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小璨一臉無辜的表情,于寒心頭郁結,那瞬間,委屈得說不出話來。
“爲什麽,爲什麽你那麽幸運,爲什麽你可以當個傻子?”于寒氣都喘不勻了,“爲什麽你可以這麽平靜,理所當然而又理直氣壯地覺得這一切都是應該的,然後享受别人求之不得的信任?再讓隊長背負你信任的壓力?”
“你說點我能聽懂的,可以嗎?”林小璨跟她比着急,“不是,你朝我發火幹什麽呀,這我又犯什麽錯誤了嗎?”
“傻是原罪。”于寒才捋順點思路,“也是原愛。”
于寒展開雙手,渴望來往的風吹走她心中的苦悶:“就像是西普樂這裏的居民,傻嗎?太傻了。空口白話地喊着‘反對稅收’,隻能居住在風沙肆虐之地,但生活都比不上外城人,傻到妄想着神話出現,出現一個從天而降的神,拯救他們,而他們自己可以什麽都不用做——”
于寒那瞬間的神情是可怕陰翳的:“愚昧,無知,不思進取,是教科書上的爛人,要我說,葉芸凝她就是瞎好心,沾手這群爛人,幫了是應該,不幫就罵你,她爲什麽要管這個閑事,爲什麽要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這本也不是她的義務!”
林小璨在一旁聽着,一直到于寒的手掐上了她的脖子,才反應過來:“你幹什麽?”
“我剛剛用在西普樂之地的人上的形容詞,每一個都可以用在你身上,你把葉芸凝的付出看成理所當然,她有義務爲你規劃好一個未來——可是憑什麽,她本沒有這樣的義務,她又不是你的母親,這是旁人強加給她的,爲什麽不能掐死你,爲什麽不能掐死你讓她解脫!”于寒下手越發重。
但論體術,她不是林小璨的對手,林小璨感到一陣窒息,眼前發黑,手摸上了于寒的手腕,一掐,于寒疼痛放手了。
“你瘋了吧,于寒,你腦袋沒毛病吧,要不要去看看精神科的大夫?”林小璨往後退了一步。
于寒脫力,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我隻是恨,恨爲什麽,爲什麽隊長甯願選擇給她帶來麻煩的你,也不願擁抱能幫她解決麻煩的我,我爲什麽那麽努力都做不到她心裏去,我在她心中,永遠要靠後排,我是外人!”
林小璨看着倒坐在地上的于寒,感覺她有點可憐,像是隻努力搖尾巴卻得不到回應的金毛。
而林小璨自己則是被貴婦人抱在懷裏的吉娃娃,愛搗亂愛瞎叫,但架不住對方就是喜歡自己,而忽略金毛。
金毛好委屈,坐在地上嗚嗚哭。
林小璨好像理解了一點于寒的意思,揮揮手,把聯想揮散開,這把自己比喻成狗,真是個奇怪的理解。
于寒發了這一頓脾氣,林小璨真的就能聽明白她在說自己傻。
但說自己傻這事兒,于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林小璨自己都聽習慣了,再加之她話裏的核心意思是“傻人有傻福”,她倒也不打算就這事兒追究于寒。
“太深奧了,”林小璨在于寒面前蹲下,“我真隻能理解到你心情不好這一步,至于你發了一頓脾氣這事兒,我沒感覺是我的責任,就,你和芸凝姐姐是不是缺少溝通呀?”
這不管溝通的事情,兩個心眼子多成蓮藕的人,有時候說再多的話,也講不清楚什麽。
“而且,這分組隊列是你安排的吧,就你不肯讓芸凝姐姐和我一組,我還想發脾氣呢,讓你擱我這一頓吼,吼什麽吼,我還想吼呢。”林小璨跺腳道。
于寒掐了掐太陽穴:“抱歉,隻是,擁有能說出口的發脾氣的理由,也真是幸運呢。”
“說不出口的是什麽樣的理由,是你這樣糾結半天自我内耗然後朝一個無辜者發脾氣的理由嗎?”林小璨斜了一眼于寒,“來大姨媽了就去吃止疼藥。”
“哈哈哈,哈哈,”于寒仰頭,笑了幾聲,“哈哈,真的,真的,我才發現,有些事道理是講不通的,是言語表述不出來的,是沒有數據理論支撐的,但又的的确确是現實中發生的事情——我好讨厭這樣的事情,尤其是人的情感。”
“所謂志向,所謂渴望,都不過是在情感作祟下的沖動,這是我人生中無法用數據量化的、最大的變數。”于寒站起身來,身形有些搖擺,“包括信任,研究非理性内容,把感性交給感性,真的,太痛苦了。”
“于寒,”林小璨意外地有點不放心于寒的狀态,不放心她一個人離開,沒話找話道,“你說,你在這個假期,和父母和解了,感覺怎麽樣?”
“不過是假惺惺地客套一下,說幾句‘我想你了’‘你永遠是我的女兒’這種毫無營養的話,跟我追悼一下姐姐,但他們依然不能理解我作爲契靈者的價值。”于寒的眼神往旁邊一斜。
“但,如果他們遇到了危險,你仍會站出來吧?”林小璨說道,“哪怕他們是弱者,哪怕他們在你眼裏也很傻,但你依然會保護他們,就像你一口一個我傻,甚至來掐我的脖子,但我能感覺到,你是不想傷害我的。”
林小璨蹲下,視線與于寒平齊:“這就是信任,我對你的信任,我理解不了什麽感性理性的高深概念,我就是想說,情感本身就是一種強求不得的東西呀,這,強求來了也沒用吧,爲這個走近死胡同,更是大可不必。”
“道理我懂……”于寒揮揮手,“你,你不用管我了,我有點難受,抱歉在失控之下向你發脾氣了,你讓我一個人靜靜。”
“不,西疆這麽不安全,我怕我一走,你回頭被撿屍了,”林小璨說道,“你就坐這兒休息下吧,我陪你。”
于寒不出聲了,林小璨的嘴有點閑不住。
“你就是想太多,多好一腦子,花這麽多精力在自我内耗上,哎呦,有這個精力不如幫我想想我怎麽能跟着芸凝姐姐進研究所,給我突擊補課練習,我努努力,能跟上芸凝姐姐的步伐,我多吃點苦又能怎麽樣呢。”林小璨絮叨着。
林小璨低下頭:“我還羨慕你呢,有什麽事情,芸凝姐姐都會參考你的意見,開學以來到現在,她跟你說的話可比跟我說的多多了,你可以和她并肩而戰,商讨策略,而我隻能在你們制定出策略之後,一往無前地向前沖——我還想能和她一起站在陽光下,一起戴上華麗的桂冠呢。”
“與她,并肩而立,與她,共享榮譽,就像上一屆七校聯賽領獎的時候那樣,和她站在一起,獲得世人的認可呀!”林小璨說着,也沉浸到了情緒之中,坐在地上,看向于寒。
“什麽羨慕,什麽追求,我羨慕你呀,于寒,爲什麽你那麽聰明,有和她一起,站在指揮位的資格,而我,隻能隐于暗處,成爲你們的前鋒,我,我不夠聰明,我真的不理解,你在不滿什麽,如果我能處在你的位置上,我可要高興壞了。”林小璨也緩緩倒在了地上。
她的視線與于寒對齊,兩個女孩注視着彼此的眼睛,在對方的眼睛裏,找到了自己的樣貌。
戴着眼睛的女孩滿是懷疑,紮着雙馬尾的女孩渾身不解。
“謝謝你,小璨,”于寒緩緩舒了一口氣,“你的安慰讓我舒服多了,雖然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要安慰我的。”
“真是個怪人,強求來的感情,就不是感情呀。”林小璨攤手說道。
于寒向前傾,一把抱住了林小璨:“嗯,謝謝你,我知道了。”
她擡頭望向天空,風不知何時停了。
“原來西疆,也有這麽平和的風,和明媚的藍天。”于寒緩緩道。
她們扶着彼此,站了起來。
“哎,對了,于副班長,我是真的想和隊長一起去研究所内部的。”林小璨還是不舍棄。
“聽從安排,不要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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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是一行四人出發了,把林小璨留在了西普樂。
“我覺得把小璨留在西普樂最大的價值是‘誇誇’,她可是卯足了勁兒跟人介紹她芸凝姐姐有多厲害,艾黎太太都被她洗腦了,提起隊長就是‘這孩子真厲害’。”牧承影說道。
葉芸凝已經從最初的壓力裏緩過來了,于寒一句“帶領他們拯救自己”,讓葉芸凝沒那麽焦慮了,她已經能放平心态,迎接未來的事情走向。
而現在,他們站在了靈能研究所的門口。
“我有意查這方面的相關資料,奈何太雜了,”爲防靈化,于寒手中的筆都是秘銀材質的,“舊靈能研究所,可以說是聯盟内著名的‘鬼故事’發源地,相當程度的鬼故事都與這裏有關,性質相似于諾嘉學院的東院一号實驗樓。”
葉芸凝點點頭:“那還真是難爲你了。”
“是,看了一大堆鬼鬼神神的故事,我都快……免疫了,”于寒說道,“其實還好,那些材料大部分都是瞎扯,沒什麽好害怕的。”
鬼故事的來源與一項聯盟鄭策有關,在聯盟内,契靈者死亡後,大多數的契靈不會就此消散,這些契靈,有的可以重新利用,交給新的孩童契靈,但有些卻因着種種原因,無法再次馴服,長時間保存成本太高,于是便有了“棄之于靈能研究所舊址”的規定。
簡單來說,這裏的舊址,在當年靈化的靈體之外,還存在有聯盟這些年棄之于此的契靈。
鬼故事由此而生,大同小異的模子就是不怕死的一群人,來到這片舊址,遇上了一個被棄置的靈體,交代了什麽什麽詭異的事情,以此爲線索,穿插全文。
于寒決定“以科學戰勝恐懼”,特地查閱了棄置政策的相關文獻,确定舊靈能研究所的環境對靈體極其不友好,棄置在此半個月往上,幾乎是不可能再存在了,這是經過中心靈能研究所科學評定出的結果。
于是乎,那些鬼故事都是瞎說。
“嗯,很有道理呀,”呂京寰聽着,頻頻點頭,“那于副班長還在抖什麽呀?”
“誰抖,抖了?”于寒倔強道,“我明明不緊張,一點都不緊張,以科學之力抵擋鬼神,哼哼哈嘿,我一點都不緊張!”
葉芸凝扶額,自己安排人員的時候,怎麽忘了這一點。
“保持神志清醒,”葉芸凝開口道,“大家手上的電子設備可都在情報顧問小姐手上握着,你的任務是要記錄我們所遇見的一切。”
“是。”聽了任務,于寒正色起來,神情清醒些了。
盡管葉芸凝還能聽見于寒在碎碎念“我不會碰上飄忽的鬼怪的”。
“是,沒什麽好怕的,大家都在一起呢。”
牧承影很想跟她一起念叨,又覺得不好意思,便隻能拍醒了時光之輪。
“對,靈能研究所,你熟,陪陪我。”
時光之輪斜了一眼自己這個慫慫的宿主。
一輛大卡車轟隆隆地駛過,離開了舊靈能研究所。
“嗯?不是說這裏人迹罕至,少有人來嗎?怎麽還有這麽大的卡車。”牧承影不解道。
“我記得以前我在舊靈能研究所生活的時候,時不時就會又這樣的大貨車來送貨,一般是生活物資和食物。”葉芸凝回憶道。
“可現在,靈能研究所内已經沒有人居住了呀。”于寒說道。
“是啊,那這大貨車來是幹嘛的?”葉芸凝也疑惑。
“死刑犯探索西疆之外的事情,聯盟對西疆唯一的政策是——”呂京寰思考起來。
幾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契靈棄置政策。”
“看來不巧,我們正好趕上了聯盟将大批靈體棄置在西疆的時候,負責運輸的車輛剛走。”葉芸凝攤手道。
“也就是說,現在的舊靈能研究所門口,有大批失去主人的契靈——”呂京寰故意開口道。
“一般來說,這樣的貨車,半年才來一趟,這半年裏失去主人的契靈,可都在門口堆着。”葉芸凝淡定道。
“那那,要不我們,換個時候再來?”于寒說話的聲音顫抖起來,“我,我們……”
“走啦,靈體一般不會無緣無故攻擊人,更何況是曾經順從的契靈,”葉芸凝拉住于寒的手,“不會太危險的,走吧,注意,前往别走丢了。”
于寒“嘤嘤”出了聲:“我,我想和林小璨換了,我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