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佳吉的契靈名爲“火燒連營”,屬于主攻系,相比趙洪文的“地獄火”,在火焰溫度上或許差了一點,但可以沿地面大範圍引燃,配合足夠的可燃物或者炸藥,那情況可相當不妙。
而他的幫手,那位老人,已過八旬,在現在的幸存者基地,幾乎很少有這個年紀的老人了。
葉芸凝向于寒學習,在吳唐堯拜托上自己的第一時間,她就要到了方佳吉的所有信息,大體一浏覽,拖了施佩玲過來。
施佩玲能勸着點方佳吉,契靈克制,關鍵時候還能阻攔下火勢,是最合适的人選。
“吳唐堯和方佳吉算是發小,兩個人交情很深,吳唐堯說自己了解方佳吉,他絕對幹不出殺人放火的事情,一再囑托我說他這樣的行爲隻是一時沖動,希望我最好不要報警。”葉芸凝囑咐道,“隻要他不傷人,這事情就别聲張。”
施佩玲表示明白。
那老頭的契靈是“等比複制”,可以完美複刻他知道結構的東西,尤其是鑰匙一類的物品,隻要他看過那鎖,就沒有他複制不出來的鑰匙。
——這也是方佳吉行動要帶上他的原因。
葉芸凝路上緊趕慢趕,到聯盟首都華林的時候還是晚了一點,吳唐堯說兩個人已經複制了鑰匙,進了審判庭的招待所了。
“葉同學,拜托你了,我是真的攔不住他做傻事,道理勸說武力威脅,什麽都好,人你一定要攔住呀。”吳唐堯的聲音猶在耳邊。
監察處鬧出這事情,對上牽連到了檢察署的署長,對下卻不好說,監察處在聯盟各處都有,對人體試驗的所知程度有所區别,這一輪羁押的,先是各地的監察長。
人來了,證據還沒來,少不得要委屈這些人在華林将就一段時間了,審判庭的招待所都不夠住,隻能像學生宿舍那樣,一個房間分住四個人,放上下鋪睡。
“招待所一共三層樓,其中二三樓是睡覺的地方,除了前幾天剛被判了三年的諾嘉學院處監察長之外,其他地方來的監察長都在這裏了,有兩個S級,其他等級分布均勻,但在些偏僻地方,也有普通人在其中,注意人員保護。”葉芸凝說道。
“嗯。”施佩玲應道。
樓層不高,施佩玲揮揮手,兩個人就能輕松從二樓走廊的窗戶中進入,一進去,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機油味。
機油順着門縫,流進了各個房間。
“不是,這味道這麽大,人在睡夢中也該被熏起來了吧?”施佩玲一捂鼻子。
“咱們還是來得晚了,”葉芸凝神色凝重道,“這樣濃的味道,怕是整個二三樓都倒了機油。”
兩人不敢怠慢,沿着樓梯,一上一下,分頭去找人。
葉芸凝在三樓窗口處,找到了方佳吉。
施佩玲在樓下一樓,找到了坐在輪椅上的老人。
“方佳吉是嗎?你想殺了這裏住着的人,我勸你快收手吧!”葉芸凝開口道。
這味道确實嗆人,走廊兩側的門内有傳來幾聲咳嗦,似乎是有人醒了。
葉芸凝記得吳唐堯的要求,壓低了聲音:“快走,無論你想做什麽,沒釀成嚴重後果之前先離開,别被抓到爲先。”
方佳吉一笑:“我如果怕被抓到,就不會選擇用這些味道嗆鼻的劣質機油了。”
“隻要最差的結果還沒發生,一切都有挽回的餘地,”葉芸凝一思量,擺出了吳唐堯,“是你發小讓我來找你的,你作爲一個年輕的A級契靈者,還有大把的美好時光,幹嘛要在這個時候沖動行事呢?”
“吳唐堯說是我的發小,是啊,真就這麽一個朋友還記得我了,”方佳吉笑得很諷刺,“那還真是我的榮幸啊。”
葉芸凝揮手甩出一串桃花瓣,就要去抓他,卻是方佳吉躲得更快,往後退了一步,手心竄起一團火。
地上可全是機油!
“我建議這位小姐可不要輕舉妄動,一不小心燒了什麽,後果自負哦。”方佳吉說道。
葉芸凝确實沒把握在沒過了鞋底的機油中攔下燃燒的火焰。
“你先冷靜一點,我聽吳唐堯說,你是因爲被抓愛人,才對監察處恨之入骨的,對嗎?”葉芸凝放緩聲音,“那案子是五年前的,她非法懷孕了,你們小心翼翼地隐瞞下這件事,一同期待着那個新生命的誕生,卻被警察發現,一系列程序下來,她不知爲何被監察處盯上,而後被帶走。”
方佳吉不笑了,神情冷漠下來:“她沒有任何異常,她就是我的妻子,就算是非法懷孕,大不了我不要這個孩子了,可爲什麽,她都沒回來——她沒有傷害過任何人,憑什麽被認定爲‘失控’,憑什麽帶走她?”
這樣的質問不是葉芸凝能回答的,她隻能繼續放緩了聲音:“我知道,你因此加入了‘翻監察處暴力執法’的抗議組織中,後來吳唐堯的加入還是你引薦的,所以,她被冤枉了五年,你們鬥争了五年,如今終于沉冤得雪了,爲什麽還要毀滅一切呢?”
“你管這叫‘沉冤得雪’?”方佳吉的神色猙獰起來,“你覺得她清白了嗎?”
葉芸凝答不上話。
“人古代爲死者平反,還有追封、厚葬,可我的妻子呢?監察處連她不是被契靈控制的人類的聲明都沒有,就那麽一句輕描淡寫的‘情況不明’,便把一切都蓋過去了,我不同意,我不信服!”方佳吉說道。
“這是個大工程,家屬需要耐心些。”葉芸凝說道,“你先冷靜一下,聯盟政府已經開始了對過去案例的篩查,你想要的真相大白和公平是有希望盼來的。”
方佳吉輕哼一聲:“能調查明白?人活着的時候都調查不明白,死了翻案例管什麽用?真能還她一個清白,也不可能讓她和我們未出世的孩子活過來了。”
方佳吉眼睛看向一側的窗戶,那邊是黑夜,那邊是燈火。
“所以,我來,都沒想過要回去,”方佳吉緩緩開口,“我來,我是想去見她了。”
施佩玲看向眼前的老人,坐在輪椅上,神情萎靡,似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一樓的機油味道輕很多,可能因爲這裏不是休息區,夜裏沒人,方佳吉便也不打算下手。
“老人家,這裏等會可能會出事故,”施佩玲說道,“咱先出去吧,您應該有鑰匙。”
老人卻向施佩玲搖了搖頭:“我來了,就沒打算走。”
“可,這裏很危險……”
“小姑娘,你知道我是這場災難的源頭吧,你覺得我該走?”
老人太老了,有些耳背,施佩玲再說什麽他都不聽了,隻是嘟囔着,自己說着自己的話。
“我,生在聯盟建立的那一年,聯盟建立,是哪一年來着?”
“靈能紀年84年,大聯盟建立。”施佩玲回答道。
“對,是84年,所以我的年紀記得巧,說是聯盟建立多少年,我就多少歲了,當時我們的同齡人中,還正好有是聯盟建立日生的,每每到了那個紀念日,那同學就得意到手舞足蹈,活似那聯盟是他建立的一般。”老人眼神迷離。
“聯盟是誰建立的?是林大指揮官建立的,你們年輕人可能不知道,靈能剛爆發的時候,世界人口驟減,人類不得不聯合起來,不分種族膚色,一部分人類精英主動放棄原先的名字,自願以單字爲代号,生爲人類探索活下去的路。”
施佩玲順着老人的話,說道:“是,領航者号的升空,可惜後來便沒了音訊了。”
“是,領航者号上都是天才,都是人類精英,也是那最初一批願意放棄姓名和國籍而爲人類未來奮鬥的無私者,但其中最無私的人,留在了地面上,代号‘林’。”
老人沉浸在回憶中,似乎快要溺死了:“那隻是個代号,林,作爲人類的領袖,拿起了對準惡靈的尖刀,後來,‘林’死了,但又沒死,新的‘林’站起來了,一直鬥争到聯盟的成立,聯盟現行法律中廢除了一字代号,我的老師,是最後一任‘林’。”
施佩玲不再插話,靜靜地聽着。
“老師有一個兒子,我的師弟,就是如今聯盟軍委的林浩瀚統帥,看看人家,再看看我,這就是人生境遇呀!”老人感慨道,“幸存者基地正式建立以後,婚姻及親屬制度被廢除,我不願意與兒子劃清界限,他被監察處帶走,被責爲‘失控者’,我因此不再信任聯盟政府,這麽多年我一直沒個着落,就這樣混到死了,真是可笑啊!可笑啊!”
施佩玲沒說話,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也是可悲”。
她的神情肅穆,不再強求老人離開了。
老人擡頭,渾濁的眼球光亮了一瞬,開口道:“才多少年,才八十多年,這個聯盟才建立八十多年,就已經不是我們最初想看到的樣子了,政客是争權奪利的,民衆是愚昧荒唐的,靈能等級的劃分割裂了人類種族,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是我們想看到的樣子!人類,真是狂妄又虛僞的生物!”
施佩玲對他所言頗有同感,盡管不是在同一個方面。
手上的通訊忽然傳來消息,施佩玲低頭一看,是葉芸凝的消息。
——報警。
葉芸凝與方佳吉仍然對峙着。
周圍的房間開始傳來敲門聲,因着刺鼻的味道,大家都意識到了不對勁。
“所以,你真的想燒死這裏的人,讓他們爲你陪葬?”葉芸凝陡然提高了聲音。
方佳吉聽着周圍更加響亮的拍門聲,嘴角扯出了一個滿意的笑。
“你不能這樣,你應該知道這裏面的監察長有無辜之人,有些人的轄區根本就沒檢測出什麽被契靈控制之人,這樣一棒子打死,不公平!”葉芸凝大喊道。
在這隔音并不怎麽樣的走廊裏,這聲音已經足夠門裏的人聽見了,立刻就傳來了慌亂聲。
“可我被做成了實驗品的妻子和孩子,他們又何其無辜!”方佳吉悲憤道,“他們以最痛苦的方式走向死亡,而我卻無能爲力,犯錯的人隻被判了三年,可我的愛人再也回不來了,誰賠我,誰能把他們賠給我,嗯?”
方佳吉背靠走廊盡頭的窗,轉身回頭,猛地一拉,把窗戶拉開了,猛烈的風灌了進來,吹亂了人的頭發,吹起了人的衣角。
“我的孩子,那麽小一個,在培養皿裏虛弱地漂浮着,我幾乎能聽見他叫爸爸,可是我卻不可能去擁抱他。”方佳吉張開雙臂,好像在迎接什麽,風在他身後,整個城市的燈火都在他身後。
“機油,我的記憶中,我幼時長大的地方,到處都是這樣的機油,難聞的氣味沖天,在這裏生活的人卻不得不忍受,一直到,一直到又是火光沖天,燃燒盡了一切!”
他大喊道:“我的家鄉就是那樣被燃燒成了一片廢墟,我機緣巧合地活了下來,來到了這裏,可是聯盟依然不是我的安樂鄉,他給了我更深的痛苦,那就燃燒殆盡吧,把一切都燃燒殆盡吧!”
方佳吉讓開了窗口:“你快走吧,監察處是罪人,你不是,快點走吧。”
葉芸凝面對風吹過的窗口,開口道:“和你一起進來的老人呢?”
“他有鑰匙,而且一樓不會燃燒。”方佳吉說道。
葉芸凝向窗邊走了兩步,開口道:“你是個善良的人,你并不想牽累無辜者。”
方佳吉已經什麽都不想聽了,他的眼睛定定地手裏的火焰,神情那樣專注,就好像在看着戀人。
葉芸凝忽然站定:“那如果我就不走了呢?”
方佳吉擡了擡眼皮:“你,在用自己威脅我?”
“我是諾嘉學院一年級生,S級,是否可以請求你,冷靜一下。”葉芸凝道。
方佳吉盯着葉芸凝:“你覺得可能嗎?你覺得我會在意多殺你一個?”
“我今年十四歲,接受聯盟正規教育,未來會上前線,以守護全人類爲終生使命,現在我站在這裏,你敢殺了我嗎?”葉芸凝說道。
“你的做法簡直可笑!”方佳吉盯着他看。
“我走過布滿機油的走廊,我腳底下現在都還是粘的,我站在這裏,我就站在這裏,你可以放火,你可以把所有人都燒死!”葉芸凝定定地看着他。
周遭拍門的聲音不知不覺間停了下來。
“你可以把所有人都燒死,你可以讓所有人爲你的妻兒陪葬,我告訴你,這裏的人還不夠,至少還有一個的就是諾嘉學院那個才被判了三年的監察長,還有那些執刀人體試驗的醫生,你隻是在這裏下手,這個仇報的可不夠,你不覺得虧嗎?”葉芸凝語速很快。
“那些地方,自然也會有人處理。”方佳吉說道。
葉芸凝眼神一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