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平常日都迷糊,更何況這個時候,葉芸凝拍了他好幾下,陳瑞都沒反應。
不得已,葉芸凝擡起巴掌,左右開弓地給了陳瑞兩耳光,這才把這墩木打醒了。
“你是……”陳瑞似乎完全不知道害怕,不急着走,還在思考葉芸凝的身份。
“來不及了,這個是徐彬正牢房的鑰匙,你拿着,快去救他,然後走。”葉芸凝說道。
陳瑞依舊不緊不慢,還打了個哈欠:“所以,什麽?”
“這裏是暗夜會,你應該記得,你們是在暗夜會中失去意識被綁架的,對吧?”葉芸凝開口道。
“幕後之人借助暗夜會的手綁架了你,而徐總聽說之後,讓我來救你,”葉芸凝的語氣從容鎮定,“我代表徐總,已經和暗夜會談妥了,現在就放你們出去,隻要你們不亂說話,那些人就不會再追究。”
“出去?是不是還要面對警察的盤問,還要面對一些亂七八糟的人的關心?”陳瑞打了個哈欠,“想想好麻煩呀,我不想出去。”
葉芸凝蹲都沒蹲穩,被陳瑞震驚了,真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受害者,不想着回去,反而覺得被綁架很舒服?
“你在這裏吃的——”也不怎麽樣呀?
格魯達軍校開給優秀學生的待遇絕對不差,絕對比這裏的環境好,陳瑞這爲什麽不想離開。
“因爲麻煩,一點都不想和人打交道。”陳瑞又躺了回去。
“被人綁架,比和人打交道好?”葉芸凝遲疑道。
“嗯,”陳瑞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和人打交道,好麻煩,如果可以,我爲什麽不能是一株小草,靠光合作用活着?”
葉芸凝對陳瑞的反應不知所措:“小草可沒有神經系統,考慮不了那麽多。”
“那豈不是更好,都不用思考,還少些煩惱。”陳瑞把自己團成一團,在自我封閉。
“你,真的沒事嗎?”葉芸凝摸了摸陳瑞的額頭。
“我真的不想離開,”陳瑞聲音悶悶的,“被關在這裏這幾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這是我從活着以來,從來沒有過的好日子——”
葉芸凝蹲在陳瑞面前:“你真的沒事?”
陳瑞再不應聲了。
他不喜歡和人打交道,葉芸凝也是個“人”。
沒辦法,葉芸凝轉身去找了徐彬正,跟他開口。
徐彬正的第一反應才是正常人的反應,聽聞徐總來救他,先是欣喜,而後是沉思,一邊考慮着如何跟家裏報喜,一邊又怕自己就這樣單獨出現,會不會影響警方的調查,拖累家族。
連葉芸凝是誰都顧不上追問,說着就要回去。
葉芸凝出聲提醒:“在見你之前,我去見了陳隊長,他的狀态很奇怪,你要帶他一起離開的話,這是鑰匙。”
徐彬正接過鑰匙:“太感謝你了,希望隊長沒事。”
葉芸凝實在好奇陳瑞的表現,跟上了徐彬正,站在牢房門口。
“隊長,隊長,我們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徐彬正伸手去拉陳瑞。
陳瑞神情懵懂,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似乎看清了眼前之人,卻又一頭躺下了。
“隊長?現在不是犯迷糊的時候,快點,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裏!”徐彬正拼命去拉他。
“不,讓我倒在這裏吧,很好,就這樣一直墜落,墜落下去吧。”陳瑞說道。
“什麽?你在說什麽,這裏怎麽會好?”徐彬正強行把他拉着坐了起來,“快走,我們還要回學校,我們還要準備聯賽!”
“聯賽……”陳瑞雙目無神,在這兩個字中升起了一絲恐懼,繼而一陣頭痛。
“——啊!疼,好疼。”陳瑞抱住了腦袋。
“你沒事吧,隊長,我們先休息一下,等會兒離開,去徐家找醫生給你看病,好嗎?”徐彬正想扶着陳瑞站起來。
“我,我不想,不想離開……”陳瑞聲音嘶啞。
徐彬正神情越發嚴肅:“他們對你用了什麽精神類藥物嗎?”
“可别冤枉人,”葉芸凝在一旁開口,“知道他是格魯達軍校的人,我們可沒審訊他。”
陳瑞低下了頭,聲音含糊:“我隻是,單純地不想——”
不想和别人打交道而已。
從小朝夕相處,徐彬正猛然理解了陳瑞的意思,他一點都不想和人打交道,隻想安安靜靜地待着,最好與世隔絕,這輩子都不見人。
而已。
“隊長……”徐彬正聲音遲疑。
“對不起,我,我又影響隊裏的訓練了,”陳瑞說道,“我,我該離開這裏,我該參加聯賽,我該帶領【邊緣藤】取得勝利。”
“你一直在勉強自己,對嗎?”徐彬正說道。
陳瑞沉默了,他把自己縮得很小,靠近牆根,不出聲。
“最起碼,把這一次聯賽撐下去吧,回頭我向家族裏申請,把你安排到其他地方,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地方。”徐彬正向他伸出了手。
“我會的,我會把聯賽指揮好的,”陳瑞聲音沉悶,但還是站起身來,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才握住了徐彬正的手。
“陳瑞隊長。”葉芸凝與陳瑞對視,忽然感知到了什麽。
陳瑞一笑,笑容是苦澀而沉重的。
“謝謝你,再見。”陳瑞向葉芸凝揮手告别。
葉芸凝看着陳瑞舉起的手,非常瘦,指節分明。
一絲靈能的探尋進入陳瑞的識海,他們隔着一點距離無聲地溝通。
“你猜對了,葉隊長,”陳瑞開口叫破了葉芸凝的身份,“我是個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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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夜下一步的計劃是“強行綁定”,即将有合作關系的幾大勢力,與舊監察處強行綁定。
“其實我不解的是另一點,”葉芸凝看向尋夜,“你有這通天的本事,何必非要拖着舊監察處的殼子艱難前行呢,你又沒把‘舊監察處’幾個字刻腦門上,那作爲一個獨立的人而存活,去成就你的事業,不好嗎?”
“一個人是擺脫不了他的故鄉的,”尋夜回答,“我的夢想就是從政,但你知道,走得越高,能力所占的權重就會越低,旁人想誣陷你,想給你身上潑髒水,甚至是不需要什麽證據的——黑曆史會毀了我。”
尋夜看向天空,做出敞開懷抱擁抱的動作:“我想爬的更高,有些事在一開始便不該被掩埋,我相信人們會喜歡看一出‘浪子回頭’的戲碼。”
葉芸凝靜靜地聽着,尋夜已經向她坦白了自己最終的目的——整個舊監察處,将會爲他政治生涯的開啓鋪路。
“不是‘浪子回頭’,而是一個‘受害者’終于掙脫了‘原生家庭’的束縛,‘改邪歸正’的故事。”葉芸凝說道。
“甯安夫人懂我。”尋夜說道,“其實聽夫人的聲音,我能感受到你年紀不大,咱們都這麽熟了,我是否有幸目睹你面具下的容顔?”
葉芸凝一笑:“待到一切功成時,我會考慮的。”
她的态度,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仍選擇明哲保身。
“對了,你們抓的那個新建監察處的人,怎麽樣了?”葉芸凝裝作不經意地提起。
“兩支新型吐真劑的藥效太強了,無法保證其恢複之前的神志,根據實驗小鼠的數據來說,一半一半吧。”尋夜回答道。
“那,這種情況下,他是廢了好,還是恢複更好呢?”葉芸凝思考道,“如果你想賣他個人情,你或許可以裝作救了他的英雄——無論他信與不信,這将會是你極好的宣傳點。”
尋夜一怔:“似乎有道理。”
“我剛才聽到你的真正目的,如果你的目的是保舊監察處,那當我沒說,但如果你的目的是正名自己,爲從政而鋪路,那麽你該盡一切可能,拉攏會對你有所幫助的人。”葉芸凝說道。
尋夜聽着,頓覺有理。
“柴溫茂能恢複,隻要操作得當,對你是有利的。”葉芸凝開口道。
“甯安夫人是在幫我?”尋夜問道。
“我早已與舊監察處無關,尋夜先生不必拿這個試探我,”葉芸凝聲音平淡,“我站在這裏,最大的理由,就是對閣下的信心,其他的,早與我無關了。”
尋夜心中給自己比了個“耶”,他坦白自己想和舊監察處切斷關系,而争取甯安夫人的支持,這步沒走錯。
“政治真是些麻煩的事情,我不喜歡摻和這些彎彎繞繞,暗夜會一畝三分地,我在西疆能說上話,勉強認識徐總,能混個此生安穩,已經足夠了——下次有這樣的事情,别找我了。”葉芸凝開口道。
尋夜知道,這位夫人低調異常,隻要她想,數個月都不見人影,想必是更樂意獨處。
能在人群中從容成熟地應酬,和喜歡獨處之間并不沖突。
“甯安夫人喜好清靜,我自然願保甯安夫人一個清靜,”尋夜說道,“這次,實在是麻煩夫人了。”
“話說到這份上,有件事我一定要開口問了,”葉芸凝說道,“大家避諱莫深的金花殿,到底做了什麽?”
尋夜沉思了一下,對甯安夫人,他已經沒有什麽好隐瞞的了。
“對于金花殿的殘忍,大多數人的了解限于知道失蹤的女學生和很多作爲實驗的胚胎,在手術台上被漠視生命的解剖,但其實,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在其上下遊兩端。”尋夜說道。
上遊爲“供給”,即用于實驗的那些女性和孩子的來源,人口拐賣,以及……
“沒錯,舊監察處和金花殿也有關聯,舊監察處用重刑,關押定罪的一部分人,被送去了金花殿,非法靈能人體實驗,占了死刑犯的大部分,但有關女性和胚胎的部分,我們無權插手。”尋夜說道。
葉芸凝知道,舊監察處存在數年,始終能掩蓋住醜聞,政府在其中一定有所幫忙。
卻沒想到,政府摻和得那麽深,幾乎可以與舊監察處同罪!
葉芸凝眼前浮現出方佳吉控訴自己的愛人和孩子被抓,想起被關押的宋向秋,他們該恨的不是舊監察處,而是控制了金花殿的政府。
“以及‘下遊’,是實驗勝利成果的轉化。”尋夜說道。
尋夜的神情露出幾分不忍:“其實實驗失敗反倒是好事,給了實驗體一個痛快的結束,而最不幸的事情反倒是實驗的成功,因爲一旦成功,那個實驗體,想死都沒那麽容易了。”
“我曾經見過一個女性實驗體,捶打着營養箱的玻璃,拼命地喊着‘請殺了我吧’。”尋夜回憶着。
那個女性的身上插滿了導管,與她相連的,是七八個同樣飄在營養箱裏的胚胎,正源源不斷地吸取着女性身上的靈能。
“母體決定着後代的靈能天賦,那與胚胎在孕育時期的靈能滋養有關,因此,金花殿曾提出過一個課題,即是否可以用靈能直接滋養胚胎,以獲得高靈能天賦的個體,這個研究持續了很長時間,最終被證僞了。”尋夜說道。
“再怎麽淨化的靈能也存在強不可控性,極容易傷害到稚嫩的胚胎,就在這項實驗被證僞之後,他們想到了另一個課題——母體中介。”
葉芸凝可以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方式。
即将靈能灌輸給一個女性,經過母體的調和之後,再灌注給胚胎。
這個實驗,金花殿成功了。
“這能大大提高胚胎的培養效率,原先S女性十月懷胎,即使不顧忌人權,要求其作爲生育工具存在,也頂多一年一胎,但經過母體中介,一個女性身上連七八個胚胎,三個月左右就能‘成熟’一批,效率大大增加。”尋夜的聲音沒有感情。
“那個實驗,成功了一名年輕的S女性,我見過一面,她每時每刻都承受着分娩的痛苦,生不如死,拼命向衆人祈求,希望旁人能給她一個解脫。”尋夜說道。
而像“結果子”一樣培育出來的孩子,會像商品一樣賣出去。
“這太殘忍了。”葉芸凝露出了不忍的神情。
“聽說不久後,那個女性便死了,”尋夜說道,“是她第一次試驗成功時培育出的孩子拿着一把槍闖入了實驗室,親手送了母親解脫。”
葉芸凝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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