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姑娘,是葉朝聞的孫女嗎?”應乘風身體微微前傾,開口問道。
西疆亦屬于聯盟後期合并的偏遠地區,很大程度上保留着親屬關系,這樣開口,沒人顧忌。
“隻能說,葉朝聞對那個小姑娘關注度很高,同樣的姓氏和年紀差擺着,親屬關系的概率很高。”應邵凱回答道。
女人不見外地就着應乘風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我們不放心應錦河,你知道的,愚蠢的理想主義都是禍端,那是個倔脾氣,我們開槍殺了他,但葉昭聞就是個上了年紀的軟蛋,憑資曆憑年紀憑他當牛做馬任勞任怨,混到的大檢察官職位,女孩子在我們手上,學生被殺死在面前,他直接就吓跪了,我們料想他不敢說出去什麽,也就放他一馬了,誰知道事情拖到如今,竟成了如此禍害。”
她又喝了一口水:“葉朝聞搭上了暗夜會的船,竟是不好下手了。”
應紹凱原先看她年紀應該不大,但聽着這樣老練的陳詞,忽然改了主意。
——這應該是個癡迷于下颌美容和聲音保養的老阿姨。
“我很感謝貴客即将帶來的理由,也希望不要讓我等太久哦。”
正巧,這時,應紹凱的下屬給他回信息了,應紹凱皺了皺眉:“我看看,葉昭聞對暗夜會就一個要求,是,他希望他的孫女能夠得到暗夜會的助力。”
應乘風立刻看向應紹凱,表情不淡定了:“阿甯?”
“阿甯?”女人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那個小姑娘叫阿甯?”
女人皺眉:“仔細說說?”
“是,就是這樣,暗夜會中有專門的心理分析人員,深度解析過葉昭聞的訴求——葉朝聞是聯盟中央無親屬培育走出來的人,物欲不強,也沒向暗夜會正式提出過什麽要求,所以心理分析人員認爲,他的訴求應該是以自己所知的一切與暗夜會的交換就是換對孫女的保護,這樣看來,那個小姑娘,還真是葉昭聞的軟肋。”
應紹凱擡頭看了一眼應乘風:“哦,或許還不隻是他一個人的軟肋。”
應乘風朝向女人,眉頭緊皺,嚴肅道:“無論如何,監察處不能再綁一次她了吧?”
“未必不可能,”女人輕笑一攤手,“軟肋這麽明顯,不就是讓人戳的嗎?”
她說着,眼底的陰狠更盛:“那暗夜會對他的了解,到了什麽程度了?暗夜會的幾位?”
應紹凱被叫破了身份,沒惱:“姑娘果然聰穎。”
“主要是公子沒有刻意隐瞞,你對暗夜會表現得如此熟練,除了内部人員,不做他想。”女人正視着他,“新來的嗎?我一直負責監察處和西疆這邊的工作對接,看閣下眼生呀。”
“好,我的故事聽完了,那公子的故事呢?你們暗夜會,對葉昭聞的了解多少,他都告訴了你們什麽?”女人又嚴肅道。
應乘風的臉色在“你們暗夜會”幾個字中白了幾分,沒出聲。
應紹凱咳嗦了一下:“我不是情報這方面的負責人,要個答案的話,還望姑娘給我們點時間。”
“時間?”女人作勃然之色,“給你們時間,那誰給我們時間,要是有時間,我們可以一點點查,這不就是沒有時間了,才來問你們的!”
她适時地表露出了焦灼,朝向應乘風:“對,剛剛是不是你開口,你無意識地叫了一聲‘阿甯’,對,沒錯,葉昭聞他孫女就叫葉芸凝,你們倆是不是認識,他已經讓孩子和暗夜會搭上線了,你們暗夜會和葉昭聞那個老不死的勾連有多深!”
看着她激動起來了,應紹凱連忙要穩住她:“不是你說得那麽回事,不是你以爲的那個聯系,你放心,我們會給你你想要的答案的,隻要你給我們點時間。”
“時間?别是緩兵之計!你們别是一夥的!”她喊道。
“放心,我們給你承諾,有關葉昭聞來暗夜會的所說所做,我們一定給你最詳實的彙報,絕不是空頭支票!”應紹凱說道,“您應該相信暗夜會的信譽。”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監察處殘餘舊部,也絕不是好惹的。”女人最後威脅道。
應紹凱一疊聲地說好。
女人話說完了,伸手寫了個地址:“有什麽消息,給我寄到這個房間來,懂?”
應紹凱看着房間号,眉毛跳了跳,這是葉昭聞旁邊的房間号。
眼前這個女人盯葉昭聞多久了?在暗夜會高層雲集的博格利酒店,打聽到了葉朝聞的房間号,并用葉朝聞的身份定了一間房。
一個房間号,不顯山不露水,卻又很好地表達了威脅。
應邵凱捏着寫了房間号的紙條,心裏不必面上平靜,舊監察處還有多少深不可測的勢力?
淺藍色長裙的女性轉身,又盯上了應乘風,長指甲挑起了他的下巴:“這位小哥實在俊俏得很,不知今晚可有佳人相伴?”
應乘風轉頭,挪開眼睛。
應紹辰在一旁舉手:“姐姐,看看我吧,我今晚閑着呢。”
女人偏要挑應乘風的臉:“不要,你和他長得有點像,但你比他醜。”
應紹辰:“……”
“要是呢,沒有珠玉在前,磚頭也能将就着用,但見了珠玉,那就自然要最好的了。”
“來嘛,小弟弟。”她嘴角終于綻開了一朵真心實意的笑。
“你,監察處到底……”應乘風皺眉開口。
“來嘛,來我就告訴你。”她盯着他的眼睛。
應乘風推拒的動作松了,反手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希望今夜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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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終于進了自己房間,葉芸凝止不住地笑。
“怪阿姨,我有資格詢問一下這件事情的笑點在哪嗎?”應乘風看向她。
葉芸凝勉強站了起來:“你都叫我阿姨了,還不好笑嗎?”
她坐在床邊,把那雙十一公分的高跟鞋脫下來,講真,無論前世今生,高跟鞋一定是她最不理解的發明之一了,這東西除了霍霍腳之外有什麽用嗎?
哦,還有全無意義地好看。
葉芸凝不太穿的慣高跟鞋,這時候腳指尖發疼,腳踝都發紅了。
“幫我打盆熱水吧,”葉芸凝吩咐道,“嘶,可真是受罪,比訓練都受罪,才穿了不過三個多小時,感覺自己已經站不住了。”
應乘風幫她打了盆熱水,用手試了試水溫,又加了點熱水。
“真沒想到你能來這兒。”應乘風說道。
“哦,燙,但舒服,”葉芸凝感覺全身一松,深呼了一口氣,“何止你沒想到,我到這兒之前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碰上這些事兒——我原本就是奔着靈能研究所舊址過來的。”
“以及定點酒店的套餐飯,又是一晚上沒吃東西,餓死我了。”葉芸凝說道。
“可葉朝聞真的是爲着你來的,你打算怎麽辦?”應乘風看着撥通了客房服務,“對了,你要吃點什麽?”
“炸雞,漢堡,紅燒肉,給我來點高熱量的,今晚腦細胞過勞,得來點好的補補。”葉芸凝打了個哈欠。
她猶豫了一下,從腦細胞過載的狀态中緩了緩:“怎麽想的?能怎麽想?他做他的,我幹我的,他要是能幫到我就留一留,能保得住就保一保,對于他,與陌生人無異,我不想強求什麽。”
應乘風給她點了個肉餡的包子,回身看向她:“嗯,你打算就好。”
葉芸凝今天幾乎全無準備,假扮舊監察處的人都是她的臨時起意,爲的就是打聽下葉朝聞此人的來曆和此行的目的。
基地中央的政策是無親屬制度,然而,對血緣傳承重視是生物刻在基因裏的本能,總有些位高權重的人願意關注下自己的子女或小輩,葉朝聞的職務級别夠高,他想,有些事他就能知道。
“不過你怎麽知道他和你有親緣關系的?”應乘風問道。
葉芸凝就兩個字:“猜的。”
聽着葉芸凝不願多說,應乘風也不再追問了:“嗯。”
今天葉芸凝說得大多數話都是猜的,以葉朝聞孫女的身份扮監察處舊人,已經是很驚悚的事情了,處什麽意外她都能兜得住。
卻不料收獲頗豐,真話假話混着忽悠,詐話炸出了個滿堂彩,應邵凱什麽都說了。
“再過來幫我拉一下裙子的拉鏈吧。”葉芸凝又道。
“啊?你是女孩子呀。”應乘風聽她這話,又背過臉去。
“所以呀,我是女孩子我又不是長臂猿,我拉不開我後背的拉鏈,”葉芸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裏面穿了内衣的,有什麽問題嗎?”
但凡現在說這話做這事兒的不是葉芸凝,應乘風就要懷疑對方是故意的了。
……穿了……内衣……就……
“嗯?”葉芸凝還有些奇怪地看向應乘風,“你要讓我穿着禮服睡嗎?”
應乘風瞬間臉紅了,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幫你解開。”
葉芸凝不算是很白的那一茬,軍隊訓練風吹日曬的,肯定比不上每天都嬌養在空調屋裏待着的人,但她的肩背線條很流暢,胳膊上能看到肌肉,有種含蓄的力量感。
不是嬌美柔弱的,但依然是吸引人的。
“嗯,行,解開了,那個,你睡床,有沒有多餘的被子。”應乘風立馬轉過身去。
“你要打地鋪嗎?”葉芸凝轉身看向他,“沒必要吧?”
應乘風嘴角的笑意緩緩僵住了,葉芸凝再遲鈍也不可能邀請自己……
就聽一個女生的聲音平靜道:“你去外間睡沙發不行嗎?”
應乘風隻感覺自己的心髒原地做了個急速風火輪,呼通落地,差點沒讓他心肌梗死。
“哦,是,那我睡沙發吧。”應乘風說道。
“那,禮服等我送去幹洗之後還給你?”葉芸凝問道。
“不用,我送你了。”應乘風悶聲說道。
“好吧,我還有話說,我覺得自己對你應該坦誠一點,就是,應家和暗夜會的關系,我猜到了。”葉芸凝邊換衣服邊說着。
應乘風背過身,想說“要不我先出去”,又沒說出口,靜靜地聽着。
聽着身後布料摩擦的聲音,聽着葉芸凝在說話。
“而且,今天晚上,應隊長什麽感覺?”葉芸凝忽然又問。
“什麽什麽感覺?”應乘風沒聽明白。
“看我裝成熟诓了應邵凱,你什麽感覺?”葉芸凝的聲音尾調揚起。
應乘風一時說不上來什麽感覺,沒出聲。
“是覺得我和你想象中不一樣,對嗎?”葉芸凝的聲音和布料摩擦的聲音相碰撞。
不知是不是熱的,應乘風一下子紅了臉。
“你會覺得我騙了你,然後厭惡我嗎?”葉芸凝又問道。
“不會。”應乘風這次接話很快。
葉芸凝笑了笑:“嗯,我也是。”
應乘風站的筆直。視線斜向上四十五度角,好像在練習站軍姿。
“我大概想明白了于寒和施佩玲被綁架是怎麽一回事了,應隊長,不給我個解釋嗎?”葉芸凝語氣還是平靜的。
應乘風卻無端慌了:“我,是我父親做的,但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
“我沒有生氣的意思,”葉芸凝語氣裏還是含着笑意的,“反正真二十年還不上債,嫁給你也就嫁了,這樣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你不會用,我也不放在眼裏。”
應乘風呼了一口氣,心口的巨石墜地。
“你不怪我就好。”
葉芸凝坦然道:“因爲我知道呀,我知道你不會對我用這樣的小手段。”
應乘風一時竟是有些感動的,幾乎沒人給過他這樣敞亮的信任。
“我希望我們可以坦誠相待。”葉芸凝說道。
應乘風抖了一下肩膀:“嗯。”
可這點信任沒過一會兒,便無可奈何地瓦解了。
“應乘風!爲什麽是包子,我的炸雞漢堡紅燒肉呢!”
“吃太多不好,晚上吃太多會積食的。”
“哼!王八蛋!再也不信任你了!”葉芸凝憤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