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兒子有幾分本事,鄭芝龍心中很清楚。
此時聽到鄭森竟然沒有一點自覺,就想在皇帝面前表現,說真的,他感覺地上有點地縫給他鑽鑽更合适一點。
大兒子的本事,壓根拿不出來看,就是那些手下人爲了哄他而違心誇獎而已。本來以爲這也沒什麽,畢竟大兒子的身份擺在這裏,讓手下人都尊敬着點,也是好事來的。
如今好了,大兒子竟然要在皇帝面前表現!
心中這麽想着,他便不理鄭森的話,直接轉向皇帝奏道:“陛下,末将這兒子不知天高地厚,本事低微,實在難入陛下之眼,還請陛下恕罪!”
鄭森好不容易可以在皇帝面前表現下,要是表現好的話,說不定皇帝一高興,可以順便給他娘讨個诰命,結果沒想到,他爹竟然拖他後腿,他自然是不高興了。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崇祯皇帝已經開口對鄭芝龍說道:“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要允許年輕人犯錯,隻要知錯能改,便是進步了。”
鄭森一聽這話,頓時就激動了。
此時此刻,他感覺皇帝真的是非常明事理,說到他心坎裏去了,也就他爹是個老頑固,憑什麽就認爲自己一定不行的?
不隻是他,包括鄭森的那些弟弟,不管堂不堂的,隻要是年輕人,聽到皇帝這話,都很激動。
就憑皇帝這句話,他們對皇帝的印象就非常好了。
鄭芝龍雖然知道皇帝這話很有道理,但是他真不想他兒子出去做事,萬一回過頭來皇帝再給他提難以滿足的要求怎麽辦?
就算退一步說,兒子真要去做事,那做文書的事情也肯定要好過厮殺的事情,戰場之上,可不是鬧着玩的。
因此,鄭芝龍怕兒子又要搶先說話,就趕緊回奏道:“犬子的本事确實低微,無法入陛下法眼。”
鄭森聽到他爹又貶低他,就真的很不高興了。可是,那是他爹,他也沒法頂撞。
崇祯皇帝這邊,見鄭芝龍一直強調這事,便呵呵一笑道:“還真别說,能入朕之眼的,确實不多。那這樣吧,把朕用的武器都擺放在莊子門口,要能用得好朕的武器,朕就獎賞百金。朕要看看,等朕北返之時,泉州府這裏有幾個人能入朕之眼!”
一聽這話,錦衣衛親軍校尉們,頓時都露出了一絲莫名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們心裏想什麽。
鄭森聽了,連忙問道:“陛下,學生能試試麽?”
崇祯皇帝聽了一笑道:“誰都可以試,你爹說你不行,也可以讓你爹找能行的來,朕說過,隻要能正常用朕的武器,都賞百金,并另有重用!”
說完之後,他轉頭看向方正化道:“一會把朕的武器,包括玄鐵弓都挂府門前,有能用者第一時間報于朕知!”
方正化立刻回奏道:“奴婢遵旨!”
崇祯皇帝接着轉頭,看向女人那邊,看着爲首那個和大明婦人一般無二的女人說道:“爲首便是你夫人田川氏?”
鄭森其實恨不得立刻試試,不過聽到皇帝問到他娘,便立刻安靜了下來。他希望他娘能給皇帝一個好印象,此事不好打擾。
鄭芝龍一聽,連忙便指着田川氏介紹了起來,而田川氏也連忙見禮。
他們兩人都知道皇帝點名要見,因此又是連夜從老家趕回來,也虧得是快船比較方便,直接在船上睡一覺都成。要不然的話,難免會在禦前露出疲憊不堪的表情了。
崇祯皇帝看着眼前這個女人,微笑着說道:“朕聽說你雖是倭女,卻從小由我大明人撫養,因此懂大明禮儀,朕觀你兒子鄭森,年輕熱血,又有滿腔報國之心,實是你撫養教導有方。他日鄭森如有出息,便有你的一半功勞,可爲天下婦女之表率!”
哪個當娘的不喜歡聽别人誇自己兒子,更不用說,這還是皇帝的誇獎,田川氏聽得心中非常高興,連忙跪下謝恩。
而鄭森聽了,更是不知道該怎麽高興好了。不但他自己得到皇帝的誇獎,連他娘也被皇帝誇獎了。隻要他能立下功勞有出息的話,聽皇帝的意思,那是鐵定能封他娘的了。爲天下婦女之表率啊,這個說法真的是非常重!
這一刻,鄭森暗暗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不但是爲他自己,也要爲他娘去拼搏才好!
而邊上的鄭芝龍聽了皇帝的話,心中不由得憂慮更甚。
沒想到皇帝對他媳婦的身世都了解這麽深,竟然知道他媳婦是明人撫養長大的。并且皇帝在三言兩語之間,就把他兒子和媳婦的心都收了,這讓他非常地被動。
他有一種直覺,皇帝來找他,絕對有非常大的圖謀!
甚至可能這種圖謀是會讓他非常難辦的那種,所以皇帝才會在正式談話之前弄出這麽多的手段!
在說過田川氏之後,崇祯皇帝終于看向那個熟人,不冷不熱地問道:“你爲何在這裏?”
這個人不是别人,正是差點入閣的錢謙益。此時聽到皇帝問話,便連忙跪下奏道:“草民是鄭森之師,覺其聰慧,乃可造之材,怕他回福建耽擱功課,不放心便跟了過來。”
這話說得極有水平,不但順着皇帝的意思誇了鄭森,而且還把他怕死逃到南方來的事情給找了個好的理由。
不過,崇祯皇帝哪是他能糊弄的,一聽就聽出來他是逃來福建的。不過他是鄭森的老師,鄭森的表現也确實不錯,便點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教導得不錯,回南京聽用吧,朕需要人手!”
這個錢謙益的水平确實是有的,所謂人盡其才,就看怎麽用。而如今,崇祯皇帝要收複那麽多的地方,有能力的人确實很缺。
而錢謙益萬萬沒想到,他一心盼望起複的事情,竟然這麽容易就到來了。頓時,他激動地趕緊跪下謝恩。
崇祯皇帝沒管他了,接着轉頭看向他身邊的年輕女人,開口問道:“你便是柳如是?”
柳如是沒想到皇帝竟然知道她的名字,頓時非常驚訝,連忙回奏道:“民女正是柳如是!”
在原本的曆史上,滿清兵鋒南下,眼見南明要亡國,錢謙益和柳如是本是要自殺殉國的。兩人也是坐船想要跳湖自殺,但是,錢謙益事到臨頭時又反悔,隻是說水太涼不跳,轉而剃發易服投降了建虜。氣節方面,還不如柳如是。
崇祯皇帝看着眼前兩人,老夫少妻,恩愛倒也是恩愛的。
于是,他便開口說道:“朕征讨天下,要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很需要人才。如今軍中已啓用女兵女将,朝堂衙門以後也将會啓用女官。你的才情不錯,有報國想法的話,可同樣去南京聽用。”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有些吃驚。女子當兵爲将,還會在朝堂衙門也啓用女官?
雖然說,女官自古以來一直都有,但大都是宮中女官,也就是唐朝時候有過朝堂上的女官而已。但是聽剛才皇帝的意思,明顯是要學唐朝了?
一時之間,不管是在場的女人,就連男人都是震驚。
作爲當事人的柳如是,自然也是震驚。如果說,她真能當官的話,錢謙益百年之後,她也不用擔心被錢家其他人欺負了。
在原本曆史上,柳如是就是在錢謙益死了之後,因不堪忍受錢家淩辱,懸梁自盡,是年四十六歲。
此時的柳如是,自然是非常想的了。不過她也有顧忌,當即向崇祯皇帝奏道:“陛下,民女出身低賤,怕是沒法爲朝廷效力!”
她的出身,就是她被人看不起的原因,本來的話,她可能不是嫁給錢謙益這個老頭,而是嫁給陳子龍的。就是陳家人嫌棄她出身,逼迫她離開了陳子龍。
崇祯皇帝聽了,淡淡一笑道:“古之衛青,雖是奴隸出身,又是憑裙帶關系而爲國效力,結果如何,朕不用說吧?英雄不問出處,隻要你能做出成就來,以後便是美談而留名史冊!”
柳如是聽到這話,頓時非常激動,沒有說話,隻是深深跪伏了下去。
不隻是他了,像鄭森這樣的年輕人聽到皇帝的這番話,都感覺自己身體内的熱血澎湃,好像他們以後肯定也會成爲衛青那樣的人物!
鄭芝龍看着皇帝對每個人侃侃而談,都有些愣住了。
此時此刻,他真的難以把眼前這人和那個幾次下罪己诏,差點亡國的皇帝聯系起來!
他絕對不相信,以如今皇帝表現出來的這些談吐來說,怎麽可能會那樣呢?
所以,他是真的有點看不懂眼前這位皇帝了。
甚至連皇帝進了他龐大的莊園,他都還沒完全反應過來。
………………
崇祯皇帝剛到,住進鄭芝龍的宅子,自然是要休息下的。因此,莊園中最好的一塊地方便被劃出來,由皇帝居住,禦前直屬标營負責防控。
對于占地138畝的宅子來說,崇祯皇帝一行才兩千人都不到,要住下是綽綽有餘,最多是房間不夠而已。
而鄭芝龍這邊,要忙着去準備夜宴,安排皇帝一行人的飲食,這是要和錦衣親軍交接的。因此,他不得不先忙着這些。
但是,其他人,比如說鄭森等年輕一代還沒有被教做事的,那就比較閑了。
于是乎,所有人都幾乎圍在了府門口這裏。
就見鄭府大門口,一隊錦衣衛親軍在這警戒,有幾個架子被臨時放置在這裏,皇帝的兵器,包括盾牌,鐵錘以及玄鐵弓,都在這裏展覽。
根據皇帝的旨意,隻要能正常用皇帝的這些武器,那皇帝是會賞百金,并給予重用的!
這個消息傳開,不要說自持有本事的那些了,就算沒本事的,趕來看看皇帝的武器,瞧個熱鬧,那也絕對是願意的。
因此,錦衣衛親軍還在部署場地的時候呢,人群就越圍越多了。甚至鄭府門口不遠的樹上,都開始爬上了看熱鬧的人。
還沒開始呢,圍觀的人群就已經議論上了。
“牛二,你不是一把子蠻力麽,你去試試?說不定能得皇帝重用呢!”
“對啊,還能得百金呢!皇帝的話,不可能不算數的!”
“别以爲有力氣就可以,我告訴你們,剛才我是最先到的,看到皇帝的這些兵器都是兩個錦衣衛擡出來的!”
“真的假的?這不和評書中那些好漢一樣了,這不可能吧?”
“不要說話了,不要說話了,大公子要出手了!”
“……”
就見鄭府門口,站在最前面的鄭森,已經撩着袖子上前了。于是,所有圍觀的人都立刻安靜了下來,一個個睜大好奇的眼睛看着。
爲首的錦衣衛小旗自然是認得這個被皇帝表揚的人,便用手一指說道:“小心點,别傷到了!”
鄭森聽了,興奮地點點頭回答道:“沒事,我會小心的!”
話是這麽說,但是還真沒看出來他有把錦衣衛小旗的話當真的意思。
錦衣衛小旗一見,卻也不惱,隻是擡頭示意了下他的兩個手下,讓他們注意點。
鄭森自己知道,他那射箭的水平真不怎麽樣,于是,他先走向了皇帝所用的錘子。
當他站到錘子面前時,明顯更興奮了一點,轉頭看看錦衣衛小旗,然後便伸出一隻手去拿。
結果讓他非常意外,鐵錘紋絲不動。
驚訝頓時浮現在他臉上,随後,他認真了起來,擺開架勢,再用力去提,似乎是動了下,似乎!
然後,鄭森臉紅了,當即伸出兩隻手,擺開架勢用力去拔。
就見他臉憋得通紅,那鐵錘也就是微微動了幾下,稍微離開了一點地面,他的力氣就洩了。
鄭森通紅的臉上,帶着震驚之色問錦衣衛小旗道:“這個錘子真的是陛下用的,一隻手能提起來?”
錦衣衛小旗就知道是這個結果,便帶着一點自豪,微笑着說道:“那是當然,大勝關一戰,賊軍出動重甲步兵,都被陛下一錘子一個砸扁了!”
鄭森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似乎又不想就這麽算了,他便走到那塊盾牌面前,想要再試試。
圍觀的人群本來是開始小聲說話了的,但是看到他的動作,便又安靜了下來,看着鄭家大公子的動作。
就見鄭森到盾牌面前之後,因爲把手一面朝外的,他又有錘子的經驗,便一開始便擺開架勢,伸出整隻胳膊去套盾牌,想把盾牌舉起來。
結果就見他發力之後,臉色漲得通紅,還真把盾牌給擡離地面,但是然後他腳一軟,頓時往後倒去,那盾牌便立刻向他壓了過去。
好在邊上有兩個錦衣衛校尉已經看着,一看到這一幕,立刻同時伸手,一人一面,伸手握住了盾牌,才沒讓盾牌倒向這位鄭家大公子。
在兩個錦衣衛校尉的幫助下,鄭森的胳膊從盾套中拿了出來,一臉通紅,帶着不可思議地表情看看盾牌,又看看那錘子。
他自己不知道,出身上的優越,從小又走得是文人之路,肩不能扛,手不能舉,平日裏的花拳秀腳又有手下人捧着,因此根本不知道他的力氣其實并沒有好好打磨過,上百斤的東西能舉起來就怪了。
說真的,此時的鄭森,是真的被打擊到了。
他沒想到,皇帝打仗用的兵器,能想象出一手舉盾牌,一手握錘子的厮殺,結果他連其中一件都舉不起來,實在太打擊他的自信心了。
他下意識地,便轉頭去看那把弓。
不過,錦衣衛小旗看到了,連忙對他說道:“不要試這弓了,力量不夠會傷到你的。我給你說,就算在京營中的龍威營統領,也拉不滿這弓的。”
龍威營在大勝關之戰中,确實是打最硬的仗,所有僵持甚至敗退的戰線,隻要龍威營介入,就都能打破僵局,建立優勢。因此,随着大勝關大捷,威名也已經傳開了。
就算是在這泉州府,也已經有聽說過龍威營的名氣。
此時,鄭森一聽他的話,說連龍威營統領,那個曾射瞎過賊首李自成一隻眼睛的陳永福都無法拉滿這個皇帝所用得弓時,他是真得不敢去試了。
轉回頭,他有些難堪,原來自己的水平真得是如此之差?原來自己爹教訓的話真有道理?
邊上的錦衣衛小旗看到他有些失魂落魄的表情,想起他在禦前的表現,還得到皇帝的肯定了,便開口安慰他道:“我們都用不了陛下的武器,更何況你們這些南人了,不用自責,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北方大漢,南方人的身材相對要矮一些,這是事實來的。
但是聽到鄭森的眼裏,他卻是有點不服氣了,擡頭看看圍觀的人群,當即用手一指道:“牛二,你過來試試,我知道你的力氣是在我爹手下最大的。”
牛二是鄭府上的家丁,估計是鄭家最大力氣的人了。
此時,聽到大公子的話,牛二也想着趁這個機會出人頭地,自然是樂意的。甚至邊山的人,還都是起哄,就更是讓他興緻上頭,二話不說,分開人群去試了。
錦衣衛小旗見了,也不阻攔。
結果,并沒有意外。這個牛二,也就比鄭森要好一些,可是,他也隻是勉強舉起一個錘子,或者勉強舉起盾牌,要想揮灑自如,卻是不可能的事情。
原本圍觀的人群,覺得大公子舉不起來很正常,但是牛二的表現還是不堪,就讓他們全都震驚了。
這時候,他們才認識到,之前錦衣衛校尉是兩個人擡一個皇帝的兵器,可不是裝裝樣子而已。
于是乎,所有人都沉默了。
但是,又因爲那錦衣衛小旗的一句話,又讓他們很不服氣。南人咋了,南人就一定力氣比不上你們北方人了?
圍觀的人群開始讨論了起來,說誰誰誰力氣大什麽的。反正皇帝說了,泉州府這邊的人,都是可以試試的。
更有好事的人,趕緊去通知,就想看到有人能打這些北方人的臉。
至于鄭森這邊,他看到牛二的表現,心中已經徹底服氣,也有些舒坦了。
看看,連牛二都舉不起來,那他舉不起來也不算什麽了。回頭他爹要是說他不入皇帝的眼,那大可以讓他爹來試試,一樣不能入皇帝的眼!
所以,誰也别說誰!
此時,親自試了之後的鄭森,對皇帝的敬仰之情,已經可以用那句滔滔如同黃河之水,連綿不絕來形容了。
此時,已經到傍晚時分,莊園中已經燈火輝煌,給皇帝接風洗塵的宴席要開始了。
鄭森作爲鄭家大公子,皇帝親自點名的人,自然也是去參加了。
而鄭芝龍也知道,在席上,皇帝肯定會說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