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來了一趟西疆,閑雜瑣事再多,葉芸凝當然不能忘記主要任務——走一趟西疆的舊靈能研究所。
“對,出發之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隊友安排好,”葉芸凝對牧承影道,“你感覺一下,時光之輪大概是個什麽狀态,你們能協調嗎?”
牧承影點點頭:“能,大概能協調,我和時光之輪聊了聊,他給我抱怨了一通‘當個人類好痛苦’‘誰奪舍幹活誰就是腦子疼’一類的話,總之,他應該不會對我下手……吧?”
“那這也太被動了,”葉芸凝搖搖頭,“合着就是說,你和阿時,他完完全全占到了主導地位,他可以随時奪舍,對你産生威脅,而你幾乎沒有還手之力,這怎麽能叫協調?”
牧承影也知道這樣肯定不行:“那,你和呂京寰定的那種契靈印,能作爲外力約束時光之輪嗎?”
“我和呂京寰能打下契靈印,是在阿龍同意的基礎上,”葉芸凝開口說道,“阿龍被柴溫茂所懷疑,需要我幫他打掩護掩飾身份,因而自願與我結契,你問問時光之輪,他願意接受雙向的契靈印嗎?”
葉芸凝在外面話音剛落,牧承影的體内便響起了時光之輪重重的“不願意”。
是,時光之輪和龍之長歌的情況不同,時光之輪并無意奪舍,阿龍有奪舍并以人的身份生存的意願,是真正的呂京寰想要報警自首,需要葉芸凝的存在幫他打掩護,但時光之輪并不想,他就是想安然度日,牧承影真被抓住了,也對他影響不大,大不了換個主人。
但這樣卡着,也絕對不是好主意,常言有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身邊有個随時有實力控制你的存在,真不是個好感覺,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幹了什麽奇怪的事情,而原因隻是契靈的“我想”,那真是是個人都要瘋。
“你是什麽态度,”葉芸凝面對着牧承影,“如果你真的害怕契靈失控的話,我可以去問問葉所長,能不能把時光之輪從你身體中剖出來。”
牧承影一聽,連連擺手:“聽說剖出契靈的危險系數很高,都有死在手術台上的風險?”
他猶豫了一下,繼續道:“其實,時光之輪的異響不是這些年才出現的,早在之前,他就已經出現不對勁的情況了,都這麽長時間了,他其實也沒對我真的怎麽樣……”
葉芸凝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對于葉芸凝自己來說,身邊要是有個時光之輪這種程度的威脅,她就是豁出半條命去不要,也要把這風險降到最低,失控一次我人就玩完了的風險,不能寄希望于“小概率”,概率再小,乘上無限大的代價,那也是犯了一次要老命。
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費再大的力氣,也要将其拔除。
但很明顯,牧承影不這麽想,他覺得自己已經和時光之輪相處這麽長時間了,他願意賭時光之輪不會失控。
畢竟,失控的風險是未知的,剖出契靈的可怕卻可以被預見,剖出契靈,不隻是手術上的風險,還包括手術後力量的減退,以及可能面臨的政治審判,稍微弄不好,他的一生可能就直接毀了,這個風險對他來說,也不小。
前後爲難,舉步維艱。
葉芸凝其實是有些無奈的,一扶額頭,苦笑了一下:“時光之輪的強大定然在他如今表現出來的實力之上,他有足夠強大的實力,便也會帶來不小的麻煩,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我想,把你的事情如實反應給葉老師——以私人的身份。”葉芸凝開口道。
牧承影還是搖頭:“我不想這件事情再被任何人知道,因爲知道了也沒用,也隻會讓我陷入被動,我的契靈我自己明白,我,我相信時光之輪不會出事的。”
葉芸凝再一次伸手:“那,我能和阿時交談一下嗎?以隊長和朋友的身份。”
這一次,牧承影終于沒理由拒絕了,他向葉芸凝伸出了手:“好,麻煩隊長了。”
牧承影擺出了主動的态度,葉芸凝便也沒有動秘銀小刀,她伸出手,搭在牧承影的脈搏上,擺出類似把脈的動作,閉上了眼睛。
“時光之輪,請允許我與你對話。”
桃花瓣悄悄探出,周圍泛起粉紅的一片,葉芸凝進入了時光之輪的神識空間。
剛一踏進那方天地,一陣古樸厚重的感覺便撲面而來,明明是和緩穩重的,卻因其強大的實力而顯出幾分威壓。
葉芸凝眉心一挑:時光之輪的整體水平高于龍之長歌,真正的實力上限絕不止他如今表現出來的一秒定時空的本事。
如果說阿龍的強大如同狼,讓葉芸凝心生忌憚,必須要把這匹狼吓住,給他套上狗鏈子,那麽時光之輪的強大就像是一頭傳說中的霸王龍,你能感知他的強大,但又無法具象化這種你沒見過的生物,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馴服他。
反正狗鏈子肯定不行。
而且在物理威懾之外,阿時的神識空間似乎還帶點精神影響,葉芸凝是滿心戒備進來的,卻又在進來後感到一陣舒心和放松,繼而是一種莫名的信任。
葉芸凝有點理解牧承影并不想把時光之輪的異常說出去的原因了,因爲這确實太平和了,葉芸凝踏步其中,感受不到一點威脅。
“能說的話我已經和牧承影說了,請不要再打擾我休息,”時光之輪似乎打了個哈欠,“真的好煩,我一點都不想搭理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能不能不要再打擾我了?”
“我都打擾了,一分鍾和十分鍾差别不大,”葉芸凝開口說道,“你真的能答應,不随便占有牧承影同學的身體?”
“又累又麻煩,還危險,我幹這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幹什麽呢?”時光之輪說道。
“但口頭承諾是脆弱的,比較起來,我更希望你能給出有說服力的承諾,”葉芸凝開口道,“我可以作爲歸甯系契靈者拟定我們之間的契約,約束你,但是也保護你……”
“沒必要,”時光之輪顯得很不耐煩,“龍之長歌受制于人,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最初的靈化載體——那支唢呐毀了,但我的靈化載體,那隻古董表還在,哪怕你要把我剖出來,我也不會在空中消散,牧承影死了,我也可以随時換個主人,不需要你什麽保護。”
“那你有什麽想要的嗎?我們的契約可以用别的東西作爲交換。”葉芸凝開口道。
“我想要的就是你現在快離開,不要打擾我休息,”時光之輪表現出了不耐煩,“我沒什麽想要的,如果可以,我當年都不想和這個孩子結契,我就想一個人待着,好好休息。”
葉芸凝說不出話來。
一個人或者靈,若是無欲無求,那還真就難辦。
“最基本的,你難道不渴望強大的力量嗎?如果你想的話……”葉芸凝還想努力勸說他。
卻又在話還沒說完的時候,感受到一陣威壓,葉芸凝被排斥出了時光之輪的精神空間。
好的,阿時已經用實際行動表明,他足夠強大了,葉芸凝能提出的條件依然打動不了他。
牧承影能感知到自己神識空間中發生的事情,面對葉芸凝,一攤手,笑了笑。
“确實,有點難辦。”葉芸凝扶額道。
“我倒是覺得,真不用這麽不放心,”牧承影的心态還不錯,“時光之輪沒有奪舍的意願,我就能好好生活,他什麽時候要奪舍,我就活到那一刻就好了,人總是要活在當下的。”
葉芸凝歎了口氣:“你這心态和時光之輪還真是一脈相承的。”
約好了明天去舊靈能研究所,牧承影便早早回去休息了,葉芸凝仍不放心,卻又感覺沒必要“皇帝不急太監急”,自我安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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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是葉巧書在不久之後,敲響了她的房門。
“葉老師,你還沒走?”葉芸凝看到她,還有些驚訝。
“本來是今天上午走的,但乘風來找了我一趟,我有些放心不下,就改到了明天。”葉巧書說道。
“應乘風,他說什麽了?”葉芸凝張了張嘴。
“他說你在知道龍之長歌和時光之輪雙雙失控的情況下隐瞞不報,還替他們打掩護。”葉巧書說道。
葉芸凝抿了抿嘴唇,應乘風不會害她,顧及着她,确實不會向監察處或者審判庭舉報,但,找葉巧書說明下情況,是他能做出來的。
“葉老師,我這是覺得,就是……”葉芸凝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靈體是有生命和尊嚴的存在,他們擁有自我意識,便擁有被尊重的資格,”葉巧書回憶了一下那些話,“這麽荒唐可笑的理論,是誰教給你的?”
葉芸凝一時睜大了眼睛,嗓子有些幹:“葉老師……”
葉巧書低頭垂眸,眼角彎了一個不屬于她的弧度,輕笑了一下:“是我,對嗎?”
葉芸凝一個呼吸,更說不出話來了。
“乘風找到我,态度幾乎是質問的,問我爲什麽要教壞你,”葉巧書平和道,“我知道那孩子是關心則亂了,連質問都找錯了人,我能理解……”
“因爲這真的很荒唐可笑。”葉芸凝張了張嘴,“我自己都這麽認爲,和時光之輪交流之後,越發感覺如此。”
“和應乘風說話的時候,我能義正嚴詞,是因爲我有對龍之長歌的控制力,潛意識裏也相信時光之輪不會失控,但剛剛和時光之輪交流之後,我發現我以爲的‘能控制’其實是錯的。”葉芸凝說道。
“控制?你說你認爲靈體有生命,該得到尊重,那爲什麽還要控制他們呢?”葉巧書反問,“你會要求你身邊的朋友隊員,無條件接受你的控制嗎?”
葉巧書繼續問道:“或者你覺得,我和桃心之間,該存在什麽控制關系呢?”
葉芸凝一愣,說不出話來。
“靈是獨立的、有生命的個體,那我們就該用尊重人類的态度去尊重他們,不是嗎?”葉巧書看向葉芸凝,“我能理解你現在的看法,承認靈體有生命,願意尊重他們的存在,卻又傾向于把他們控制住,就像管理老虎獅子那樣的猛獸一樣控制住靈——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因爲我也是從這一步走來的。”
葉芸凝看着葉巧書,一時呼吸不齊,一方面爲葉巧書所說的内容,一方面爲葉巧書的坦誠。
是的,葉巧書此人,說看透其實很好看透,她懶得藏心思,優秀的科研能力作爲其後盾,也讓她不需要對任何人虛與委蛇,表情寫在臉上,冷漠就是冷漠,厭惡就是厭惡,說話也是該說到哪一步,就說到哪一步,爲人處世像是最清澈的池塘,一眼就望到底了。
但這份清澈的背後,是更深刻的隐藏,她的想法,她内心真正的訴求,從不被宣之于口。
葉巧書就像是大海,表面波濤洶湧,翻浪數十米,似乎是随風而起,不加約束,但其背後,是千米深的海底,壓下了無盡的心思,深沉平靜而又黑暗,難爲人所探尋。
就像是三四歲就開始跟在她身邊的葉芸凝,也摸不着葉巧書真實的心思,葉巧書隻要想,誰都能與她保持距離。
人們敬她,尊重她,以仰視的角度瞻仰她,葉巧書也在這樣的高處,登成神之位,一人敬天下。
葉芸凝大概也是其中一員,就像在葉巧書開口承認之前,她都不覺得葉巧書是談過戀愛的人,在聽到她與領航者号有幾分關聯之後,頓覺“這樣才對”。
葉巧書就該談一個與衆不同的愛人,這也是葉芸凝的偏見。
但此刻,葉巧書說起自己對靈體存在的看法,像尊重一個人一樣尊重靈的存在,葉芸凝隐約感覺,自己摸到真正的葉老師了。
“就像時光之輪,你剛剛說你爲不能控制他而焦慮,我反倒要反問你,爲什麽一定要控制住他呢,爲什麽他就不能作爲一個靈體,自由地存在?”葉巧書問道。
“是,确實是這樣,如果我把他當成是個人,或許會好一些。”葉芸凝琢磨着。
“嗯,你能怎麽想是最好的,我不逼你,我的思考也是從你這一步走來的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一步步來,别急。”葉巧書說道。
葉芸凝點點頭,有些開悟。
“以及,你覺得,你身邊那麽多‘失控’‘反控’的例子,是爲什麽?”葉巧書又道。
葉芸凝直接呆住。
“因爲交給别人,我不放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