邀請,想必也有葉巧書授意吧。
一切的失控,是從葉巧書離開基地中央開始的,從那時開始醞釀的風暴,終于在這一刻,成了侵襲一切的龍卷風。
“十殿下,有禮,我是代表葉巧書前輩,來探望女王陛下的。”葉芸凝行禮開口。
十王子一如木偶,神情呆滞,聽清了葉芸凝的話語,一指卧室的方向,示意女王陛下在那邊。
這像個指路木牌的動作,更加深了葉芸凝的懷疑——一切早有預謀。
推開卧室門,女王陛下床邊坐着的,是個黑袍人。
正是葉芸凝在暗夜會事看到的那個黑袍投影!
黑袍人手裏拿着一份文件,證明了他并不是一個投影。
“你是,我們是第二次見面了吧。”葉芸凝上前開口。
“可能不止,”黑袍人放下了手裏的文件,朝向葉芸凝,“你怎麽知道我們之前沒見過呢?”
“你是領航者号的人,”葉芸凝肯定道,“領航者号,百年前爲了人類最後的存亡升入太空,然後就不知所蹤了,你們派人回到地面,是想與地面接洽嗎?”
“領航者号永遠不會落地,”黑袍人淡淡開口,“一旦落地,屬于人類的基因就會被靈能污染,變成另外一個種群。”
葉芸凝一歪頭:“污染?”
“擁有了契靈之後,你覺得自己還是人類嗎?”黑袍人問道。
“我沒感覺自己被契靈控制,怎麽不算是人類了?”葉芸凝反問。
“但事實上,在靈與人類結契之後,契靈會在人身體的各處産生影響,你可以理解爲寄生蟲,在你身體中,伴随你一生。”黑袍人說道。
“所以呢?感染了寄生蟲的人就算不上人了?”葉芸凝一攤手,“哪來的道理,就是得了艾滋病,也沒有說将其開除人類種族的意思吧?”
“靈能的影響不止于此,”黑袍人說道,“契靈寄居于你的身體,靈能蔓延至你的骨縫,滲透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打住,不用給我講鬼故事,”葉芸凝擡手制止道,“氧氣還穿透我的全身呢,我是不是該把自己抽成人幹才安全?我是不是要活在全消毒的泡泡裏才算是個人?”
“倒是伶牙俐齒。”黑袍人說道。
葉芸凝的視線轉向了床上的女王,她是真的在昏睡,兩個人說話都沒有吵醒她。
也隻有在這個時刻,平日裏挂在畫像上的女王才顯得像是個人,一個略顯蒼老的中年女性,眉宇間是昏睡都掩藏不住的疲憊。
她是基地的女王,是基地中人努力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葉芸凝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也是林小璨血緣關系上的母親。
“靈能的危害可不止于此,這股能量蔓延人體全身,不隻是單純地被利用,還能夠——改變人類基因。”黑袍人說道。
“物競天擇,基因的改變是進化的一環,我并不感覺這是什麽駭人聽聞的事情。”葉芸凝平靜回答道。
“孩子,你當真是天真啊,現在的基地便有契靈者和普通人之分,你覺得是每個人都能與靈能共生嗎?”黑袍人問道。
“那就由共生者守衛普通人的安全,”葉芸凝開口道,“我們站在這裏,保護普通人的安危,守護基地的和平,有何不可?”
“你果然還是天真。”黑袍人笑道。
“基因帶來的改變,最終走向的可怕結果,是生殖隔離!”
葉芸凝眼神不動,隻是平靜地反問:“那又如何?”
能預見那樣的結局,他們現在又能怎麽做?
拒絕所有的契靈者,拒絕擁抱這個新的世界嗎?
“我沒在閣下的身體上感受到一絲靈能的痕迹,”葉芸凝開口道,“所以,我想閣下的态度應該不是大力推崇靈能,将沒成爲契靈者的個體全部殺死吧?”
黑袍人露出點歎息的神情:“小姑娘,太聰明可不是好事。”
“你的打算恰恰與之相反,你想殺死所有的契靈者,你想讓全人類拒絕與契靈的合作。”葉芸凝一語點破了黑袍人的目的。
女孩的聲音沉穩冰冷:“這不僅是你的打算,也是領航者号的打算,對嗎?”
黑袍人捂得嚴嚴實實的全身,通過微微點頭,露出了肯定的答複。
葉芸凝被氣笑了,如今的世界靈能橫行,而領航者号上的人卻還想拉回曾經的狀态,拒絕契靈的使用,反對契靈者的存在。
“這是在倒行逆施!”葉芸凝聲音出口。
黑袍人露出了一聲輕笑:“但我們已經快要成功了。”
葉芸凝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倒在床上的女王。
“你們想做什麽,你們對女王做了什麽?”葉芸凝聲音高了一點。
“世界上死得最快的,就是自作聰明之人,林洛是其中翹楚,到如今,不值得同情。”黑袍人說道,“你應該看得明白吧,幕後一切的推手,都是她。”
“是政府。”葉芸凝緩緩開口。
這一場戲由舊監察處開場,找到了之前的舊部,欲爲自己牟利,其中領頭的尋夜更是有從政的野心,能那麽積極地配合安排,想必也少不了與政府的眉來眼去。
之後,之後,之後……
葉芸凝看都要看眼暈了,女王能盤算到這一步,她服氣。
但,再多的努力,也已經是爲他人做嫁衣裳了。
一切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間,戛然而止,領航者号背刺她一刀,讓她所有的盤算化作烏有。
舊監察處、金花殿,以及靈能研究所,所有的靈能研究課題都被其收入囊中——
葉芸凝的視線轉向了黑袍人,面色不善:“所以,你把刺殺女王的行爲栽贓成于寒所爲,引我過來,又有何目的?”
“如果說,我是想見識一下你,你信嗎?”黑袍人問道。
葉芸凝冷漠搖頭。
她後退一步,站在門邊,手握上了門把手——門沒鎖。
“你想離開,盡可以離開,我不會攔着你的,”黑袍人說道,“當然,犯了刺殺女王重罪的人,我也不可能那麽容易就放了。”
黑袍人把手裏的文件放下,面具下看不見的眼睛,注視着面前的女孩。
“這是擁有我女兒基因的孩子,”葉笙心裏想着,“她和前世的甯長得一點都不像,可以證明靈魂無法攜帶外貌,卻也和我、和葉巧書都不像,是基因克隆時出現了什麽問題嗎?或者說孩子和父母不像才是正常的?”
他說不清自己爲什麽一定想見一面這個女孩,他明明連葉巧書都不想見,卻偏偏想在什麽都開不了口的情況下,見一面這個身體與靈魂都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女孩。
爲此他向領航者号的掌舵者寫了三大頁他最讨厭的述職報告,才争取到了機會。
“這是幸存者基地集權的弊端,女王出了事,一切便任人宰割了。”黑袍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想,這樣的弊端,領航者号也不是沒有。”葉芸凝聲音冷淡道。
葉芸凝的手背在身後,片片桃花瓣在她的手心悄悄成形。
卻是半空一支箭,射穿了葉芸凝的手背,剛剛凝聚成的靈能驟然一散,她的手掌鮮血直流。
黑袍人擡眼:“這裏的小動作,不可能瞞得過我的眼睛,我勸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