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是華夏最爲重要的傳統節日之一,元宵節。
按理來說,元宵節的話,那定然是要鬧元宵的,賞花燈、吃湯圓、吃元宵、猜燈謎、放煙花等等,更是增添喜慶氣氛,爲春節劃上句号。
可崇祯十五年的這個元宵節,江西南昌府城裏,卻壓根見不到一點熱鬧的場景,或者說,根本沒有元宵節該有的氣氛。
路上偶有行人,都是低頭匆匆而行,就似乎大街上有吃人老虎一般。
還真别說,南昌城裏的大街小巷,能邁着嚣張步伐,橫行而走的,也确實是有,并且他們還都有一個相同的特征,那就是穿着軍服,握着刀槍的軍卒。
南昌原甯王府,如今已經改名爲魯王府。這裏倒是熱鬧,多少算是有些元宵節的氣氛。
大殿内,穿一身蟒袍的魯王,即李自成所封,被崇祯皇帝宣告天下不赦的左良玉坐在諸位,笑看殿中熱舞。
在他的下側另有一案幾,坐着一個年輕人,和左良玉有幾分像,是爲左良玉的兒子左夢庚,當初左良玉所部兵變時候滿門被殺,就這麽一個兒子因爲随軍活了下來。
在下面,分爲文武兩側,分别坐那飲宴。
文官這邊,以原朝廷派在左良玉所部軍中的監軍黃澍爲首,如今被左良玉封爲魯國宰相。
武将這邊,以左良玉心腹将領馬士秀、郝效忠爲首,另外還有其他受他節制的将領等等。
隻聽左良玉坐在上首,手一擺,讓歌舞退下,然後對大殿内的這些人說道:“孤剛收到大順軍那邊的一個好消息,言明國皇帝已經到南京城,隻帶了五萬人馬,令孤集合全軍精銳,和殿下一道,水陸并進,會獵南京城下。”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掃視底下,看到不少人微微驚愕時,便又開口說道:“殿下言明,經過去年的交戰,已經掌握明國皇帝的命門所在,南京之戰,能一戰而下,無須孤之軍在南京城下拼命!”
聽到這話,大殿内所有人都震驚了。
對于他們來說,過去的一年,真的是變幻難測的一年。
他們在湖廣和李自成一部争奪荊襄之地,感覺就很艱難,未來的前途如何,真的很迷茫。
聽聞李自成大軍克山西,要攻打京師之時,皇帝下旨勤王,軍中就分化了。
有的認爲,京師爲重,當立刻勤王。
但是,更多的人認爲,李自成主力就是去攻打京師的,如今連他的一個偏師都難打,還要跑去勤王,豈不是送死麽?
但是,作爲朝廷官軍,收到旨意勤王,如果卻不去勤王的話,那肯定是說不過去的。
于是,左良玉便想出了一招緩兵之計,當即鄭重其事地拟定了一條如何趕往京師勤王的進軍路線,跳過湖廣總督何騰蛟,直接呈送禦前,要皇帝批準他才領兵前去勤王。
這麽一來,就能讓世人知道,讓皇帝知道,看,我确實是想勤王的,也非常尊重皇帝,連怎麽進軍都要皇帝同意才行!
實際上呢,就是不想勤王,迫不得已要勤王的話,也可以往後拖,看看風頭再說。
如果勤王的軍隊多,李自成要吃敗仗,那沒說的,肯定會變成真勤王!如果沒什麽勤王軍隊,甚至說就算有勤王也被李自成打敗了,那就拖到李自成攻下京師,皇帝都沒了,那勤王個屁!
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
結果,局勢的發展,讓他們全都驚掉了下巴。
先是投降李自成的白廣恩所部南下助戰白旺所部,讓左良玉這邊也知道了,皇帝竟然親自領軍跑去了甯武關救援周遇吉去了。
當時聽說之後,一開始時左良玉所部的人都是不信的。
那皇帝從小在紫禁城長大,壓根沒有出過京師的,能領兵跑出京師打仗?躲在紫禁城裏瑟瑟發抖,喊着快勤王才是正常的事情!
因此,誰也不信!
但是,到了後來,有一天黃澍拿着一份邸報,震驚地找到左良玉,說他因爲濫殺無辜,劫掠百姓,敗壞朝廷名聲,被皇帝開除了,視爲叛軍要抓他以正國法。
聽到這個消息,說真的,左良玉是懵的。
你個皇帝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竟然還下這麽一道旨意給他左良玉添亂?
說真的,他其實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屬于朝廷官軍了,因爲朝廷能給他的,就隻有一個名頭而已,沒有軍饷發放,沒有兵源補充,全靠他自己想辦法的。到了地方上,地方官府大都緊閉城門,防賊一樣防着他,不放他進城。是朝廷軍隊又如何,不是朝廷軍隊又如何,壓根沒什麽兩樣!
在這亂世,左良玉看得很明白,手中有兵才有一切!
這皇帝的腦袋被門夾了,竟然下了這麽一道旨意,那他還和李自成的軍隊打個屁。
于是,他開始忽悠他的手下,說皇帝不赦免他,要追究他的責任,那你們作爲他左良玉的手下,肯定也跑不掉。跟着他,說不定有一天皇帝腦子清醒了,又會求到他頭上,重新招安,就還是朝廷軍隊了。
這年頭,也真的難說,有可能今天是賊,明天就是兵了!也有可能今天是兵,明天就是賊了!
連張獻忠那個八大王趴了皇帝在鳳陽的皇陵,都能被招安過,又有什麽事情不可能發生呢!
忽悠完了手下之後,左良玉去和李自成的軍隊談判。本來按照他的意思,兩邊都是賊了,就不要再繼續打下去了,結盟起來和朝廷幹就是。
結果沒想到,李自成手下的那個袁宗第,竟然不答應,繼續要打他。還說這天下會是他們大順國的了,左良玉要麽投降,要麽被消滅,沒其他路可走。
左良玉以前都是打着李自成跑的,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對李自成是有心理優勢的,要他投降,那他是不樂意的,于是,兩家繼續打。
但是,袁宗第的答複,顯然是有底氣的,比左良玉的實力更強,以至于左良玉節節敗退,都把他的老巢武昌城給弄丢了。
朝廷不認他,老巢又守不住,眼看着左良玉自己要成爲當年的流賊,四處逃竄,關鍵的是,李自成還領軍南下了。
左良玉無奈之下考慮要放下他那不值錢的自尊,向李自成投降時,竟然又有好消息傳來了。
李自成給他傳信,說同意了他的結盟要求,兩家罷兵,共同讨伐明國。
這讓左良玉欣喜之餘,連忙派人去打探消息,結果讓他震驚了老半天。
李自成南下,不是因爲攻克了京師後揮師南下,而是被當今皇帝領兵打回南邊的。
真的是沒想到,當今皇帝真的是領兵打仗了,而且竟然還打勝仗,把李自成親領的主力都打回南方了。
這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左良玉非常難以置信,當今皇帝要是有這能耐,還用亂這麽多年,連祖墳都被人刨了?
于是,他也不急了,敷衍着李自成那邊,一邊派人多打聽有關皇帝的消息,結果很自然,除了震驚,就隻有震驚了。
當今皇帝幾次打得李自成大軍大敗,後來李自成大軍更是和建虜大軍聯合,結果又被當今皇帝給打敗了。李自成倉惶跑回南方,建虜跑出關。
左良玉是确認了好幾回,最終确定,這消息是真的。
于是,他沒有任何猶豫,當即和李自成結盟,不過也提出了自己的條件,他料定李自成會答應。
結果沒有出他所料,他就成了魯王,有聽調不聽宣的權力。
兩家變成一家,共同對付明國,左良玉就迅速發展起來了,論在這亂世這麽發展拉隊伍,沒人比他更熟悉了。
于是,他在長江以南地區占地盤,李自成在長江以北占地盤,一路攻向應天府,試圖奪取明國的半邊天。
在左良玉看來,就算明國皇帝禦駕親征,必然也是和在江北的李自成先打,他可以墨迹一些,等他們打出勝負再說。
結果沒想到,明國皇帝竟然已經到南京了,并且李自成邀請他一起攻打南京城,有辦法滅掉明國皇帝。
此時,聽到左良玉的話,他的心腹大将馬士秀便站起來問道:“殿下,這其中會不會有詐?”
就連左良玉的兒子左夢庚,也是轉頭看向他爹,說道:“如果李自成真能知道當今皇帝的命門所在,能戰而勝之,爲何他還要逃回來呢?”
确實,這個疑惑很有道理。
他們能想到,李自成那邊自然也想到了。因此,他在給左良玉的信中就有明确說明。
左良玉聽了,當即解釋道:“殿下之策也很簡單,就是兵圍南京之時,隻要擺出架勢挖皇陵,明國皇帝必定出城來攻。因此事先挖好陷阱,做好準備,則明國皇帝必死無疑!”
左夢庚一聽,立刻質疑道:“這不可能,明國皇帝又不是傻子,明明知道城外我們的大軍遠多于他,他怎麽可能會出城,最多是做個樣子罷了!”
馬士秀也是附和道:“又不是沒被挖過皇陵,明國皇帝就算再傻也不至于出城!”
其他人聽着他們的質疑,大都點頭,認可他們的這個質疑。
可誰知,左良玉拍了拍他手中的那份消息,然後笑着說道:“此事,已經發生過一次了。”
看到底下人全都是詫異之色,他便詳細說道:“大順軍和大清兵聯合那次,就是大清那邊提出挖皇陵之事,然後以大順軍七萬,大清兵五萬前去挖皇陵,而明國皇帝搜集所有兵力也才隻有七八萬而已。但是,明國皇帝卻還是主動出京師進攻了……”
聽到這話,頓時,大殿内都響起了一片驚呼聲。
李自成所部兵力的戰力如何,他們是知道的。而大清兵的實力,又強過李自成所部兵力,這也是毋庸置疑的。雙方人馬合計十二萬擺在那裏,而明國皇帝隻有七八萬人馬,他竟然敢出城野戰?
誰不知道,野戰之下,大清兵無敵的啊!
雖然此時大殿内的人,都知道明國皇帝在南京城内,該是沒事。可他們每個人都難以想象,明國皇帝是怎麽逃出生天的?
當然,知道更多消息的人,比如左良玉的兒子,就知道明國皇帝其實是赢了的,隻是不知道是怎麽赢的。
于是,大殿内的人在驚呼之後便紛紛看着左良玉,靜等下文分解。
隻聽左良玉給他們說道:“豈料在這關鍵時刻,不知道爲何,大清兵突然抛棄盟友出關,以至于原本還一戰定天下的大好局面,反而被明國皇帝翻盤了。”
“啊……”
大殿内,誰也想不到是這樣一個結果,頓時都是非常意外。
這是什麽情況?明明可以一舉殲滅明國皇帝所部了,爲何突然出關?
沒人能想得明白,不過李自成卻有解釋,由左良玉說出道:“根據殿下事後的猜測,可能和大清國皇帝年幼,攝政王當權的局勢有關。大清國的内亂,導緻大好局面功虧一篑。也是因爲有這一次,殿下斷定,南京這邊,隻要再挖皇陵,還是明國太祖的皇陵,必然能引明國皇帝出城,而後便能殲滅之!”
李自成說話,自然是有保留的,比如說,建虜的兩次敗仗,他就絲毫不提;還有他的七萬大軍,到底是怎麽個敗法,也是絲毫不提。
不過,就算提了,估計也沒人會信!這涉及到了皇帝個人武勇,更會颠覆左良玉等人的認知。
左良玉在說完之後,笑呵呵地發表自己的看法道:“殿下之策,幾乎是陽謀,就算明國皇帝知道也沒用。如果不想做個不孝子孫,敢在眼皮底下讓人挖他開國太祖的皇陵?”
聽到這話,大殿内的這些人,頓時都附和了起來。
黃澍,崇祯十年的進士,性貪财,無底線。
他在當河南巡按的時候,崇祯皇帝賜周王朱恭枵三萬金,黃澍就敢吞沒兩萬七千金,寄存衛輝庫。在原本的曆史上,他投降了滿清,又去徽州做内應,接應滿清軍隊攻占了徽州。而後垂涎鄭成功的積儲,又領滿清兵攻陷中左所,也就是後世的廈門,搶得鄭成功的财物。他的貪财,最後連他的滿清主子也不滿了,把他給罷官了。
此時,聽到左良玉的話之後,他立刻提醒道:“殿下,太祖皇陵,那财富絕對無可比拟,可有約定,到時如何分成?”
左良玉聽了一愣,通篇下來,要挖皇陵,其實隻是要引當今皇帝出南京城而已,并沒有說真的挖啊?
黃澍一見左良玉的表情,就知道沒提這事,連忙奏道:“殿下,如今世道,錢财不嫌多,什麽事情都需要錢。既然決定挖皇陵,那就幹脆假戲真做,也能爲殿下以後的大事儲備多一些本錢!”
左良玉一聽,當即覺得有道理。
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他肯定不滿足隻是當個魯王而已,并且他也有腦子,不覺得李自成真要奪了天下,會讓他當個聽調不聽宣的一字并肩王。因此,錢糧之重,他也是非常看重的。而皇陵中肯定有非常多的财物……
他正在想着呢,就有坐得比較遠的幾個麾下将領站了起來說道:“殿下,萬萬不可,這是挖人祖墳結死仇的事!”
“是啊,殿下,這缺德的事情不能做!”
“……”
左良玉聞聲,轉頭看去,發現是原本李自成的手下,被招安成了官軍,然後受他節制的兩個人。一個是“混十萬”馬進忠,另外一個是“混天星”惠登相。
他看清是這兩人之後,就知道這兩人是什麽心思。無非是想着将來有一天,他們還能成爲朝廷官軍,做那封妻蔭子的夢而已!
于是,他便提醒道:“接下來南京一戰,皇帝被殺,殿下估計就會在南京登基稱帝。留在北方的明國太子,隻是一個毛頭小子而已,如何能是殿下對手?結仇不結仇的,還重要麽?”
馬進忠和惠登相一聽,不由得啞口無言。
他們兩人中,惠登相以前還是和李自成并列的,屬于最早造反的一批人,原本被朝廷招安過,不過羅汝才重新造反之後,他又跟着造反。後來打不過左良玉,他就被迫又一次投降,成爲了朝廷官軍。
如果是原本的曆史上,他會在去年就病死了。不過穿越者的蝴蝶效應下,他沒得病。
而馬進忠在原本的曆史上要活得久,投降左良玉之後一直在左良玉麾下作戰。
後來左良玉死了,他兒子左夢庚要領兵投降滿清,他不幹,脫離了左夢庚所部,而後,他假降于南下追擊李自成的滿清阿濟格部,不久後,又找機會脫離滿清軍隊,并一直堅持抗清,在永曆朝時被封爲漢陽王的郡王爵位,最終于永曆十二年病死。
此時,他們兩人被左良玉說得啞口無言,卻也壞了左良玉的興緻。讓左良玉意識到,他軍中其實有不少是類似這兩人的,還想着能當大明朝的官。不把明國皇帝殺了,就不能絕了他們的這個心思。
基于此,他便嚴肅起來,開口說道:“殿下的旨意既然已經過來,全軍便都準備,不日水陸兩路,殺奔南京城!”
說完之後,便散了這元宵宴席。
不過,雖然元宵宴席是散了,但是左良玉卻還有事情要做。
當大殿内就隻剩下他和他兒子時,左良玉便傳令,讓手下帶上了兩個身穿大明官員服飾的官員。
就見這兩個官員,年齡不一,看着年齡大一點的,鬓角已見白發,身穿大紅绯色官袍,顯然是封疆大吏了。另外一個,年紀要小一些,卻也有四十左右了,雖然也是穿绯色官袍,但是補子卻是最低等的雲雁,也就是四品官。
這兩人到了殿内後,要麽鼻孔朝着左良玉,要麽以背相對,顯然和左良玉不對付,對左良玉很不禮貌。
不過,左良玉卻是一點都沒生氣,隻是帶着笑容,甚至離開位置,走到了這兩人跟前。然後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開口說道:“何大人,堵大人,都這麽久了,還沒想開麽?”
左良玉口中的這個何大人,是大明朝湖廣巡撫何騰蛟,另外一個堵大人,是大明朝武漢、黃州兵備道,委長沙監軍的堵胤錫。
左良玉收到消息正式造反之後,這兩個人便落入了他的手中。
隻是左良玉知道,他要想成大事,沒有謀臣可不行。雖然他有一個黃澍,但是黃澍貪财,且就一個謀臣,肯定也是不夠的。
何騰蛟以舉人的出身,做到了大明朝的封疆大吏,肯定是有他的能耐;而堵胤錫之前曾爲長沙知府,才能也是看在眼裏的。因此,他就想要這兩個人能爲他所用。
隻是一開始,這兩人都不同意,他就把這兩人都軟禁了,等他們改主意。隻是沒想到,這都過去了半年,這兩人卻還是這幅臭脾氣,他心中多少是有些不高興的。
左良玉自然不知道,在原本的曆史上,何騰蛟被滿清抓住之後,派了好多人勸說他投降,許以高官厚祿,又以他家人要挾,但是何騰蛟都不投降,最後被殺。
他左良玉現在有個什麽,還想讓何騰蛟投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另外一個堵胤錫,在原本的曆史上也是竭力抗擊滿清,最終病亡,始終并無半分妥協的。
如今,他們兩個人的态度,對他們來說,不要太正常了!
左良玉說了話,兩人也當沒聽到,壓根理都不理他。
左夢庚見了,便開口說道:“父王,這兩個都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殺了算了!”
左良玉聽到兒子的話,轉頭看了他一眼,心中想着,這個兒子的耐心還是不夠,有待磨練。要是不如意就殺,如何能壯大實力?
心中這麽想着,他便緩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然後淡淡地開口說道:“孤已下旨,進攻南京城,斬殺明國皇帝于皇陵!”
聽到這話,本來好像是兩個聾子的兩人,都是猛然轉過頭,看向左良玉,全都開口說話了。
“什麽,陛下已駕臨應天府?”
“皇陵,這是何意?”
左良玉看到他們兩人都說話了,便看着他們問道:“孤殺了明國皇帝,你們沒了效忠的對象,都改朝換代了,可降于孤?”
聽到這話,何騰蛟當即厲聲喝道:“伱要敢弑君,本官恨不得殺了你,如何能爲你所用,不要做夢了!”
而堵胤錫聽了,卻是馬上問道:“南京城牆高大堅固,就憑你這些人馬,能攻下南京?是不是太自大了一點?”
左良玉聽到他們的話,忽然詭異一笑,然後說道:“孤不用攻城,對外放風,說你們兩人給孤出了主意,讓孤挖皇陵,挖明國太祖的墳。如此,明國皇帝必然要領兵出城護衛,如此便中了孤的陷阱,一舉斬殺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何騰蛟的臉色頓時漲得通紅,厲聲大喝道:“你敢?”
左良玉看到他如此暴怒,卻是呵呵一笑道:“有何不敢,孤爲他賣命了大半輩子,不發軍饷,不給補充兵力,就隻知道讓孤剿賊,孤拿什麽給他剿賊?如今好了,竟然要臉,說孤禍害百姓,要拿孤謝天下。”
說到這裏,他忽然變了臉色,怒氣上湧,當即大喝道:“是他對不起孤在先,都要孤的命了,孤還有什麽顧忌的,挖他祖墳又怎麽了?老子就是要弄死他,讓他這個刻薄寡恩的昏君知道,老子不是他想拿捏就能拿捏的!”
何騰蛟聽着他的怒喝,依舊漲紅了臉,用手指着他:“你……你……”
你了半天,卻是說不出話來。
有一點,确實是事實,朝廷要他們賣命,卻又發不出多少錢糧,到了後來,更是什麽錢糧都沒了,隻是叫地方籌集,地方上誰給這個錢糧,到了之後,這些當兵的手裏有刀,肚子餓了,自然就開搶了。
另外一個堵胤錫雖然也是生氣,卻沒臉紅脖子粗,他盯着左良玉說道:“陛下乃是聖明之君,豈會中你圈套?就你的這些手下,毫無軍紀可言,雖人數衆多卻是烏合之衆。陛下不要多,隻要集結周遇吉、黃得功和高傑這三人的手下,便能打敗你了!”
左良玉一聽,當即冷笑一聲道:“孤和孤的手下都是那昏君的債主,欠下了多少錢糧?孤的手下要是和那昏君打,那是向債主要債,必然士氣高昂,如何打不過?”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到了什麽,看着堵胤錫說道:“差點被你給拐彎了!孤就放風出去,是你們倆出的主意,然後孤在皇陵挖好陷阱等着他。”
說完之後,左良玉一揮手喝道:“來啊,把他們帶下去!”
站在門口的親衛聽了,當即回應一聲,正要上前押解兩人時,卻見堵胤錫開口說道:“如果本官爲你做事,可否不要誣陷于本官?”
何騰蛟一聽,頓時轉頭看向堵胤錫喝道:“你……你要變節麽?”
左良玉聽了卻是大喜,怕堵胤錫被何騰蛟一說又改口,便連忙回答道:“可以,如果堵大人能爲孤做事,此事便是何大人一人所出之主意。那些明國的孝子賢孫怪罪的話,就隻怪罪何大人一個人!”
何騰蛟再次氣得臉紅脖子粗,用手指指堵胤錫,然後又用手指着左良玉,厲聲喝道:“如此龌龊之事,定然會天打五雷轟!”
他都能想象得到,如果左良玉真這麽做了,哪怕最終事情沒做成,皇帝沒出來,那他何騰蛟的名聲也臭了,必然會被其他同僚罵死不可!
左良玉聽到何騰蛟那聲色俱厲的控訴,一點都不以爲意。如果說做龌龊的事情會被天打五雷轟,這天下早就太平了,又怎麽可能一直是亂世!
他正要說什麽時,卻聽堵胤錫對何騰蛟說道:“何大人,此事無解,如果不想背負污名的話,還是從了左……殿下吧!”
何騰蛟一聽,對堵胤錫怒喝道:“你從了叛軍,就不背負污名了?你這是真污,我……我是問心無愧!”
“哈哈哈……”左良玉聽了,開口大笑起來,好一會之後,他才收了笑聲說道,“堵大人識時務,是爲俊傑也!隻要你真心爲孤效力,以後少不了你的榮華富貴!”
說到這裏,他一揮手說道:“來啊,把何大人請回去,讓他繼續閉門思過!”
然後,左良玉又麻煩吩咐道:“給堵大人上酒菜,孤要給堵大人賠罪!”
他的兩個親衛押着何騰蛟出了大殿,堵胤錫的面前,卻是上了新的案幾,然後擺上好酒好菜。
左良玉坐在自己座位上,舉了酒杯,向堵胤錫說道:“堵大人,以前的是是非非,就這一杯酒,都過去了,可好?”
“如殿下所願!”堵胤錫沒有一點猶豫,當即舉杯,向左良玉緻意,然後一飲而盡。
左良玉見了,他也一飲而盡。
等放下杯子之後,他便看向堵胤錫問道:“不知道堵大人有何教孤?”
堵胤錫也放下了杯子,看向左良玉說道:“微臣是殿下臣子,當不起堵大人三個字,還請殿下唔要再以此相稱!”
左良玉聽得高興,便改口問道:“不知堵卿有何教孤?”
堵胤錫看了一眼一直不說話,盯着他看得左良玉兒子,然後才回答左良玉說道:“微臣以爲,當今天下,可分李賊……李自成,張獻忠,朝廷和建虜以及我們這五大勢力。其中建虜在關外,可以暫不考慮。中原争霸,當屬另外四家。而朝廷是王朝末年之氣象,其實已經不足爲慮。張獻忠又退縮蜀地一禺,因此,最強者莫如李自成也!”
看到左良玉在聽着,他便繼續分析道:“如若不出意外,朝廷沒了之後,便是李自成吞并其他勢力之時。他要想改朝換代,必然不會容忍其他勢力存在,這其中,也包括殿下這邊。”
“三國之時,魏最強,而蜀吳次之,故蜀吳聯盟以敗曹魏,才得三分天下。以微臣之見,殿下也須如此考慮,方能有一席之地也!”
他見大殿内隻有左良玉父子倆,便說出了這麽一番話。
左良玉聽了,心中其實是同意堵胤錫的說法,他也忌憚李自成的。
因爲那李自成就最是喜歡吞并其他人的勢力,羅汝才,革左五營等等,指不定以後就會輪到他。
眼前的結盟,其實都是雙方迫不得已而已,一旦滅掉了明國皇帝,搞不好那個時候,就是李自成要對他下手的時候。
之前沒有多想,如今聽到堵胤錫所說,對這個事情就多了一分認知了。
堵胤錫看到左良玉若有所思的樣子,便又對他說道:“故臣以爲,殿下或和張獻忠聯盟,或和朝廷聯盟,如此方爲上策。”
左良玉聽了心裏不由的苦笑,這個時候哪裏還是李自成最強,最強的應該是朝廷,就是皇帝所領之軍啊!
他當時造反的時候,直接把堵胤錫和何騰蛟都給扣押了,所以堵胤錫和何騰蛟都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暫時來說,他也不想讓堵胤錫知道真實的情況。
于是,左良玉便對堵胤錫說道:“孤本爲朝廷大将,爲朝廷效命,是當今皇帝逼孤造反,非是孤想反。”
言外之意,就是說他和朝廷沒有結盟的可能。
說着這話時,左良玉也開始考慮是不是和張獻忠聯系一下,看看是不是存在可以結盟的可能性?
此時,堵胤錫聽到左良玉的話,便回答道:“殿下一直爲朝廷效命,爲朝廷征戰,微臣自然是看在眼裏的,該是朝中有奸臣蠱惑了陛下,才離間了陛下和殿下,出現了這等情況。微臣不才,願意居中調解,以解其中誤會!”
左良玉聽了微微一笑,然後便對堵胤錫說道:“此事,孤再考慮考慮。”
說完之後,他便準備讓堵胤錫下去了。
可就在這時,卻見有親衛急步入内,向他禀告道:“殿下,王府外有一人自稱來自南京城,說有要事相商,有助于殿下之大事。”
大殿内的三人聽了都是有點意外,左良玉便問道:“什麽身份?”
竟然敢說有助于左良玉的大事,一般人可做不到這點的。
“回殿下,來人不肯表露身份,隻說是帶誠意而來,見與不見,皆由殿下決定。”
左良玉聽了,皺着眉頭想了會,便看向堵胤錫,對他說道:“堵卿先回去休息,孤回頭安排堵卿爲孤做事!”
堵胤錫明白,這是要把他支開,不想讓他聽到接下來的事情。
左良玉已經開口,那他也沒有理由再待在這裏。因爲他自己也知道,這個時候肯定沒有得到左良玉的信任。
因此,堵胤錫也沒有猶豫,便告辭出殿,由左良玉的親衛引着去了。
看到他離開,左夢庚便連忙對左良玉說道:“父王,兒臣看這堵胤錫,似乎是假降,他想借機逃往南京。”
如果左良玉真答應了堵胤錫,由堵胤錫去調節他和朝廷之間的關系,那十之八九,堵胤錫怕是一去不複返。
他兒子能看到這一點,左良玉又豈能看不出來。這不,就見左良玉點點頭說道:“孤心裏有數。”
說完之後他便讓親衛把那南京來人請進來,他想看看,這南京來人,怕是來頭不小,不知道會是什麽事情?
不一會兒一個商人打扮的人,便由親衛引着,進入殿内。
左良玉看着這個人,一看就知道這個人是屬于那種很精明的人,面對他這個魯王,舉止之間并不失态,或者小心翼翼,顯然是有見世面的人。
就見這個人向左良玉一禮,然後看向左夢庚,似乎是知道左夢庚是誰,便轉回頭,看向左良玉說道:“我家主人預助殿下一臂之力,除掉當今皇帝。”
這一開口,便是石破天驚,竟然是要幫左良玉除掉當今皇帝!
左良玉一聽,頓時心驚,立刻問道:“你家主人是誰?爲何要幫孤除掉當今皇帝?孤如何信之?”
“我家主人是誰,殿下不必知道。殿下隻需要知道,我家主人确實有誠意,幫殿下除掉當今皇帝,否則小人也不可能專門跑來南昌。”
左夢庚聽這人說話有些無禮,便在邊上喝斥道:“連是誰都不敢說,如何能信?”
這人聞聲看了左夢庚一眼并沒有說話,而是轉頭看向左良玉,然後才說道:“殿下聽聽當今皇帝做的那些事兒,便知道我家主人是有誠意的。”
說完之後,他便主動開始說起當今皇帝的事情來。
“當今皇帝貪得無厭,還在京師的時候,就假借太祖皇帝之名,逼人捐錢,捐少了還不行……”
這人滔滔不絕的說着,把崇祯皇帝在京師做的那些事情,包括各種明目上的抄家,不管是皇親還是勳貴,哪怕是世襲國公,都被他冤殺,然後廢除賤籍,卻又把曲阜孔家給廢掉,還有在揚州府,竟然又找借口殺了一大批官員和那些大鹽商,抄了不知道多少錢糧出來,更是把鹽稅給搶了去,完全無視其他人的感受……
因爲亂世的原因,消息不通,這個人所說得很多事情,左良玉都是第一次聽說。
因此,左良玉聽着他的這些爆料,終于恍然大悟,原來皇帝所領之軍之所以強大,根源是他竟然不管三七二十一,搶了那麽多的錢糧。要是自己有那麽多的錢糧,手下軍隊也肯定能打啊!
同時他也隐約明白了,應該是當今皇帝這種做法,得罪了一大批皇親勳貴,生怕當今皇帝到了南京之後也會這麽做,所以他們想要當今皇帝死。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倒也有合作的可能性。
他在想着,結果卻沒想到,就聽這個人接着說道:“……當今皇帝到了南京城之後,都不等休息一天,就借口南京城糧食囤囤積奇居,封了糧店米鋪,還抓東家,又借口要查貪腐,硬逼着南京城的文武官員吐出了将近一千萬兩銀子。如今還在查沉船案,指不定以後還會繼續他的暴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