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定海的話,将沙定洲從死亡的慶幸中拉了回來。
死亡是可怕的,但對于此時的沙定洲來講,似乎死了反而更能夠接受一些。他自诩天之驕子,才幹無人能及,即使做反賊,也比别人多了一份從容和驕傲。
可這份驕傲,卻被現實擊得粉碎。
他難以想象自己以後該如何活着,如何面對自己這副不受控制的身體。
難道就這樣整日流着哈喇子躺在床上,像沙定海所說的那樣屎尿都控制不住,最後渾身長滿褥瘡、受盡病痛的折磨而死?
不!
我不要這樣活着!
殺了我吧!
“阿巴,阿巴!”
沙定洲叫了起來,看向沙定海的眼神也從一開始的憤怒變成了乞求。
而沙定海也似乎是看懂了他眼神中含義,臉上的嘲諷越來越濃了。
“是不是求我殺了你?是不是不想就這麽活着?是不是覺得對以後的生活充滿了恐懼?可我又如何忍心傷害自己弟弟呢?我下不了手啊~”
沙定海說完,冷笑一聲打開了房門,換上一副悲戚的面容走出了房間。
“好好照顧二少爺,老爺不會少了你們的賞賜,但若是出了什麽差池,饒不了你們!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大少爺。”
幾個男女仆人紛紛點頭應是,一副發誓要把少爺照顧好的樣子,至于各自心裏怎麽想,隻有自己心裏才知道了。
沙定海再次回到了城牆上,輕輕走到了正在發呆的沙源面前。
“父親.您要振作起來,下面的人都看着咱們呢。”
“我知道,可定洲他.”
“若是能度過眼下這一關,還可以想辦法請人醫治定洲,若是熬不過,别說是定洲,伱我父子二人恐怕都難活!”
沙源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道理他都懂,可那又怎樣呢?
接下來的兩三天,依舊很平靜,城外的明軍沒用攻城的迹象,一日三餐都很準時,似乎專門跑到這裏拉練的。
沙定洲依舊沒有好轉的迹象,爲了不讓自己難過,沙源沒再去看他。沙定海倒是去了兩次,但嘲諷一個全身癱瘓的人似乎沒什麽意思,于是也就不再管他了。
阮二狗一波人照例在城中吃吃喝喝,無所事事。
但這日傍晚,下面的人發現了一個問題。
“二狗哥,有個事兒,得跟你說說。”
“怎麽了?”正在喝粥的阮二狗看了一眼說話的人。
“咱們的糧食不夠了。”
“糧食?”阮二狗愣了一下。
他每日吃吃喝喝,還真沒考慮過糧食從哪來的問題。别說現在了,當年在家裏也沒管過啊。讀過幾天書,時常以讀書人自居,家裏的活是一點兒沒幹過,都是父母在張羅。他整日遊手好閑,在社會上遊蕩,後來又認識了一群狐朋狗友,做了一些作奸犯科的事兒,覺得自己找到了人生歸宿,連家都很少回了。
前些日子明軍攻破了升龍,覺得自己可以趁亂世某一個出身,本想投靠明軍,但又沒門路。後來聽說沙定洲這兒廣納賢士,對抗強明,他就跟一幫弟兄來了投奔了沙定洲。然後憑借自己的幾分小聰明,逐漸得到了一群人的認可,被尊稱爲狗哥。這些日子沙定洲雖然沒有訓練他們,但糧食的供應還是跟得上的。此時下面的人一說,他才意識到,被人叫一聲狗哥,就得對人的肚子負責。
“還夠吃幾天?”阮二狗放下手中的碗問道。
“不是夠幾天,恐怕明兒就沒了。”手下苦笑了一聲。
“前幾日不是搶了許多麽?怎麽這麽快就吃完了?”
“唉、搶的确實不少,但是咱們人也多啊。”
“先把那些百姓的吃食停了!我跟他們幾個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辦法。”
“這、好!”
手下歎了口氣離開了。
就算不讓那些人吃,又能從他們嘴裏摳出來多少吃的?
阮二狗坐在原地愣了一會,又重新端起碗把裏面的粥大口喝完,接着起身準備去尋找另外幾名頭目。可還沒走兩步,他們倒先來了。
“二狗哥,我聽下面的人說,咱們的糧食不夠了?”
“對,估摸着省着吃到後日也就斷糧了。”
“二狗哥,你腦子好使。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對啊,二狗哥。您得想想辦法,總不能讓兄弟餓死。”
一衆人七嘴八舌,二狗哥的稱呼此起彼伏。
往日聽了很舒坦的稱呼,到此時反而覺得刺耳了起來。于是他皺着眉頭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先停一停。
“好了,先别吵吵了。我正要去找你們呢。糧食确實不夠了,我已經讓人把城裏那些百姓的吃食停了,但恐怕最多也就多堅持一天。不過我知道哪裏有糧!”
“哪裏有?”
“夠吃多久?”
衆人又七嘴八舌地呱噪起來,知道一個人說出了他的猜測。
“二狗哥,你說的莫非是沙源那兒?”
“對!沙源那兒有!你們想想,他們将我們招募過來,怎麽可能不率先屯糧?而且我聽說了,他們進了城之後雖然沒殺人,但城中的大多數富戶的存糧都被他們給“借”走了!估摸着此時的沙源是手裏有糧,心中不慌!”
“那怎麽辦?去搶了他們?”
“搶?咱們打得過麽?”
“那怎麽辦?等着餓死啊!?”
“要搶也是你們的人先打頭陣!”
阮二狗又是一陣頭大,忍不住大吼了一聲。
“吵什麽!聽我說!”
他還是第一次這樣發火,但這幾日他做的事兒在衆人中形成了不小的威望,所以衆人也都慢慢靜了下來。
阮二狗見狀暗自點頭,對自己的威信很滿意。
“吵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這事兒我已經想好了,大家能聚到一起,都是爲了活命。非到危機關頭,我是不會讓大家犧牲的。既然沙源那裏有糧食,咱們就跟他談判。前兩日不是搶了許多錢财嗎?大家也别分了,去沙源那裏買糧。若是他不賣,那就沒辦法了,隻能跟他們拼了!”
衆人聽了,面面相觑。還想再說些什麽,但又忍住了。
他們既不想舍棄搶過來的财物,也不想和别人去拼命。
但也知道此事沒有别的好法子,隻能就這麽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