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第169章 鹽政

第169章 鹽政

在校場圍觀的京營将士們,因爲離點将台遠,聽不到點将台上說什麽,但是,當他們看到崇祯皇帝拿着弓箭下台時,自然就知道皇帝要幹什麽了!

南下的五萬京營将士,雖然是整編擴編之後的,但是至少有一萬多将士是跟随皇帝打過好多次戰事的。特别是大部分騎軍,更是從最開始就跟随皇帝南征北戰的。

他們之前看到那些人一個個去射箭,就已經在期待着皇帝也亮一手。因爲他們相信,皇帝是絕對能做到的。

别人不說,當初在甯武關的時候,皇帝就曾超遠距離射殺賊軍中攻城的督戰隊的。

因此,當他們看到皇帝也要射箭時,頓時一個個都興奮地狂吼了起來:“吾皇萬歲!”

在他們眼裏,絲毫不用猶豫的,射箭肯定是皇帝第一!

其他将士或多或少見識過皇帝出手,就算沒有見過皇帝射箭,可皇帝力氣大的傳說,軍中卻是人人皆知。在第一次昌平之戰中掄着白甲兵屍體砸死一百來号白甲兵的戰績,更是無比震撼的。

看到身邊的同袍在那狂熱呼喊,他們自然也是有心參與熱鬧,一起跟着喊了起來:“吾皇萬歲!”

點将台上的一衆将領,還真沒料到,皇帝這一出場的排場,竟然是如此之大!

頓時,一個個都有些震驚地環目四顧,看到幾萬将士都在那狂熱大喊,就忍不住感慨了。

且不說皇帝的射箭水平到底如何,光是軍中将士對皇帝的擁戴,這士氣之高,就是非常罕見了。

就這種情況,隻要皇帝帶兵打仗,絕對是能發揮十二分的戰力!

也是如此,有些将領,比如說陳永福、黃得功等人,沒親眼見過皇帝出手的,不由得有點擔心起來。

萬一皇帝的射箭水平不行,比如兩百步這麽遠射不中靶子的話,肯定會給衆将士潑冷水的。到時候,怕是全場都會尴尬了吧?

不過他們看到皇帝面對如此之高的歡呼,卻是從容不迫,似乎很淡定,就又懷疑,是不是自己白擔心了!

于是,台上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身上,目不轉睛地盯着皇帝,看他出手。

就見崇祯皇帝站在射擊位置上,似乎是很平常的動作一般摘箭搭弓,沒有像之前陳永福和方正化一樣,會先擺開架勢,很鄭重地開始射箭那種。

陳永福看得眼珠子都凸出來了,因爲他看到,皇帝竟然是施展了連珠箭的射法,“嗖嗖嗖”三聲,幾乎是前後腳的速度一口氣射出了三箭。

他是真的震驚了,要知道,這可是兩百步那麽遠啊,皇帝竟然還敢施展連珠箭的射法!

震驚之下,陳永福立刻看向遠處的箭靶,結果,他所看到的事實,再次讓他非常震驚,就差掉下巴了。

隻見三支箭都釘在了遠處的箭靶上,這是不但射中,且還破甲了!

原本呼聲震天的校場,在皇帝要射箭時便停下了喊聲,但是終歸是有些動靜的,不過在皇帝射完箭之後,校場上卻是鴉雀無聲,似乎連風都被震驚到了,忘記了去吹動旗幟發出聲響。

崇祯皇帝對于兩百步的射箭,其實是很有把握的,因爲他平日裏兩箭,兩百步是基操。要是距離太短的話,那就練得沒意思,隻有超遠距離的神射,才能在這冷熱兵器交替的時代有立足之地不是!

此時,射完之後,他便直接回點将台了。

直到此時,點将台上的将領才回過神來,一個個非常震驚地看着皇帝,似乎看到了天神下凡一樣,依舊忘記了說話。

報靶的将士,扛着箭靶飛奔到點将台這邊,一邊跑,一邊還大喊道:“陛下三箭皆破甲,箭箭入半羽!”

點将台上的将領聞聲,全都轉過頭去看箭靶,一臉地不可置信,三箭皆破甲,他們是有心理預期了,但是箭箭入半羽,就又震驚到他們了!

這是真的麽?

陛下有這麽大的力氣?

所有人中,唯獨一人,卻是一點都不意外,那人便是點将台前的莫日根,此時,他還一臉地得意,似乎在說:看,我說陛下的神射,天下第一是真的吧,這下信了吧?

報靶将士也是非常激動,到了點将台前,把箭靶舉得高高的,讓台上的這些總兵将領都能看清楚,箭靶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陳永福睜大了眼睛,看到三支箭确實都破甲,并且射入箭靶上的箭支,隻有一半左右露于外側而已。

這一刻,他是心服口服了。

就見他立刻轉身,面向崇祯皇帝單膝跪下,誠心實意地奏道:“末将之前一直不明白爲何奴酋的二十來個親衛是如何倒在陛下箭下,如今是清楚了,不是他們無能,而是陛下神射,天下第一!”

陣前單挑,用弓箭射落對方,這個不稀奇,陳永福自認爲自己也能做到。但是,随後還能射落二十來個奴酋親衛,他就想不明白了。

建虜親王的親衛,怎麽想都應該是建虜軍中最精銳的軍卒之一。二十來人去搶他們的親王,結果卻都被崇祯皇帝射落馬下。說真的,陳永福當初聽到的時候,就一直想不通。

這些既然都是建虜最精銳的軍卒,肯定懂得分工合作,而不會什麽都不做,傻傻地沖上去挨箭。肯定是傳言誇張,要麽是隻有一兩個親衛想搶人被皇帝射落,要麽是還有其他人阻止了奴酋的其他親衛,隻是把這功勞都歸到皇帝身上了!

不過此時此刻,陳永福總算是清楚了,不是奴酋親衛人少,也不是其他人幫忙,而是皇帝的超遠距離神射,讓奴酋的親衛沒有反應的餘地!

唐通和馬科是真知道皇帝武勇,在陳永福之後便回過神來,跟着陳永福單膝跪地,一起奏道:“陛下神射,天下第一!”

黃得功和吳三桂、高傑等人是第一次見到皇帝出手,最是震撼了。特别是黃得功,他自認爲最是了解皇帝,結果沒想到,原來他對皇帝還是了解得太少了!

此時,三人皆是心服口服,同樣面向皇帝,單膝跪地奏道:“陛下神射,天下第一!”

邊上站着的錦衣衛校尉,看到這一幕,也跟着單膝跪地,奏道:“陛下神射,天下第一!”

台下的将士們,還有圍觀的将士們,看到這一幕,猶如波浪一般,從近及遠地單膝跪下,一波又一波地大喊道:“陛下神射,天下第一!”

到了最後,除了方正化陪在皇帝身後側沒跪之外,整個校場上的将士,不管是軍職最高的總兵,還是普通軍卒,皆單膝跪地,向皇帝表示了欽佩之意。

崇祯皇帝心中很是美滋滋地,這種被人說出事實的感覺,真的是太美妙了!

不過表面上,他隻是微笑着說道:“你們也是好樣的,朕的将士,皆是好樣的。卿等随朕一起,征讨天下,早日還百姓一個太平!”

點将台上,陳永福、黃得功、吳三桂等将領,齊聲高呼:“願爲陛下效死!”

校場上空,很快就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聲音:“願爲陛下效死!”

崇祯皇帝亮得這手神射,又一次提高了軍心士氣!

通過這次比試,也确認了目前這支軍中,在崇祯皇帝和方正化之下,陳永福确實是最厲害的神射手,最終,這龍威營的統領也還是由陳永福擔任。

而陳永福也認識到了,崇祯皇帝和方正化比他厲害多了,因此做事之時,更是嚴格要求自己,希望自己能做到最好,因爲他沒有驕傲的本錢,那就唯有努力了!

大軍在徐州待了三天之後,就不得不開拔了。

原因很簡單,軍中糧草本來就不多,又撥出了一部分給地方上,如果大軍繼續待在徐州,那非得餓肚子不可了。

徐州往下,是淮安府,然後才是揚州府。

在徐州的耽擱,消息自然不可避免會傳出去。崇祯皇帝也就不低調了,直接高調做事。

因爲淮安府的西面是鳳陽府,中都所在,鳳陽總督所在,兵力算是比較強的,暫時還沒有成氣候的流賊作亂。因此,崇祯皇帝這邊不用擔心會突然遭遇李自成或者左良玉的主力軍隊,他就把騎軍全都撒了出去。

在極短的時間内,通過騎軍的機動能力,橫掃了整個淮安府,清剿了附近的小股毛賊。大都是山賊,水寇以及私鹽販子之類。

步軍主力,基本上不用出動,繼續沿運河往南進發。

在徐州耽擱了三天,又解決了徐州和歸德府的部分糧食問題,朝廷大軍經過,都給這邊的難民以信心,往北去的難民就一下少了很多。

這也讓漕運總督左懋第能更快地處理完了曲阜的事情,然後在淮安府地界追上了崇祯皇帝。

徐州這邊的事情,總兵高傑拼着損失慘重平定了銀鼠之亂,獻上了銀鼠首級不說,還說服了歸德府的陳永福棄暗投明,讓左懋第以爲原本要傷腦筋的徐州和淮安漕運,一下變得不再費事。

因此,他當場給崇祯皇帝保證,他留在淮安繼續整頓徐州和淮安的治安,肯定保證漕運的暢通。

對此,崇祯皇帝便對他說道:“左卿的能力,朕還是相信的,漕運之重,也唯有交給卿來做,朕才能放心。揚州府那邊,是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坐鎮,從之前收到的奏報看,漕運還是沒有影響的。如此,漕運糧草物資要盡快運往京師!”

“微臣領旨!”左懋第聽了,連忙回奏道。

皇帝的話,透露出了相當信任的意思,他心中其實是有些苦笑的,該不會是因爲在曲阜交了“投名狀”?

那個史可法,以前也當過漕運總督,因此,揚州府那邊的漕運能保證安全,他是能信的。

左懋第心中如此想着,以爲皇帝交代完了事情,他便準備辭别時,卻聽崇祯皇帝又開口對他說道:“朕在早年便已聽說福建、浙江兩省已有種植新的糧食,叫做甘薯。徐少保徐光啓就曾向朕上過奏章,說在他老家松江府也有種植,極力推薦這等新的糧食。如今過去了十來年,想必這江南該是有不少地方種植了。明年開春之際,卿也在運河兩岸巡視,看有什麽地方沒有種植的,就奏于朕知,免了他的官職!”

從上而下督辦的一個好處,就是可以把這個事情和官職任免挂鈎。如此一來,地方官絕對會盡心盡力。隻要規定不得在農田種植,推廣越多,來年的糧食就能越有保證!

因此,崇祯皇帝一路南下,就始終惦記着甘薯的事情,也一路都有交代。不管怎麽樣,希望來年不要鬧饑荒餓死人,至于吃甘薯吃到吐,那他就不管了,總好過沒得吃。

左懋第聽了,便連忙向皇帝打聽具體的情況,随後,他便驚喜地奏道:“如若此等糧食不受南北差異之限制,那可是大明之福也!”

崇祯皇帝聽得點點頭,他還不知道這個時代的番薯品種是怎麽樣的,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确認的。這番薯和桔橘肯定不一樣。張國維都在晉北那邊種植,如果其他地方有借口說地域差異的,他就肯定不會手軟。

随後,崇祯皇帝又向方正化點了點頭,于是,方正化便走近左懋第,向他遞上了一份名單,道:“這是京營将士搜剿淮安府毛賊時的發現,名單上的賊人,皆是招供他們和地方官紳有聯系,或者幹脆就是他們的人。”

徐州府那邊,是銀鼠爲首的大股賊寇,能攻占徐州的那種;而淮安府這邊,卻都是小股毛賊。京營将士分散開來,以雷霆之勢清剿時,就有賊寇趕緊自認門面,說和某某官有聯系,甚至幹脆說是某某某的人,都是一場誤會什麽,以此避免官軍的清剿。

但他們不知道,清剿他們的官軍,并不是地方官軍,而是皇帝直屬的京營将士。因此,京營将士才不會管他們和地方官紳的事情,一律都給抓了,同時也把情況上報。

于是,崇祯皇帝便讓方正化做了彙總統計,給左懋第的名單,是淮安府官紳相關的。

左懋第也是亂世爲官,曾經在韓城治理有方,清剿過賊寇,他當然知道,在這個亂世之中,有些确實是殺官造反,很純的那種;但是也有一些,是渾水摸魚,是爲地方官紳豪強的棋子。

因此,他接過方正化給他的名單時,并沒有意外。

崇祯皇帝看着他,吩咐道:“你去核實,一旦屬實,全都抄家關入大牢,報給朕知!”

說着這話時,左懋第聽出皇帝是帶着殺氣的,當即不敢怠慢,連忙回奏道:“微臣遵旨!”

交代完了這個事情,崇祯皇帝便準備領兵繼續沿着運河南下了。

但是,臨行前,高傑卻匆匆前來求見皇帝。

就見他在見禮之後,便向崇祯皇帝奏道:“陛下,末将以前那些受傷兄弟……将士,還要随軍南下麽?”

高傑爲了能在皇帝到達徐州之前平定銀鼠之亂,是真得豁出去厮殺的。因此,他手下将士死傷慘重。雖然後來營地被陳永福給占了,但是并沒有殺死或者驅趕那些傷兵。

因此,除了少數傷重而死的之外,在蘭陵營到了之後,都得到了較好的救治。

要開拔之時,高傑才聽說,那些傷兵,包括剿匪時候受傷的京營将士,都将坐空出來的漕船随軍南下。

這個情況,他就很意外。

不要說這些傷兵還都在養傷中,就算傷好了,肯定也有很多人是不能再随軍出戰了。因此,皇帝爲什麽要帶這些傷兵繼續随軍南下,他就有些不解。

京營中的同袍有說過,在北方戰事中受傷的将士,在傷好之後都被皇帝安排到衙門去做事了,還能領俸祿。

而眼下這些傷兵到底如何安排,目前沒人知道,也有一些不安,高傑就因此來找崇祯皇帝了。

崇祯皇帝聽到他問這事,隻是微笑道:“他們都是爲國剿賊而負傷,甚至不少将士還可能會殘疾。因此,朕把他們帶去繁華的揚州,那邊有條件給他們更好地治傷。對于不能再重返軍中的将士,朕也會做出妥善安排。總之……”

說到這裏,他稍微嚴肅了臉,認真地說道:“朕是絕對不會虧待忠義之士!”

皇帝可不是随便說說,而是一直在這麽做的,這也是有目共睹的。雖然高傑不知道皇帝最終怎麽安排,但是此時聽到皇帝的話,也是感激地說道:“那末将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那些将士們,讓他們安心養傷!”

說完之後,他便高興地走了。

與此同時,高傑也堅定了他之前的想法是對的。跟随皇帝打仗,就能安心。要是他随其他官員打仗的話,這些受傷的兄弟,後半輩子就難了!

這境遇,真的區别很大。

五萬多京營軍隊,便沿運河繼續南下了。

此時,時間已經到了崇祯十七年十二月初,再有一個月,就要過年了。

但是,皇帝的到來,注定了江南這邊的官紳也好,賊寇也罷,這個年要過得不安生了。

淮安府是淮鹽産地,京營将士抓獲的私鹽販子中,就有一些招認,他們其實是爲揚州的大鹽商販運私鹽的。

事實上,鹽商如果是老實經商的話,其實是賺不了多少錢的。都是拿到了官府給的鹽引,有了合法買賣的資格之後,便往裏面摻雜私鹽,隻要有後台,那這利潤就高了去了。

當然,這裏面還有一個鹽賣制度世襲的鍋。

大明朝爲了解決北方九邊重鎮的糧食供應困境,發明了開中法,就是讓民間運糧食到九邊重鎮,可以換得鹽引賣鹽。

一開始的時候,是隻規定了糧食換鹽引,因此便宜了秦地這邊,畢竟陝西八百裏秦川,沃野千裏,自古爲華夏糧食主産區。

萬曆年間的全國二百六十個府中,按稅糧多寡排名,西安府僅次于号稱糧倉的松江府,位列第四。由此可見,秦地在小冰河時期以前,其實是不缺糧的。

不過等到了後來,弘治五年的時候,戶部尚書葉淇修改了這個開中法,規定可以用銀子來代替糧食,也就是直接用銀子買鹽引。

這個葉淇,就是淮安府的,此舉顯然打破了陝西及山西等“邊商”固有的優勢,給了地理上更接近兩淮、以徽商爲主之“内商”進入利潤豐厚的鹽業經營的良機。

淮鹽的産量最大,質量也好,而揚州又是淮鹽的轉運之地,因此,鹽商就集中到了揚州來了。

然後呢,朝廷爲了撈錢,賤賣鹽引,導緻鹽引泛濫,超過了鹽場産出食鹽的産量。這麽一來,就算是有鹽引,也換不到鹽。換不到鹽,那誰還買鹽引呢!

持續了兩年多,朝廷竟然收不到鹽稅,這就讓朝堂上的人,包括皇帝在内都急了。

然後有人私下便宜收購鹽引,朝堂上呢,也發起了鹽引改革,出台了綱鹽法。

這個綱鹽法是将各商所領鹽引分成十綱,編成綱冊。每年以一綱行積引,就是舊的鹽引可以兌換食鹽,另外九綱用新引,也就是現賣鹽引可以兌換食鹽,因爲産量有限,朝廷就不再經營食鹽買賣。收買遠銷食鹽權都歸于商,并世襲之。還募兵與鹽場中竈丁連營結防,每營三十人,營間相距二、三裏,專門捕捉私鹽販運者。

用通俗點的話來說,就是從此以後,官府不再進行食鹽買賣,由專門的商人來賣,并且世襲,子承父業。另外還設立鹽丁,專門抓私鹽販子。等于說,這種一本萬利的生意,從此就歸于鹽商了。

綜上所述,鹽商不暴富,還能誰暴富,而鹽商又集中在揚州這個淮鹽轉運地,自然就造就了揚州鹽商的巨富名聲。

這樣的革新,以前的崇祯皇帝不知道,可如今的崇祯皇帝一看就能看出來,這其中有太大的貓膩,簡直是把朝廷玩弄于股掌之間,真正的國退民進。

鹽鐵這種原本一直是官府專賣,結果到了這大明朝的末年,從萬曆年間開始,竟然能被商人從朝廷手中奪走,真得是算一樁奇聞了!

事實上,在崇祯皇帝看來,要解決鹽引堆積的法子,其實是非常好解決的,那就是增加食鹽的産量便可。

并且,據崇祯皇帝所了解到的,産量非常高的曬鹽法,在明朝之初就已經在福建出現了。但是朝廷上下都視而不見,一直要竈丁煮鹽這種效率非常低下的手段。

最終,大明朝廷竟然丢失了食鹽買賣這塊巨大的蛋糕,每年隻是鹽商手指縫裏漏一點給朝廷,就這麽糊弄過去了!

要知道,鹽商售賣食鹽的價格,往往是其成本價的十倍!

這一點,宋應星《天工開物》裏就有記載:“夫計口食鹽,一人終歲必鹽五十斤,價值貴時五錢而溢,賤時四錢而饒,而場中煎煉資本四分而止,則一口在世,每歲代煮海,生發子息四錢有馀。”

制鹽所需成本是售賣價格的十分之一,就算加上運輸成本和鹽引成本,這利潤也多得離譜了。

而舊時一斤等于十六兩,一兩等于十錢,這個價錢,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就是高價。一般老百姓,也根本吃不起官鹽,隻能去買私鹽,吃粗鹽,每次還盡量省着吃才行。

崇祯皇帝還在京師的時候,就從廠衛那邊拿到了這些資料,也因此,在京師出發之時,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大刀,向揚州的這些大鹽商頭上砍去!

隻是沒想到,行軍到了淮安府這邊時,竟然還掌握了一些很有理的證據,可以讓他不用找其他借口去對付鹽商,也方便他整頓鹽業!

過淮安府進入揚州府的第一城是寶應,當隊伍遠遠地看到城池時,方正化便對崇祯皇帝奏道:“萬歲爺,今年的天氣,還是那麽冷,後方來報,此時黃河冰封,北地甚至有不少地方的大雪,都及膝深了。看南方這裏,好像也快要下雪了!”

崇祯皇帝聽了,點點頭。這幾天,天氣都是陰冷。看老天爺的這個樣子,确實是要下雪的節奏。

看了一會,他便又歎道:“這種寒冷反常的天氣,還要持續一些年啊!”

不過似乎也快了,小冰河時期要結束了。

方正化聽了,有些感慨地說道:“還是萬歲爺英明,早早便讓多挖些石炭,還不許賣貴,又教他們用石炭之法,古之明君,亦不及也!”

崇祯皇帝聽了,不由得轉頭看了他一眼,說這話,似乎很順耳。不過表面上,他倒是沒說什麽,隻是轉頭四顧。

一路行來,沿途的百姓,看到有軍隊,都是遠遠地躲開。當然,除了北地那邊的難民多,可以看到這個情況之外,到了徐州府時,路上能看到的百姓很少,大概也是徐州鬧銀鼠之亂的緣故。

等到了淮安府,百姓稍微多了一些,也沒有多少背井離鄉逃難的。但是依舊是看到軍隊,就遠遠地躲開。

再到這揚州府地界,這已經是臨近縣城了,崇祯皇帝發現,野外确實有好多百姓,依舊遠遠地躲着軍隊,盡量不靠近運河。

不過這一次,崇祯皇帝卻是奇怪了,道:“這已經是十二月了,這麽冷的天氣,爲何還有那麽多的百姓在城外?”

一般來說,冬季的時候,普通老百姓都躲家裏,甚至躲被窩裏,不可能跑野地裏來的。

方正化就比較有經驗了,聽到崇祯皇帝的話,便猜測道:“該是出城尋吃的吧?”

崇祯皇帝聽了,點點頭,确實,要是家裏沒吃的,那就算天氣再冷,也是要出門的。

他想看看揚州府這邊的百姓過得如何?畢竟是大明最爲繁華的州府之一了!

擡頭看看遠處的百姓,崇祯皇帝本來是想讓錦衣衛校尉去帶過來的,但是一想那些百姓可沒有馬騎,便對方正化說道:“走,我們去看看那些百姓的情況!”

說完之後,他便雙腿一夾馬腹,催馬奔跑了起來。

頓時,沒有遮擋的臉,就能感覺到寒風撲面了。不過他穿得暖和,自然也不懼這點寒風。

方正化見了,便立刻跟上。在他身後的金振孫,這領着一隊親衛也趕緊跟上護衛。

頓時幾百騎在這曠野裏跑開,“嘚嘚嘚”的馬蹄聲便傳了出去。

遠處的百姓,先是聞聲擡頭觀望,看到有騎軍往他們那邊而去,驚疑片刻之後,便紛紛躲避。

然而,他們又豈能快的過戰馬。有個老婦人帶着一個小孩跑得慢的,便被崇祯皇帝追上了。

她見逃不掉,便連忙跪地磕頭,未有言語。

崇祯皇帝勒馬停下,俯視過去,看到她們身邊放着的籃子裏,果然是一些野草,或者叫野菜,樹根什麽的。

于是,他翻身下馬,緩步而行,同時盡量和藹地說道:“大娘,别怕,我們是朝廷官軍。”

說到這裏,他向身後跟來的方正化說道:“給個一兩新錢,算是耽擱補償的錢!”

那老婦人聽到,頭伏在那裏連忙說道:“不敢,不敢,軍爺有什麽話盡管問,賤婦不敢要錢!”

倒是邊上的小孩子聽到聲音,擡起頭看向崇祯皇帝,眼神中帶着一點新奇。

崇祯皇帝看這小孩,大概是七八歲的小男孩,面黃肌瘦,臉上還髒兮兮地,便微笑着對他說道:“把你奶奶扶起來吧,我問些簡單的問題,不白問,有錢給的。”

那小男孩或許是看到崇祯皇帝的笑容,就少了一些害怕,當即回答道:“這是我娘,不是我奶奶!”

說完之後,他就去扶他娘了。

崇祯皇帝聽了,頓時有些傻眼。他看眼前這個婦人,估計有個五十來歲,頭發都有白了的,結果沒想到,原來是孩子他娘,那估計才三十來歲的吧?

果然,在小孩的攙扶下,那婦人不得不起身,把小孩護着,然後看向崇祯皇帝,一臉地擔心,隻是說道:“這位将軍有什麽問的,盡管問,不要錢!”

看到她的臉,崇祯皇帝才看清了,好像确實是三十來歲的婦人,隻是穿得土,身上髒,頭發上該是霜?

這一下,崇祯皇帝不由得有點尴尬,一聲“大娘”喊出口,卻可能還沒他大!

把這份尴尬抛開,崇祯皇帝便盡量帶着微笑問道:“伱們平日裏是吃些什麽的,就這野菜?我倒是聽說揚州府多繁華,這也到了吃野菜的地步麽?”

如果連揚州府都要過這樣的日子,那形勢要比原本想象得更爲嚴峻了。

漕運打通了,卻無糧可運?

或許是崇祯皇帝一直表現得比較和藹,而其他人都以崇祯皇帝爲首,隻是散落在四周,并沒有靠近,就身後一個,也是笑呵呵,人畜無害的樣子,這婦人便大了一點膽子,回答崇祯皇帝道:“家裏是有一點大麥,但是不夠吃,就隻能出來找點野菜混着吃才好。”

聽到這話,崇祯皇帝就又奇怪了,當即問道:“江南乃是魚米之鄉,多種水稻,爲何你家卻吃大麥呢?”

婦人聽了,想也不想便回答道:“大麥是最便宜的,不過每石也要四千多文,家裏孩子他爹的饷銀還不常有,是民婦做些針線活什麽的,才勉強能活!”

崇祯皇帝一聽,就更是奇怪了,便追問道:“大麥是最便宜的,每石四千多文,那其他呢,比如大米是什麽價?”

一兩銀子大概一千文,就等于說大麥每石要四兩銀子之多,實在是太貴了!

要知道,正常年間,糧食一般是一石一兩,豐年的話,一兩銀子能買兩石的。

京師那邊,崇祯皇帝自穿越過來之後,就下旨實行糧食配給制,進行糧食管控,因此他不知道糧食的價格,竟然高到這麽離譜了。

不過回過頭來想想,似乎也不那麽意外。

畢竟崇祯年間是連年戰亂,到了後期,戰亂也波及到了江南,揚州府、浙江等地,沒有李自成、張獻忠等人的禍害,但是本地的賊寇卻依舊是很多的。

那婦人繼續在那回答道:“大米就更貴了,每石要一萬兩千文。”

崇祯皇帝一聽,頓時驚呆了。

似乎是看出眼前這位将軍好像是五指不沾陽春水,加上說話和氣,婦人便多說了一句道:“折合白銀的話,就要五兩。”

聽到這話,崇祯皇帝不由得又愣了下,看來到了明末這個亂世之下,所有的秩序都被打破,銀子和銅錢的兌換比例,也已經混亂了。

大概是亂世之中,偏于攜帶的黃金白銀更值錢,因此銀子和銅錢的兌換比例就遠不是一比一千了。

沒有秩序,對于普通人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經過連續的意外和震驚,崇祯皇帝平複了一些心情,便索性再問道:“那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這些價格,大概是多少?”

婦人已經說開,看崇祯皇帝這個将軍确實是好說話的,也就放開了,當即回答了起來。

以前還太平的時候,這些差不多都能有,不過最近幾年,她家裏就隻有買米和鹽這兩樣必須的,因爲錢不夠。

就鹽的話,以前五斤粗鹽大概是四分銀,但如今已經要快六分銀了。

戰亂年代,老百姓本來就難以賺到錢,還物價飛漲,真得是生活艱辛!

一時之間,崇祯皇帝心情都被影響到了。

稍微收拾了下心情之後,他便問道:“孩子他爹是那裏當兵的,情況如何?”

婦人聽了,也沒有隐瞞,當即回答道:“史本兵招兵剿賊,孩子他爹是夷人,沒别的本事,就去從軍了。如今在揚州府城那,本來是說二兩銀子的軍饷,但孩子他爹說朝廷發不出軍饷,隻給過一兩銀子,其他的都還沒給。”

二兩銀子的軍饷,一般是騎兵才有的待遇,或者确實是精銳悍卒才會有。

軍隊欠饷,這是普遍情況,崇祯皇帝到目前爲止,也是在北方殺了一些狗大戶,才結清了北方軍隊的欠饷。然後等局勢穩定了,印發新錢發軍饷。

但是在這南邊,依舊還是老樣子。

這麽看來,在南方這邊殺一批狗大戶來整頓軍隊,也是有必要的了!

心中這麽想着,崇祯皇帝便順口問道:“孩子他爹叫什麽?”

這婦人稍微猶豫了下,最終回答道:“押住!”

“什麽?”崇祯皇帝沒聽明白,不過忽然,他一下想起來了,史可法守揚州的時候,确實有個人叫做這個特别的名字,因爲是個夷丁,于是,他便又道:“應該是他吧!”

這個名字非常特别,因此他有印象。

在原本曆史上保衛揚州府的時候,滿清大軍兵臨城下,揚州城的守軍士氣低落,一個将領接一個将領的,陸續投降了滿清。這個時候,一個勇士單騎劫營偷襲滿清軍隊,奪得一匹馬和斬獲一級頭顱,成功返回揚州城。史可法當即賞賜他一襲蟒紗和一百兩白銀,這個人的名字,就叫做押住。

那婦人聽得很奇怪,立刻好奇地問道:“将軍認識孩子他爹?”

崇祯皇帝聽了,笑着搖搖頭說道:“不認識!”

說完之後,他轉頭看向方正化吩咐道:“給錢!”

然後,他轉身往回走到親衛牽着的戰馬邊,翻身上馬,看到那婦人正在驚訝地看手中的新錢,他便又說道:“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軍隊很快便不會拖欠軍饷的,以後的日子,也會越來越好的。”

說完之後,他便轉身騎馬走了。

方正化等人,便也跟上,驅馬離去。

小男孩牽着他娘的手,看着崇祯皇帝的背影,說道:“娘,讓爹跟着這個将軍吧,這個将軍是個好人!”

婦人低頭看看手中的錢,然後擡頭看着崇祯皇帝一行人遠去的背影,回答道:“你爹跟得是朝廷的兵部尚書,管着這些将軍的!”

言外之意,就是不同意了。

當然,這種事情,也不是她們想換就能換的。

崇祯皇帝并沒有聽信一面之詞,派人入了寶應打聽了下物價,核實那個婦人說得沒錯之後,才算是相信了。

不過他并沒有做什麽,隻是繼續領軍前往揚州府城!

價格不是編的,曆史記載,崇祯十五年江南地區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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