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芸凝抱着本書在一旁寫寫畫畫,時不時擡頭看兩眼訓練,繼續低頭寫着什麽。
對于阿龍,她其實早該如此的,不需要談什麽說服和利益交換,一個披着人皮混在人堆裏的契靈,能有人替他打掩護,他該叫這個人主人。
說什麽強大,談什麽懼怕,講什麽道理,對于一個害怕自己身份暴露的異類來說,直截了當的利益綁架,快刀斬亂麻的威脅,你不聽我的我就把你捅出去,敢幹了我原則之外的事情就要接受懲罰。
這一套對人類,可能會起什麽逆反心理,但對于一個才控制人類身體三年,心智都還不算成熟的契靈來說,夠用了。
阿龍是有一打五的本事,但面對監察處的調查,他仍是順從的,他想融入人類社會,于是學着人類的模樣生活,遵循着人類的規則,他不願再成爲一個飄來飄去、随時被碰撞肢解的靈,他想要現在的身份與智慧,作爲一個人類活下去。
葉芸凝把握住了這一點要害,直抓利益核心,幹脆利索地上威脅不從扇巴掌一條龍就可以了,婆婆媽媽,反倒耽誤時間又礙事。
她隻恨自己發現這一點,有點晚了,大概是在阿龍不想消散的“我後悔了”中頓悟的。
行吧,也不晚。
拖上了于寒是她意料之外,不過跨校賽回來以後,于寒展現出了驚人的文件整理和信息篩選能力,葉芸凝就打算拉攏住于寒了,于寒是個謹慎的人,知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該說啥不該說啥,她能說啥會說啥,葉芸凝心裏有數。
施佩玲這兩天格外熱衷于學校活動,經常缺課缺訓練,牧承影作爲她的搭檔,抱怨了好幾次,于是,施佩玲就拖他一起去彩排期末演出,說是她對期末的比賽有把握。
嗯,整的還神神秘秘的,彩排都說不用葉芸凝去看。
現在的人身體的恢複能力是驚人的,呂京寰當胸剖開一道口子,自然止血也不過半個小時,他和于寒處理了天台上的血迹,換好了鮮血染的校服,出現在葉芸凝面前的時候,外表上看上去,符合了她“不許讓别人知道”的要求。
從于寒的表情上來看,她已經把話從呂京寰口中套了個大概,臉上的表情說不出地微妙,看葉芸凝的眼神也說不出的複雜,似乎有無數的話想和她說,卻又知道會得到怎樣的答案,于是不得不盡數憋在了心口。
于寒在離葉芸凝幾排的位置坐下,伸手招呼林小璨。
這個距離,直線距離看上去和葉芸凝不近,但中間沒有遮擋物,兩人說什麽話,幾乎都能傳到她耳朵裏。
“哎,小璨,你覺得葉隊長人怎麽樣?”于寒問道。
林小璨向着葉芸凝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她正專心緻志地低頭讀着什麽,應該聽不見,開口道:“我芸凝姐姐當然是天底下最好的?”
“爲什麽?”于寒疑問道。
林小璨回憶了一下:“太多方面了吧,我家芸凝姐姐每一面都是那麽地優秀。”
“具體哪方面呢?”于寒追問。
“嗯?你沒事問這個幹什麽?”林小璨反問道。
“我想多了解一下葉隊長,”于寒說道,“真正好的決策夥伴,絕對不是誰遷就誰不是遇上點事兒就吵出個你對我錯,而是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我想多了解一下隊長,希望我的思路能盡快和她合拍吧。”
“你還想趕上芸凝姐姐?”林小璨搖頭晃腦道,“到下輩子都是癡心妄想。”
“你隊長你還真寶貝。”于寒說道。
林小璨回憶着自己和葉芸凝的相識。
“我第一次見芸凝姐姐,應該是在六歲的時候,當時葉巧書阿姨來軍委說什麽事,芸凝姐姐在一邊聽,說到某個關卡上,其他人都出去了,就我和芸凝姐姐在一旁乖乖的聽着,你看我從小就懂事。”林小璨笑嘻嘻道。
“我感覺該正好反過來,你是惹禍精,她懂事地幫你擦屁股。”于寒一拍額頭。
林小璨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是,大概是這樣的吧。”
後面還真是,林大小姐無法無天,卻不知爲何,隻聽葉芸凝的話。
“嗯,是,大概是因爲芸凝姐姐打過我,就是嫌棄我太煩了,抽起鞋底,啪啪往屁股上打的那種打法,但那又不是我的錯,我就想讓她陪我玩,但是就……”林小璨把自己說不好意思了,她和葉芸凝的經曆,她一直是惹禍的。
“葉隊長還挺受歡迎的。”于寒說道。
“對,老師特别喜歡她,”林小璨說道,“就覺得她是個好孩子,還能帶着我學習,就很歡迎她來我們培育基地,說起她來就是一臉笑意,好像芸凝姐姐是她親閨女。”
“哦,别人家的孩子。”于寒總結道。
“不是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自己家的孩子,”林小璨回憶着,“就我任性,培訓基地的阿姨狠不下心來收拾我,芸凝姐姐可以,拿個什麽掃地笤帚,對我是真打,打得屁股疼腦袋疼,阿姨還在旁邊誇‘就應該好好收拾一下’‘嚴師出高徒’。”
“之後你就被收拾服了?”于寒說道。
林小璨感覺這說了一通,跟交代自己的屈辱史似的,解釋道:“主要是芸凝姐姐是真的聰明呀,什麽東西她一學就會,過目不忘似的,我們一起學的新知識,她十分鍾聽會,我一個小時不懂,那老師當然就偏心了。”
林小璨想起一次,她實在不舍氣,大晚上爬起來偷偷預習,就要在第二天到來的時候壓葉芸凝一頭,那也是她唯一一次赢過了芸凝姐姐。
“但其實我看出來了,她說自己沒背過來是裝的,她知道了我晚上熬夜預習的事兒,就故意讓了我一次,可真的很過分诶,人與人的智商怎麽能差那麽多,我多學一會兒,卻隻能與芸凝姐姐達到差不多的水平線,想想還真是黑暗的經曆。”回憶起這些,林小璨是含着微微的笑意。
“在之後,她帶我訓練,她真的是一個特别嚴格的老師,我的特長隻有速度,所以必須靠體術去後天彌補,她就帶着我練習,一練一下午,訓完了,真是連拿勺子吃晚飯的力氣都沒有,芸凝姐姐就一口一口地喂我,不過後來有幾次,我故意裝的,被她發現了,讓她直接把那碗扣我頭上,說我愛吃不吃。”林小璨回憶道。
“葉隊長哪有那麽暴力。”于寒違心道。
“有,真有,”林小璨壓低了聲音,“你看芸凝姐姐現在平平靜靜溫溫柔柔的,但再早幾年,那可真是一言不合就動手,拿着拖鞋底抽我都已經是輕的了,拿到契靈之後一腳把人踹飛都不是沒有過,我就特别喜歡她那個動作,就這樣擡腳,出,噌地,人就飛出去了。”
“但說也奇怪,芸凝姐姐還真沒被找過說她欺負人,反倒是我,我揍一個來找我一個,我運氣可真不好。”林小璨抱怨道。
從林小璨發話開始,于寒滿心眼的都是“這娃真活該”。
對于一個小孩子,還是個在愛裏長大的小孩子來說,長輩的認可,智商的碾壓已經足夠讓她對一個對象産生崇拜,這個人之後還可以教給她知識,帶她走向比賽,赢得輝煌的榮譽,那自然就可以讓她交付全部的信任,無條件地相信這個人會對自己好,這個人能帶自己走向更高的成就。
“但總之,芸凝姐姐就是很厲害,哪方面都很厲害的。”林小璨總結道。
于寒笑了笑,思考着什麽,微微點頭:“是啊,我同樣覺得,她很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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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期末,再沒發生什麽大事。
小插曲是有,一個是應乘風,告訴了葉芸凝齊臨自殺事件的後續調查。
“謂因商會對監察處一直有資助,其中的聯絡人也姓齊,謂因商會很信任齊主任,卻不料他在這個過程中幹了許多中飽私囊的勾當,令人不齒,被聯盟政府盯上了,應總也配合調查,最終确定證據查實之後,對他實施抓捕,齊臨因着家庭的變故受到了學校中群體的排斥,在跨校賽失利後,一個沒想開,跳樓死了。”
“那他約施佩玲是爲了……”
“諾嘉學院爲聯盟政府直屬,齊臨覺得施佩玲是諾嘉學院的學生,應該有聯盟政府的人脈,想托她幫忙,但施佩玲應該是拒絕了,沒答應,他就更想不開了。”應乘風說道。
葉芸凝點點頭:“所以他寫了那張紙條的意思是……”
“可能沒什麽意思,隻是順手而已。”應乘風說道。
“是,知道自己想死了,施佩玲對他的話幾乎不懂,順手寫下自己所一直記挂着的一串字符,也隻是順手而已。”葉芸凝說道。
“也麻煩你告訴我了。”
第二個小插曲是葉巧書——萬幸不是她出了什麽事,而是她捎給了葉芸凝一個消息。
有關胡康的消息。
胡康死了,但他死前申請的任務執行判決書下來了,另一個死刑犯代替他執行了這個任務,在得知執行得好可以減刑之後,死刑犯表現出了近乎瘋狂的欣喜,雖然也是被挖了契靈,但人的身體狀态恢複得還算可以,帶着秘銀材質的監控器進入了西疆靈能研究所。
然後死在了裏面。
“他給我們帶來了寶貴的信息。”葉巧書的聲音平靜,談論人命,好像在談論“今天吃什麽”一樣平靜。
“嗯,牧承影受他影響不淺,時不時就念叨着靈能研究所的事情,這麽危險的話,我會和他說,盡量能勸下來吧。”葉芸凝思考道。
“也幸好他沒加期限,”葉巧書說道,“人生本就有很多執念,是一拖再拖,最終拖到墳墓裏的,胡康的思想鋼印沒給牧承影加期限,對他影響也就有限,總歸是件好事。”
“嗯。”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柴溫茂想爲監察處出一份力,最近看不着人影了,于寒時刻記得她是葉隊長的人,柴溫茂要經過她的手整理什麽數據,她都會主動發葉芸凝一份。
葉芸凝看着柴溫茂搜索的人名從“有犯罪嫌疑的”到“有證據證明的”,再到“有法律證據證明的”,大概能尋得他的經曆,應該是在靈能審判庭那裏碰壁了。
她相信,給柴溫茂十年時間,柴溫茂能帶出一個新的監察處,但萬事開頭難,這處理爛攤子可能就要五年,監察處各方勢力牽扯複雜,聯盟的權力機構盤踞着這樣一條巨大的毒蛇,橫跨監察處和曾經的中心靈能研究所,相關權力單位不會一無所知,軍委可能都是曾經的冷眼旁觀者,更多的人是利益相關方,裏面剪不斷理還亂的官司還有的打,靈能審判庭的法官錘最近可能都要給敲冒煙了。
而一個愣頭青一般的人物對這爛攤子來說,大概是一道風,能将其從搖搖欲墜吹散,也能吹出一片清清白白的天地。
葉芸凝最虔誠的祝願就是柴溫茂能在自己得罪人太多被送進去之前,得到足夠的權力來保護自己别被送進去。
時間緊趕慢趕,來到了期末。
先考試再演出,是一貫傳統。
前幾名大殺四方,後幾名菜雞互啄,前幾名壓後幾名是巨人踩侏儒,憋了許久的訓練爲大招,期末前百名隊伍的成績變換非常顯著,【落木千山】的一組雙人賽和團賽也輪換上了新人,當然,不是孟亦紅和孟亦藍姐妹。
前四名的排行也出現了較大的變化,【風吹去】和【灼夢華】的一二名沒動,但【無影之形】超過了【落木千山】。
葉芸凝向鍾欣桐表示了祝賀,對方一個擁抱,直接地表達了自己的喜悅之情。
“我非常支持你把柴溫茂送上暗殺名單,”于寒站在總成績牆下對呂京寰道,“雙人賽和單人賽我們都是第一,如果沒有他,我們這場期末團賽也不會輸,一定能拿到第一。”
呂京寰跟着點頭:“是的,可惜沒有如果,我們有一個君子品性的隊長。”
林小璨已經迫不及待地準備在考試結束後通宵玩一個晚上了,正在向葉芸凝祈求喝酒的權力,說自己就喝一點點,不會醉的。
葉芸凝表示不信,并說林小璨如果喝酒喝多了出洋相,一定會把那視頻錄下來,交給于寒以最高封存級别保管,留上一輩子。
聽此威脅,林小璨猶豫一瞬,但也堅持要喝。
人正吵吵嚷嚷地說着話,校内廣播突然響了,傳來施佩玲的聲音:“我們今年的晚會有個大驚喜送給大家,那就是一場全校參與的晚會,一場盛大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