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同事絕對攔着,領導軟硬兼施不讓柴溫茂靠近的地方,就這樣展露在他的面前。
整個環境還算幹淨,就是有點擠,一張大床,占了一大半的空間。
宋向秋的雙目無神,在燈亮時挪動了一下,又随即嗤笑一聲。
葉芸凝看向被困成一團的宋向秋,在她面前緩緩蹲下,開口道:“是我想的那樣嗎?”
“我能記清楚,我到現在,一共生過八個孩子,我肚子裏的是第九個。”宋向秋說道。
兩人同時驚了:“你懷孕了?”
葉芸凝驚訝的表情似乎取悅到了宋向秋,她眉眼舒展了一些:“多常見的事兒,懷孕生孩子呗。”
是,其實細細觀察,能看出宋向秋的肚子隆起,與她手腳瘦出骨感的狀态很不同。
“這事情報給靈能研究所,”葉芸凝掏了通訊,“按照監察處出事的時間推算,有四五個月嗎?總歸還不算太晚。”
宋向秋冷笑道:“應該快有七個月了吧,我每天劃着日曆數的。”
可她的肚子并不突出,說是有七個月大的嬰兒,看上去不像。
宋向秋表現出的狀态很正常,平靜幾于麻木。
“那個,柴同學,你去給人買點東西吃,要有營養的,再拿點牛奶。”葉芸凝說道。
“啊?現在?”柴溫茂一愣。
“人是孕婦,早早地關在這裏,從監察處出事起就關在這裏,能活下來估計還是因着她能吃自己的契靈化物,看人餓的,耽擱不起了,那邊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去買點吃的過來。”葉芸凝說道。
柴溫茂出去了。
“行,于寒也辛苦了,沒事了,你休息吧。”
葉芸凝挂了通訊。
她伸手,撫上了宋向秋的額頭,歸甯系的神識探出去,觸及到的是屬于人類的識海。
眼前這位,沒被契靈反噬控制,她是個人。
“這位姐姐,你如果有什麽話,現在可以跟我說。”葉芸凝說道,“孩子的事兒我可以幫你聯系,幫你解決,我相信你沒有被契靈控制,也請你相信我,跟我說實話。”
她頓了頓,把聲音放得更溫柔些:“或者,我問,你回答就行,比如,你今天晚上是怎麽從這裏走出去的?”
“當然是有人把我放出去的。”宋向秋回答。
“那個人……”葉芸凝問道。
“那個人跟我說,他知道自己瞞不住你,跟我交代,說‘來得最迅速的那個不戴眼鏡的女生如果問起來’,我可以回答你‘一切就是你想的那樣’,說你自己能明白。”宋向秋說道。
葉芸凝心口拔涼,确實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小姑娘,你覺得我被困在監牢裏,能怎麽認識個人?獄友呗,他住我隔壁,這牆隔音一般,扯着個嗓子喊,旁邊聽得一清二楚,想是那天晚上我把他吵起來了,引起了他的注意,白天沒人的時候,我們倆就隔着牆壁喊。”
宋向秋眼神無光:“别的我也交代不了,我就知道他是住在我隔壁的獄友,聽聲音能知道是個男的,但你要讓我交代他叫什麽,犯的什麽罪,我可說不清楚,就我對着他哭了,他可什麽信息都沒告訴我。”
但答案已經很清晰了。
“你不用說,我明白了。”葉芸凝無奈道。
宋向秋不說話了。
“那,未來有什麽打算嗎?”葉芸凝出聲,“現在監察處被重查,以前的判刑一律發回重判,我看姐姐的狀态還屬正常,應該能通過評定,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不,不行,我不能出獄,”宋向秋搖頭,“我的契靈,是真的會失控。”
葉芸凝看了看她。
宋向秋麻木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笑:“我被關着就行,或者讓我死了也行,孩子什麽的都無所謂,我死了,我就用不着再當禍害了!”
“你,是想被關着,你是想尋死?”葉芸凝呼了一口氣,“那你這出來,是不是隻爲了幫助放你出來的人,那個人告訴你殺了留在監察處的這個人?”
宋向秋微微疑惑,似乎在說“你怎麽知道?”,點點頭,承認了。
“那個人雖說我不知道他是誰,但他好歹在隔壁牢房陪了我兩個星期,我這樣的人還有什麽指望呢?反正監察處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能幫他殺了最後一個,那就殺了吧。”宋向秋說道。
柴溫茂出去買食物回來了,在門口用力踏了踏,示意自己回來了。
葉芸凝向他點頭,接過他手裏的袋子,從裏面找出一包餅幹,解開一瓶牛奶,插上吸管,伸手遞給了宋向秋。
“我剛問明白了,這位姐姐其實挺好說話的,”葉芸凝開口道,“她說自己确實有過契靈失控經曆,自願坐牢,那監察處的鎖其實她早就能弄開,隻是她怕傷到人,才一直自己一個人蹲着的,直到這幾天,監察處又來了個男人天天在這兒待着,她對‘監察處的男人’沒好感,又看你連住幾天不走,起了反感之心,想殺了你。”
宋向秋安靜地喝着牛奶,沒反駁。
“你是在問這個?”柴溫茂一笑,“那确實應該把我支開。”
“放心,姐姐,這男人是個好男人,”葉芸凝拍了拍柴溫茂的肩膀,“他不會對你不利的。”
宋向秋猶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柴溫茂,誠懇道:“妹妹,雖然我不記得他了,但監察處沒有好男人,你要找換個地方找,知道嗎?”
她喝的牛奶還是溫熱的,是柴溫茂特地跟店員說了一聲給孕婦喝,讓人給熱了熱。
“你身體不太好,換個地方休息還是很有必要的,明兒一早我幫你聯系,最起碼換個醫療水平好點的地方。”葉芸凝說道。
“聽說你當年是因爲契靈失控入獄的?”柴溫茂忽然開口。
宋向秋因着手中溫熱的牛奶,對他态度好了一點:“是的,我害怕再次失控,讓我坐牢并被管束,我接受。”
柴溫茂就要拉着葉芸凝往後退。
葉芸凝甩開了他的手:“不,我看姐姐很平靜,她不會傷害我的。”
她轉向宋向秋:“我覺得你當年是被冤枉的,你跟我說說情況,如果是被冤枉的,我一定幫你翻案!”
宋向秋看葉芸凝是認真的,不禁一笑:“感謝你有這個心,但我,還真不冤枉。”
她回憶起了自己的故事。
這個故事就是呂京寰故事的翻版,在賽場上壓力太大,契靈一直不穩定,倉促刺激之下攻擊了隊友,導緻了隊友住院,她也非常痛苦。
一般來說,隻要監察處不刻意找茬,年紀越小,對其契靈失控的包容度就越高,就像呂京寰,他三年前也曾被目擊過一次失控,誤傷隊友,但得到的處理結果隻是“回家休息”,一般認爲,根據年紀的增加,是可以逐漸增強對契靈的控制的。
但宋向秋誤傷隊友的時候已經滿十八周歲了,而且她對隊友造成的傷害更嚴重,那個腿傷的隊友,是真的一度被診斷爲下半輩子不能直立行走了。
這個消息傳回班裏,同學們都對她怒目而視,一番言語攻擊加心中内疚,宋向秋的契靈再一次失控了。
這才引起了監察處的注意。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也引起了葉芸凝的注意。
她一回頭,感覺身後好像有什麽東西。
“我,是真的害了那個同學一輩子,他到最後也無法完全恢複,後來轉去做了軍械,腿腳也都是用的義肢。”宋向秋的臉上浮現出懊悔的表情。
“所以,所謂的異食癖是這麽來的,你其實隻是想通過吃掉自己的契靈來避免被控制,那隻是你激動狀态下的一點應激反應。”
宋向秋微微點頭。
葉芸凝感到身後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大,似乎還帶着不明顯的“吱呀”的機械扭轉聲。
“咚咚咚咚——”
清晰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這樣的人,就應該坐牢坐一輩子,受什麽樣的苦都活該!”
柴溫茂站起身來,微微弓腰,滿臉戒備。
葉芸凝一擡手,示意他冷靜點:“不必。”
“有人靠近!”柴溫茂緊張道。
“不,這一脈相承的正義感,讓我覺得很耳熟。”葉芸凝轉過身來,看向出現在門口的人,“是不是,夜斯教授?”
宋向秋瞪大了眼睛,看向對方:“夜斯?是你?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曾經的同學二人,隔着十年,兩兩相望。
“她去靈能研究所,情況不會差的,”葉芸凝說道,“一個被監察處關押了十年還好好活着的女性,研究所那邊主動給她提供免費的體檢,并保證她肚子裏孩子的存活,我保證不會出現什麽人體試驗一類的問題。”
柴溫茂更好奇的是另一個問題:“夜斯教授,你褲腿下面,真的是假肢嗎?”
夜斯一點頭:“我自己研發調試的,還算好用,如果你以後有需要,我可以給你定制一副。”
“原來校園怪談的真相是這樣,”葉芸凝點點頭,“失控的契靈攻擊了隊友是真的,隊友重新站起來卻不是因着什麽神秘力量,而是因爲機械假肢。”
那假肢真的是相當先進了,從走路姿勢上都完全看不出端倪。
柴溫茂一搖頭:“那我希望我一輩子都用不到。”
“牛可别亂吹。”夜斯一笑。
“您老也别亂咒我。”柴溫茂無語道。
比起時不時去那一次槍的葉芸凝,柴溫茂才是夜斯的親學生,連槍法都手把手教的親學生,據說夜斯曾經的夢想也是成爲一名檢察官,隻是換來的腿腳終究成了他的束縛,讓他不得不放棄夢想,到如今教書育人。
“以及,聽說你最近都住在監察處了,是又出了什麽事嗎?”夜斯問道。
柴溫茂看向葉芸凝,征詢着她的意見。
葉芸凝微微一點頭。
“行,老師等會兒來監察處坐坐吧。”柴溫茂說。
“我今天還有課,先告辭了。”葉芸凝揮手離開了。
——在諾嘉學院監察處待了一段時間的男人,慫恿宋向秋殺柴溫茂,是誰,已不言而喻。
葉芸凝太陽穴處的血管一跳一跳的,現在最直接的想法就是殺了呂京寰,直接殺了他,一了百了,永絕後患。
在柴溫茂幾人面前強行壓抑的戾氣此刻終于是掩飾不住了,葉芸凝轉身咬牙切齒的表情直接撞上了先看見她的于寒,看着于寒的表情明顯變了,她大概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有多顯眼,自己先别進教室了,一揮手,讓她把呂京寰給叫到天台上去,她有話說。
于寒心裏捉急,讓葉芸凝這個表情瞪得,一輩子的心眼都往這裏彙集,萬千心思翻湧,想想呂京寰最近是惹了什麽事了,讓隊長這樣好脾氣的人擺出了一副要取他狗命的架勢。
這隻是個平平無奇的傳話工作,一般叫了人她就是了,那天,于寒卻出于沒有數據支撐的直覺,跟在了呂京寰身後,一起上了天台。
隊長的表情還是那麽可怕,于寒已經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看她眼色,她但凡有點想讓自己滾的意思,自己就麻溜地騰地方,絕不多說一個字。
葉芸凝面向欄杆外,背對着天台門口,應該是聽到了聲音,直接開口:“呂同學,昨天晚上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于寒一瞬間毛骨悚然,一聲“隊長”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險些破了音。
話說出口,灌了一嘴的冷風,引的于寒咳嗦了兩聲,她治好一邊錘着胸口一邊擺手,還多看了幾眼自己的站位,嗯,挺明顯的,就在呂京寰身側,隊長隻要稍微回一下頭就能看見。
她的腳一動不敢動,眼神來回掃視,似乎在證明自己真不是故意輕手輕腳上來偷聽的,我這麽大個人呢,我是光明正大走上來的,是你沒回頭,你要回頭你肯定能看見我!
我真的我沒罪我不是要故意聽到的,隊長,你以後的團賽還需要我,你不能把我殺人滅口呀!
真不是她膽子小,但那一瞬間,于寒真的連自己要買個閃亮亮的卡其色骨灰盒并在上書“有事燒紙,文檔專業格式”“廢話和傻子勿擾”都想好了。
“于寒。”葉芸凝連名帶姓地叫她。
“嗯嗯嗯嗯。”于寒的聲音隻能從嗓子眼裏往外咕蛹。
“你好好聽,但随時可以走。”葉芸凝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