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内城到外城,開車的司機是個健談的人,一直在拉着葉芸凝說話:“诶,還是有錢好,住的舒服,還不用幹體力活。”
“哦,我們還有錢人呀?”葉芸凝嘴上還是笑着的,“真要能糊口,誰來這麽危險的地方?”
“你剛剛說的那個故事,你們這裏聯盟中央派來的檢察官被齊家人搞死了,那中央那邊沒後續追查嗎?”牧承影還是好奇着故事本身。
“給算成意外事故了呗,”司機癟了癟嘴,“就當年那靈能洩露事故,檢察官帶頭進入救援,死在裏面了,靈能研究所搬走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後來也沒人再接管,齊家人得意了,這又可以征稅了——我偏不,我就在這兒待着,我就不回那内城附近,我就不受那些個剝削!”
“可,這裏的條件也太惡劣了。”葉芸凝看向窗外。
她看着窗外的景色,卻不是越發荒涼,反倒是越走人越多。
葉芸凝的手搭上了車把手,微微一動,果然,門已經被鎖死了。
“以前内城城邊還比我們這兒好住點,結果前兩年,内城建起了圍牆,有個什麽什麽計劃,能降低内城的靈能波動,結果就是把内城的靈能往外趕,喲,可把那内城邊上的人害苦了。”司機說道。
“——大範圍靈能波動降低計劃——”葉芸凝說道,“所以,你們這兒的聚集地反而變大了,因着那内城邊上環境變差,還要征稅,你們這裏的環境雖然更差點,但最起碼不用交稅,對吧?”
“是,我們這兒最團結不過了,誰要是敢來這裏收稅,我們就把他們亂棍打出去!”司機說道。
車走得越來越慢,人開始朝着車這邊湧動。
“哎,這兒人太多了,不好過車,”司機歎了口氣,“要不你們先下車走走,等會兒人散了,我在前邊兒的路口等你們?”
“不急,人多就等等,我看自己跟司機大哥挺投緣的,多聊會兒,”葉芸凝說道,“我對靈能研究史還有所了解,說如今聯盟中央的靈能研究課題騰飛的基礎,可就是當年西疆這邊的真實數據報告,這舊靈能研究所雖說荒廢了,但其中的價值可不低呀。”
司機在她的話中想到什麽,也不急着趕兩人下車了,歎了口氣:“是啊,那可真是,我人生過得最舒服的日子就是那段時間了,靈能研究所在此地駐紮,檢察官護着我們,不用征稅,不用忍受齊家人時不時的羞辱,活得那叫一個揚眉吐氣,基地中央還送物資過來,都能吃飽飯,都是有把子力氣的大小夥,開墾荒地都不覺得累,那日子,是夢裏的好日子呀。”
“那發生了靈能洩露事故的意外,還真是可惜。”葉芸凝故意說道。
“那事故絕對不是意外!”司機随之激動起來,“靈能研究所的巡邏那麽嚴格,這樣大的事情,怎麽可能是意外,絕對是人爲的災禍!”
葉芸凝做了個安撫的手勢:“别那麽激動,就,官方文件上說是意外呀?”
“官方?都是沆瀣一氣的一丘之貉,那監察處是個好東西?”司機尾音上揚,“你看看監察處弄出的什麽非法靈能人體實驗的事兒,就是在吃人血饅頭,他們的罪,絕對不止這一條!”
司機是真激動上頭了,也不趕葉芸凝他們下車了,轉過頭來,邊比劃邊說:“不說别的,你就看我們這兒,最初那位檢察官是唯一一個居住在外城,和我們混在一起的,之後來的,之後接任這裏的,全都在内城住的舒舒服服的,我們的生活一落千丈,聯盟送的物資都拿不到手裏了,他們内城的樓卻是越建越高,你說沒有貓膩,誰信,你信嗎?”
“說話還是要擺事實講證據的,”葉芸凝故意表現得很理性,“你說什麽靈能洩露事故是人爲,齊家人夥同新任檢察官中飽私囊,那都是你主觀臆斷,口說無憑的。”
司機火大了,猛錘了一下方向盤,喇叭“吱”地出聲:“哎?有錢人的狗腿子就向着有錢人說話,是吧?這多麽明顯的差距,多麽明顯的事實在這裏擺着,你還跟我狡辯證據,我,我……”
司機大聲起來:“下車,下車,我不拉你們了,說的什麽話,都是些奴顔媚骨的東西!”
“你的憤怒表明你确實沒有證據,”葉芸凝依舊安然坐着,“不然生什麽氣呢?”
司機真的怒了,開門從駕駛室出來,打開後門,去扯葉芸凝:“下車,齊家人的狗腿子,我不拉你們了,下車,滾!”
司機手勁不小,把葉芸凝拖了個踉跄,不得已邁出了車門。
而在她邁出車門的那一刻,原本吵吵嚷嚷好似各幹各事兒的路人齊刷刷轉向了葉芸凝,把他們的車這裏圍起來了。
牧承影一驚,就要把電棍抽出來了。
葉芸凝給他打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把電棍往下壓了壓。
她直起身來,面向衆人:“剛剛這個司機跟我說,當年的靈能洩露事故是人爲所緻,曾經和大家一起住的檢察官是被齊家人算計害死的,大家有什麽想說的嗎?”
“就是這樣啊!”人群中傳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就是齊家人爲了自己的利益,害得我們到了如今的地步,是他們中飽私囊,讓我們挨餓,就是這樣!”
年輕人的聲音得到衆人的一緻認可。
“可不,還有殺千刀的監察處,排擠好人。”
“就是,正直的人在監察處都混不下去。”
“哎,你還說,去年不是誰家的姑娘被個檢查員帶走了,說要娶她,結果呢,人有老婆,就是哄着姑娘玩的。”
“不要臉,不道德!”
葉芸凝清了清嗓音:“大家說得這些,有證據嗎?”
她這句話,就是往油鍋裏潑水,人群瞬間沸騰,擺出了和司機之前一樣的憤怒。
“哎,這一看就是齊家人派來的狗腿子!”
“還證據,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的事實她問我們要證據,太可笑了!”
“哼,小姑娘長得挺好,可惜喽,黑心肝的呀。”
人群說着,往葉芸凝的方向擠,活似要把她生吞活剝了去。
葉芸凝左手一扒車門,右腳一踩車内扶手,兩步一扳,跳到了車頂上,順手關上了門。
“我再問一句,當年的事情,大家都沒有證據嗎?”葉芸凝站在車頂上說道。
回應她的依然是一陣怒罵。
“太可惜了,如果有證據,我也想幫着大家搞死齊家人!”
葉芸凝話音落地,人群靜了一瞬。
“我說,我也想搞死齊家人,要是誰有證據,我可以幫他上交。”葉芸凝說道。
“屁,誰知道你是不是齊家人的狗腿子,來毀屍滅迹,消滅證據的!”又是之前那個年輕人的聲音。
“當年的事情真的有隐情,沒人比我更想查明真相,”葉芸凝擡高了聲音,“我就是奔着查明真相來的,我就想知道當年的真相是什麽!”
牧承影在車裏,聽着葉芸凝的話,感覺腦中痛了一下,胡康給他定下的思想鋼印雖然被時光之輪阻攔了,但仍有存在,葉芸凝“查詢真相”的話說出口,他意識到了點什麽。
“我知道大家心裏有委屈,委屈這些年遭受的不公,更委屈當年葉檢察官的遭遇,今天我來,就是想找尋真相,就是想還葉叔叔一個真相!”葉芸凝說道。
全場再一靜。
對于此地居民,對當年的事情是憤慨,但對如今的内城勢力也是真的害怕,也就司機看着葉芸凝隻帶了一個“保镖”,還能應付,才敢跟她罵齊家人的。
這要是一排訓練有素的兵到了他們這裏,怕是沒人敢口出狂言。
至于那個姓氏,那個大檢察官曾經的姓氏,更是沒人敢再提了。
憤慨是有,但日子也要過,旁側爲兇猛之虎,爲人不得不卑躬屈膝。
那個姓氏,那個靈能研究所所長和大檢察官的姓氏——葉。
被葉芸凝一句“葉叔叔”道破。
“我知道大家憤怒,我有與大家同樣的憤怒,我就是在靈能研究所長大的,葉叔叔待我極好,卻無故而死,本以爲是天災,沒加注意,但胡康叔叔臨死前告訴我,當年的一切是人禍,是人有意而爲,他也沒有證據,但無比希望我能查清楚真相,葉叔叔死亡的真相,靈能洩露事故的真相,究竟是什麽樣的!”葉芸凝聲音堅定。
她說着,翻到了自己的學生卡:“我也姓葉,是在靈能研究所長大的,洩露事故之後,才去了聯盟中央,這裏也是我的家,我曾經的故土,這裏死了我的親人,我的親人!”
“你,你真是來查明真相的?”
“這,真沒想到,還有人能記得呀?”
葉芸凝向衆人鞠了一躬:“很抱歉大家,我一直不知道這事情如何,是胡康叔叔臨死前,不甘心真相被埋沒,才告訴我的,我沒有早點來,以至于司機大叔跟你們受了那麽多苦,我,我真的……”
民衆中又泛起一陣竊竊私語,似乎在讨論葉芸凝話裏的可信度。
葉芸凝在車頂一蹲,把學生卡遞給了司機大叔:“你可以檢查一下,我是諾嘉學院的軍校生,這是我的學生卡。”
司機大叔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對,這是真的。”
“請相信,我不是什麽齊家人的狗腿子,我是真的希望調查出真相,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葉芸凝又重複了一遍。
“艾黎太太來了。”
“是艾黎太太!”
“太太見安。”
一個身形佝偻的老婦人從人群中走來,人群自發給她讓了一條道路。
幾分久違的記憶浮上葉芸凝心口,一點舊日的記憶泛起。
“艾黎太太又來了,可真是辛苦了。”
“辛苦什麽,都是中央的物資,給你們,不浪費。”慈眉善目的老人将鍋遞還給研究所的人,“都辛苦了,孩子們,還想吃什麽,跟老婆子說。”
長滿繭子的手摸上了葉芸凝的頭頂:“這麽小的丫頭,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呀,看把孩子瘦的,來這裏有骨頭湯,多補補。”
小時候的葉芸凝端起碗,一邊喝湯,一邊聽人說着“艾黎太太辛苦了”。
“艾黎奶奶辛苦了。”葉芸凝也甜甜地說道。
司機也對這位“艾黎太太”一鞠躬,雙手将葉芸凝的學生卡遞給老人,讓她查閱。
老太太扶了一下老花鏡,讀出了學生卡上的名字:“葉,葉芸凝……”
“艾黎奶奶,是我。”葉芸凝放輕了聲音。
“阿甯?真的是阿甯?”艾黎的眼睛裏忽然放出了光,“阿甯,是阿甯,她是好孩子呀!”
艾黎太太有些年紀,激動上來,一時找不着話,隻是一個勁地念叨:“好孩子,阿甯好孩子,回來了,回來啦。”
“快把阿甯放下了!在車頂上待着,摔着她怎麽辦?”艾黎太太對司機說道,“我家阿甯都這麽大了,來,來找艾黎奶奶。”
艾黎太太在衆人中的威信很高,她這麽說,大家都聽着,互相擠擠,往後靠了靠,給葉芸凝留出一塊空地。
“感謝艾黎奶奶幫我證明身份,我當年真的是在靈能研究所長大的,艾黎奶奶還給我煲湯喝呢。”葉芸凝轉向衆人,開口說道。
“我這次回來,是受胡康叔叔遺囑所托,想查出當年葉叔叔和靈能洩露事故的真相,想知道這一切的來龍去脈。”葉芸凝向人群鞠躬,“如果有誰,真的有當年事情的證據,請一定來找我,我這次來,就是想爲衆人鳴冤的!”
差不多的話,不同的情況下說,人群的反應天差地别,艾黎太太替她證明了身份後,她這話說完,得到了衆人的一緻歡呼。
“真的,這姑娘真的是來爲我們尋找真相的?”
“真的嗎?我們的生活會有改善?”
“好想,好想,真的還有人記得我們呀!”
“好,你說的,我們全力配合,你就能幫助我們,”又是那個年輕人的聲音傳來,“幫助我們找到真相,幫助我們得到應有的資助,幫助我們——活下去。”
一個黑皮身影穿過衆人,直奔葉芸凝勉強,“撲通”給她跪下了,“砰砰砰”就是三個頭:“如果你真的能讓齊家人收斂,真的能給我們帶來光明,那我任你使喚,再難的事兒,也萬死不辭!”
葉芸凝緩緩做了個深呼吸,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輕人伸出了手:“好的,大家的願望,我一定全力以赴,亦是萬死不辭。”
人群在車前讓出一條道路,司機一伸手,示意葉芸凝坐進車裏。
葉芸凝坐好後,司機開車,人群在道路兩旁,盯着車走遠。
艾黎太太和那個黑皮膚的年輕人跟在車邊,一起走。
因爲要将就老年人的步速,車開得很慢路邊圍着的人,葉芸凝在車内都能看清。
有個黑瘦的小男孩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指着車窗:“母親,什麽意思?”
母親抱緊了兒子:“孩子,意思是,帶給我們美好新生的人來了。”
沿途的人似乎在吟唱一曲贊美詩,旋律在輕輕飄蕩。
“當年就是這樣,
一個來自聯盟的檢察官,和優秀的研究員,
給我們帶來了富饒的物資。
他們給予我們自由、尊嚴和活下去的希望,
帶領我們反抗爲所欲爲的齊家人。
烏雲要遮住太陽的光輝,烏鴉扼住了白鴿的羽翼,
黑夜再一次降臨,美好被層層束縛,
但是,但是,但是,
沒有什麽能遮住太陽的光輝,
沒有什麽能折斷白鴿的羽翼,
沒有什麽能阻擋我們,齊心協力,走向更美好的明天!”(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