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人仍在抵着牆罰站。
葉芸凝抱手坐在一旁,頗有幾分隊長的威嚴。
她腦中思維碰撞,沒有生存點往下掉的微弱電流是一種相當不錯的感覺,她漫無目的地思考着,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那天去玩密室逃脫,前台是登記的我的名字嗎?”
于寒沒懂這個問題怎麽忽然冒出來,卻還是回答了:“不是呀,當時,好像是牧承影離得近吧,順手就簽了他的名字吧。”
一旁的牧承影點頭,表示“是的”。
葉芸凝神情一僵,猛然站了起來,不對!
她所有的推理,包括着對葉巧書的懷疑,都是建立在“胡康知道與當年事情有關的女孩在這裏”的基礎之上的!
葉芸凝之前甚至懷疑過,胡康想殺的其實是自己,後察覺自己和東米諾的背影差距過大才放棄了這個念想的,但現在,胡康可能從一開始盯上的就不是自己,而是——
“當年在就靈能研究所獲得契靈的男孩,牧承影是嗎?跟我們走一趟吧。”
警方忽然推門而入。
于寒幾人還沒弄明白,牧承影就被幾人拉走了。
葉芸凝忽然想到什麽,快步上前幾步,輕聲囑咐了牧承影幾句話,然後看着他被帶走了。
葉芸凝沉下心思,不對,但看背影的話,牧承影和東米諾也不像,再者——
當年的事情怎麽進展,都和4号男孩扯不上什麽因果關系吧?
“你叫牧承影,是嗎?你的契靈,是在當年靈能洩露事件中誤打誤撞地得到的,對嗎?”胡康提問道。
這不是什麽秘密,于寒稍費些心思都能打聽到,牧承影承認了。
“警官,借支筆借張紙。”胡康一伸手。
警方把筆借給他了。
直到現在,胡康的手依然很穩,徒手畫線,畫出來橫是橫、豎是豎,畫個圓都相當飽滿,畫出來之後,是一副标準的平面圖。
如果葉芸凝在這裏的話,她能一眼認出來,胡康的筆觸和于寒的書寫幾乎是一脈相承的,相似得好像一套模闆刻出來。
“你從大樓裏躲到地下室的路,正好會路過靈能儲存罐,但那洩露的量大概也隻有總量的十分之一,而儲存場地以公頃爲單位計量,我巡視一趟,要開兩個多小時的車,還是相當廣闊的,你路過的靈能儲存罐應該是沒有洩露的。”胡康說道。
牧承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誠實道:“我不記得了。”
胡康點點頭:“也正常,你順着這條路下來,路過地面的靈能儲存罐,再來到這個位置的地下室,躲了進去,這地下室在作爲古董靈倉庫之前,是按照靈能防空洞的标準建的,隔絕靈能,你能躲進去,就能甩開大部分糾纏的靈。”
牧承影繼續似懂非懂地點頭。
“那種滋味,不好受吧,”胡康忽然道,“那種周圍全是敵人,圍繞想要侵占你的惡靈,你除了躲避别無他法,隻能像喪家之犬那樣抱頭鼠竄。”
“确實,那很可怕,實不相瞞,我到現在都害怕阿飄,就是童年陰影給害的。”牧承影實話實說道。
“那你想知道,導緻那一切噩夢的原因嗎?”胡康忽然說道。
牧承影稍微往後退了一步:“總,總不會和東米諾同學有關系吧?”
“和他當然沒關系,我們的對手,在天上。”胡康做了個伸手指天的動作。
“我是無神論者。”牧承影回答道。
“當年的意外,你還是幸運的,你隻是怕阿飄做噩夢,我卻失去了那麽多的同事,失去了曾經的戰友,我想要追求真相,追求真正發生過什麽,葉所長一力扛下了所有的壓力,她說她也要這一切的真相,可真相到底是什麽,我到如今都沒有發現!”胡康沉浸在當年事情的回憶裏,手舞足蹈的。
牧承影有些不知所措,求助的目光望向警方。
汪亮平一拍桌子:“從實交代,不要扯那些沒用的事情,你就說,東米諾同學的兇殺案,和你、和曾經的事情有什麽關系!”
“高天賦的女性,比男性更具有價值,”胡康擡起頭,眼神格外吓人,“爲了聯盟的發展,我是退了一步的,不然,我會想殺個女生的。”
汪亮平驟然定住:“你承認你殺人了!交到原因!”
“原因?”胡康擡起頭,眼睛卻是亮的,“原因就是真相,我要探查的真相,一個能繼續幫我探查真相的人!”
胡康雙手還戴着手铐,卻拉過了牧承影的手:“孩子,你知道當年的事情是怎麽回事嗎?你想知道嗎?你想破除你舊日的陰影來找尋真相嗎?你要的,你要找到真相!”
牧承影感覺大腦忽然被什麽重重地砸了一下,九歲時的回憶在他腦海中不斷翻湧,直到充滿整個大腦空間,那一下一下的碾壓,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擡不起頭,眼前昏昏沉沉的。
但在外人看來,他卻還是端正坐好了的。
“他的契靈,胡康的契靈沒有被完全封印住!”汪亮平忽然站了起來。
胡康的契靈“思想鋼印”,屬于精神系契靈,可以給别人灌輸完全不屬于他的思想,用盡全力時,可以直接将自己的想法釘進别人的大腦。
精神系契靈大概是公認的最沒什麽用的契靈分類了,他的作用其實和歸甯系契靈差不多,隻是隻能作用于人類,而無法連通他人的契靈,一般這樣的契靈隻适合成爲老師或者心理醫生一類的,但胡康作爲一個男性,本人足夠努力,身體素質都達到了一流水準,最終也上了一線。
“那小丫頭還是有幾分能力的,但還不足以完全封住我的契靈,”胡康擡頭,咧嘴笑道,“幸好我提前讓你們警方的歸甯系‘請假’了。”
胡康拍了拍牧承影的頭:“孩子,請記得,一定要查明真相,查明真相。”
隻聽審訊室忽然一陣混亂,葉芸凝感覺不妙,以最快的速度沖了進去,隻見汪亮平招呼人趕緊控制住胡康。
思想鋼印是要在人自願,最起碼是不排斥的情況下才能起效的,隻要心裏能打起戒心,胡康這個契靈的作用不大,警方在整個抓捕過程中,也沒把它考慮在内。
但現在,思想鋼印被使用了,用在了牧承影身上。
呂京寰也沖過來,扶住了牧承影,别讓他倒下。
“鋼印的内容是什麽?”葉芸凝猛地回頭,語氣嚴肅地開口。
“真相,”汪亮平回答她,“五年前靈能洩露事故的真相。”
“要他查清真相?”葉芸凝問道。
汪亮平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葉芸凝一閉眼,還不算是太糟糕。
“他交代了,殺東米諾同學的原因了嗎?”葉芸凝問道。
汪亮平搖搖頭:“但他已經承認,人是他殺的了。”
說完之後,汪亮平才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來,自己爲什麽要對一個學生有問必答?
他多看了一眼葉芸凝,這女孩看着平和,但站在那裏的氣場,不容忽視。
精神系契靈算不上強大,而且使用限制頗多,但一旦使用,卻比其他類型的異能更不可逆,也更難消除影響,葉芸凝看着手肘撐在桌子上的牧承影,身體的顫抖呈現出一種極爲微小的規律,心裏微微一歎。
幸好,牧承影把自己說的那句話記住了——遇到手足無措的時候,就在心裏重複地念時光之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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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時光之輪?”牧承影緩緩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巨大鍾表。
鍾擺一下一下地晃悠着,一陣沉重古樸的聲音從他背後發出,似乎是伴着鍾擺的節奏發出的,又似乎沒什麽節奏。
“是的,我的小主人,我暫停了你身上的時間,并把你拉進我的世界。”
牧承影忽然渾身一冷,想起了那些被契靈控制住的案例,下意識地就想逃離這裏。
兩人本就是在神識共通的環境中,牧承影這個想法一産生,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時光之輪察覺到了,他似乎低沉地咳嗦了一聲,然後開口:“沒用的,隻要我想,你就一定出不去,在我面前,你太弱小了。”
這樣的話說出口,應該是很自大的,但此刻配上時光之輪沉穩的語氣,卻讓人覺得那麽理所當然。
“你,應該不是想害我吧。”牧承影開口問道。
“我如果想害你,你早就沒命了,我如果想争奪你身體的控制權,你也早就被我所控制了。”時光之輪緩緩道。
确實,在這個空間中,牧承影感受到的強烈的壓迫感,幾乎無力反抗的壓迫感,他連反抗的念頭都很難升起來。
“我聽到了你的呼喊,也在思想鋼印被釘在你身上的第一瞬間就隔絕了你周圍的時空,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我的小主人。”時光之輪說道。
雖然時光之輪的聲音仍是古樸沉穩的,但這個“小主人”叫的,牧承影總感覺帶着幾分揶揄。
牧承影跟胡康打交道已經耗損了太多腦細胞了,又可能是時光之輪給他的習慣性和安全感太足,讓他不由自主地有點面對老母親時的不耐煩,直接開口:“先謝謝你幫我擋了一災,那您老就直說吧,把我拉進這片識海,是要幹什麽?”
“哈哈,還真是性急的孩子,你急什麽呀,隻要有我在,識海中的時光就不會流逝,你的朋友們察覺不到你的異常的,不過,有那個小姑娘在,也不敢說。”時光之輪說道。
牧承影秒懂他口中的“小姑娘”是指葉芸凝,不由得反問:“葉芸凝有什麽奇怪之處嗎?”
“她,身上有一種我很熟悉的氣息,似乎是與我的創造者有關。”時光之輪說道。
這幾百年的老古董有嗅覺嗎?還“熟悉的氣息”。
“不過她是個聰明人,能注意讓你提醒我,就說明她不會把什麽事情都往外說的。”時光之輪說道。
牧承影聽出來了,時光之輪雖然隻是時不時地說話,但自己經曆的一切,他其實都清楚。
可能确實是因爲相處久了吧,盡管時光之輪的表現越發高深,但沉在牧承影心底的安全感卻告訴他無需害怕,他盡可以給予自己全部的信任。
“所以,你不會控制我,對嗎?”他直接問出口了。
時光之輪高深莫測地一笑:“隻能說,如果我想控制你的話,我随時可以。”
牧承影的第一反應是:“所以以後我遇到什麽危險,你都會第一時間救我?”
時光之輪似乎晃了一下,心情愉悅地說:“是的,可以這麽理解。”
“可,你真的不會争奪我身體的控制權嗎?”牧承影還是懷疑。
“有什麽意思嗎?”時光之輪好像投來一道居高臨下的視線,“當一個人類,每天累死累活地訓練,喊着‘爲保護全人類而奮鬥’的口号,爲幸存者基地效力,時不時還要遇上點什麽災禍,遇上點什麽煩心事,累不累呀。”
他這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牧承影也忽然好想躺平。
牧承影大概了解了現狀,也就是現在他的身體裏住了一個特别牛掰的大佬,居高臨下,瞧不起芸芸衆生,卻陰差陽錯地和自己締結了契約,大佬已經看淡一切,想躺平了,自己還要繼續努力着,但萬一有什麽災禍,大佬爲了自己能躺的舒服,也會随手幫一把他。
嗯,不好處就是這位大佬擁有随時奪去自己身體控制權的能力。
在時光之輪的空間中,牧承影也體會着那不動如山的安甯,明明是可能被奪取身體控制權這麽大的事情,他還是能夠泰然處之,甚至有了“有人頂替了我的身體,我就可以躺平美滋滋”的想法,顧不上焦慮也顧不上愁。
他就在這樣的想法中緩緩醒來,看着呂京寰扶着自己,葉班長站在旁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