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把他們的表情都收在眼裏,便對孔有德說道:“卿且把遼東目前的建虜兵備再說一遍!”
孔有德和耿仲明之前已經禀告過,此時再說一遍,也不費什麽事,便立刻恭敬地回奏道:“此次出兵,建虜征召男子七十以下,十五以上從軍,老弱守遼東,精銳入寇關内。整個遼東的兵力在四萬左右,主要把守遼陽和盛京……沈陽兩地,其餘地方,如同空設,無甚兵力。”
吳三桂一聽,立刻皺眉,向崇祯皇帝奏道:“陛下,據末将所知,山海關外,就有建虜愛新覺羅屯齊領兵五千駐紮,且皆是精銳,絕非老弱!”
孔有德聽到這話,立刻便想起來了,連忙又奏道:“陛下,這是那奴酋多爾衮進關前留下的人馬,和他……吳大帥談判的。”
崇祯皇帝聽了,點點頭,然後看向吳三桂道:“吳卿所部人馬有四萬餘人,朕要卿領兵攻入遼東,非爲光複失地,而是效仿建虜每次入寇關内之事,避開堅城,打擊建虜的實力。可能做到?”
一聽這話,吳三桂等人,頓時面露爲難之色。
如果他從山海關回來京師後直接觐見,可能聽到這話之後就會直接找理由拒絕了。但是,如今他從自己府上,還有錢莊見聞等等,已對如今情況多有認知,便不敢直接拒絕,可猶豫卻是難免了。
崇祯皇帝一見,當即“嗯”了一聲。
吳三桂聽了,連忙回奏道:“陛下,末将從未深入遼地,不知地形敵情具體如何,就怕辜負了陛下之望!”
崇祯皇帝聽到這話,用手一指孔有德等人道:“他們兩人,領原有人馬三千,随同你一起出征,地形敵情,自是熟悉的。”
孔有德和耿仲明聽了,有些意外。不過這是皇帝意思,他們也就沒說什麽。
吳三桂聽了,看了孔有德等人一眼,腦門的汗就出來了,他不敢拒絕,但是說真的,他真有點害怕這個事情。
以前守城守慣了,如今要他出擊,還要深入遼東。而且這種戰事,自身隻能帶少量糧草,完全是要靠以戰養戰的。一旦在遼東無法補給,軍隊就要挨餓受凍了。
孔有德見他這樣子,心中一聲冷笑,當即抱拳對崇祯皇帝奏道:“陛下,末将願往!”
耿仲明雖有傷無法抱拳,卻也毫不猶豫地大聲奏道:“陛下,末将願往!”
想當年,還在毛大帥手下的時候,他們隻是以簡陋的武器和護甲,就敢從島上登陸遼東并且深入内地。如今條件比那時候好多了,豈有怕的道理。
吳三桂的後背,就在短短的幾分鍾内,已經是濕漉漉了。雖然外人還看不出來,但是他自己知道。
見到孔有德和耿仲明似乎挑釁式的回奏,他沒有再猶豫下去了,隻能抱拳奏道:“陛下,末将遵旨!”
再猶豫下去,一個抗旨不遵,事情可大可小,砍個頭啊什麽的,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說以前皇帝可能會因爲關甯軍的重要而有顧忌,如今皇帝手中握有一支遠比關甯軍強大的軍隊,又怎麽可能還有什麽顧忌?
崇祯皇帝聽了,把眼睛看向關甯軍的其他幾個将領。
楊坤等人一見皇帝把目光掃過去,不敢怠慢,立刻奏道:“末将遵旨!”
崇祯皇帝聽他們都表态了,便微微一笑道:“都是大明好男兒,豈有怕了蠻夷之理。有朕在京畿之地牽制着建虜主力,你們無需顧慮,就在遼東大鬧一場,順便出出這麽多年來被建虜壓在家門口打而不敢出戰的窩囊氣!”
聽到這話,孔有德和耿仲明還好,關甯軍一系的吳三桂等人,不由得一個個都有些尴尬。
皇帝的話,言外之意不就是說關甯軍以前窩囊麽!對此,他們還沒法駁斥。
不隻是因爲說話之人是皇帝的身份,而是因爲,這就是事實:關甯軍從未主動出擊過!
要是以前,他們還有借口說建虜野戰厲害,野戰無敵之類;可如今,皇帝都已經親自證明給他們看,野戰擊敗了建虜,甚至都活捉了奴酋。
崇祯皇帝把吳三桂等人的表情看在眼裏,卻沒有再說這方面,隻是又道:“此次出戰,所獲戰利品皆歸你們兩軍所有,不用上繳。吳卿爲正,孔卿爲副,朕再派兵部員外郎爲監軍。打仗的事,還是伱們兩人商量了辦。如果意見無法一緻,才以監軍之意見爲最終意見!”
吳三桂等人聽了,先是一喜,然後又有點驚訝。
喜的是,皇帝明确說了,這次出征的戰利品都歸他們自己所有,不用上繳,這是大好事;而讓他們驚訝的是,皇帝要派兵部員外郎爲監軍。
就大明朝的規矩,一般都是文官領軍,雖然有武将領兵出戰,但是名義上,上頭還是有文官的,比如巡撫總督之類,極少有武将真正領軍。
如果按照這個慣例的話,兵部員外郎的官職已經不低了,并且還是兵部的,一般而言,這兵部員外郎當統帥才是正常的。
如今隻爲監軍,那是真驚訝!
他們正在想着呢,就聽崇祯皇帝又對他們說道:“朕給卿等三天時間,先去京營多走走看看,和他們多了解下建虜。三天之後出發!”
孔有德和耿仲明其實還好,畢竟他們原本就在建虜軍中,對于建虜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情況,心中很清楚。且他們又參與了昌平、懷柔之戰,更不會說對建虜有害怕的感覺。而是關甯軍有點慫,就讓他們去現在的京營感受下,刺激刺激他們,這才是剛才這番話的目的。
說完這些之後,崇祯皇帝就讓他們退下了。
随後,一個文官奉召觐見。
這個文官不是别人,就是剛才崇祯皇帝所說的兵部員外郎,作爲征遼軍監軍的那位。
在見禮之後,就聽崇祯皇帝對這人說道:“楊卿可對遼東情況有所了解了?”
這個人,姓楊名廷麟,字伯祥,爲兵部主事、贊畫督師盧象升軍事。在盧象升戰死之後貶秩,後來才官複原職。但是,在原本的曆史上,他還沒進京任職,京師就被李自成攻陷了。于是,他回了南方,後來一直抗清,隆武二年十月,堅守的贛州城破,赴水死殉國。
在這個位面上,時間都已經到了崇祯十七年的七月,他自然是趕到了京師。
崇祯皇帝忙得這些天,注意到了他,便給他升了一級官爲兵部員外郎。
其實,他是崇祯四年的進士,與倪元璐、黃道周齊名,人呼“三翰林”。其他兩人不是執掌都察院就是戶部尚書,而他卻遠不如同名的兩位,還隻是六品的兵部主事,隻因他一直替盧象升說話,是被打壓了的。
此時,就聽楊廷麟奏道:“微臣接旨之後,這些天都有和京營軍中降卒了解遼東情況。”
聽到這話,崇祯皇帝便對他說道:“朕已下旨,三日之後令關甯軍和東江軍聯合出兵遼東,來而不往非禮也,不以收複失地爲目标,以懲治建虜,削弱其實力爲主,掃蕩遼東,速戰速決。卿爲出征軍之監軍……”
他把大概情況都說了一遍,然後問道:“卿可願意?”
楊廷麟聽了,雖然對于這支軍隊的統帥是武将,而他隻是監軍有些詫異,但是對于這事,他卻是激動地說道:“陛下,微臣夢想這一天已經很久了。遼東失陷,微臣曾以爲再難收複,沒想到如今又有出兵遼東的機會,微臣願随軍而戰,雖死無憾!”
一直以來,隻有建虜出兵關内,而朝廷官軍隻能被動防守,可就算這樣,也還是一城一地的在繼續丢失。對于有志氣的文人來說,這是絕對難以容忍的。
楊廷麟的話,其實差不多已經到了“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程度了。
崇祯皇帝感覺到了這一點,不由得用堅定地語氣說道:“卿可不許死,朕定然要收複遼東,如今也隻是派兵去收點利息而已。”
“微臣遵旨!”楊廷麟聽了,心中激動,當即回奏道,“微臣就等着陛下真正收複遼東的那一天,願爲陛下牽馬執镫!”
要是以前的話,他不可能會這麽說。因爲朝廷壓根沒那個實力去收複遼東,睜着眼睛說瞎話,奉承皇帝的事情他是做不到的。
可如今,皇帝已經用他的戰績說明,他有打敗建虜軍隊的能力,這不就是有希望了麽!
崇祯皇帝聽到他的話,微笑了下,然後正色對他說道:“此去監軍,卿還要注意兩點……”
聽到皇帝又有交代,楊廷麟連忙凝神靜聽。
“第一,關甯軍長久被建虜壓制,軍中多有畏懼之心,你當适當鼓勵激将之,提升士氣,如此方能打好戰事!”
楊廷麟一聽,有怒其不争之色,馬上回奏道:“微臣記下了!”
“第二,對于遼東,要分而治之。建州女真必滅之,其他族,如若歸順可免其死罪,具體如何,卿可視情況而定。”
這種事情,其實在兵書上都有說。楊廷麟可能沒有領兵打仗的天賦,但是他絕對是有讀過兵書的,知道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便立刻又回奏道:“微臣遵旨!”
于是,三天之後,對于已經屬于京營的将士,也就是原本孔有德和耿仲明的手下,崇祯皇帝特意抽出時間去看了他們。
校場上,三千軍卒集結,吳三桂等人也都在,就聽着皇帝站在點将台上,大聲說道:“你們曾是朝廷東江軍的将士,都曾被建虜所害,和親人朋友生離死别。後來雖然降了建虜,但是朕知道,要去侍奉你們的仇人,其實非你們本意……”
三千軍卒靜靜地聽着,能看出來,有不少人似乎陷入了回憶。那個回憶對他們來說,或許有些遙遠,但是他們肯定不可能忘記。
“如今朕可以向你們保證,朝廷絕對不會再虧待你們。雖然此次你們從京營中抽調出去,但是朕相信,有很多将士其實都羨慕你們,因爲你們是第一批真正向建虜展開複仇的!你們親人在天之靈看到了,也是會欣慰的,你們沒有忘記他們的苦痛……”
原東江軍的這些将士,聽到這裏的時候,或許是想起了他們曾經的生離死别,想起了那些原本會忘記的親人面貌,不少人的眼睛都紅了。
“朕相信你們能讓建虜知道,他們曾經的罪惡,不是不報,隻是時辰未到而已。如今,你們就是閻羅王派去的索命無常,讓這麽多年來騎在你們頭上的建虜,手上其實沾滿你們親人朋友鮮血的建虜,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他們其實已經準備遺忘那些親人朋友,可随之也有一份愧疚埋在心底。原本以爲,他們就會這樣過一輩子了。等到死後見到那些親人朋友的時候,隻能說真的是無能爲力,非常抱歉,對不起,任憑那些親人朋友怎麽說,他們也都認了。
可如今,他們其實發現,想要的遺忘,其實根本就沒忘記,随着皇帝的一番番話,一個個親人朋友的面孔都浮現在眼前,曾經相處的一幕幕又回憶了起來。
這一刻,他們才發現,原來自己至死都不可能遺忘他們!
終于,有人流淚了。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壓抑多年的這份情感,終于可以不用壓抑了!
“報仇,我要報仇!”
有人說出了心聲,其他人便也跟着說了出來。
“報仇!”
“報仇雪恨!”
“……”
吳三桂看着這一幕,有些震撼了。
他自己雖然沒有親人慘死于建虜之手,但是他的手下,全是遼東漢人,或多或少其實都有受到建虜的荼毒。以前的時候,他從未往這方面想過,可如今聽了皇帝的話,他忽然覺得,他的手下未必會害怕出城,未必會害怕向遼東發起進攻。
楊廷麟看着這些他原本其實有些輕視的降卒所爆發出來的這些,也是震驚了。他忽然認識到,以前的時候,似乎确實是朝廷虧待了他們。他們這些遼東漢子,如果有朝廷的支持,定然是和建虜死戰的那種。
他自己代入這些遼東漢子身上,他們要活在有深仇大恨的人手下,爲他們賣命,心中所受的煎熬未必就少了!也該是對朝廷真正絕望了,才會有這樣的選擇吧?
崇祯皇帝等他們都喊了一會之後,聲音小下來了,他才認真地開口說道:“朕希望你們得勝回來時,朕能看到你們每個人都能論功行賞,光宗耀祖!”
光宗耀祖這四個字,他特意加重了點聲音。因爲眼前這些人,以前的話是絕不可能光宗耀祖的,可如今,他們已經可以了!
果然,這三千将士聽了,一個個都是激動。很顯然,光宗耀祖這四個字,對他們确實也很重要。
戰前的動員完了,軍隊随即開拔。此時京師的百姓,沒人知道他們是去幹什麽。
崇祯皇帝希望,他們能勝利歸來,到時候再公布這個好消息。
随後,他自己則駕臨位于皇城東北角落裏的火藥局。來這裏的目的,就隻有一個,那就是對火藥有要求。
這個時代,黑火藥的配比,其實已經有很清楚的認知了。至少明末這個時候,他們已經知道,用于射擊的火藥,是硝九硫一,而用于爆破的火藥配比,是硝七硫三,再輔助于碳粉。甚至對于各種不同口徑的火炮所用黑火藥的配方,都有所不同,這個在《武備志》等明朝兵書中都有記載。
可能對于這個時代來說,這已經是最先進的黑火藥配比了。但是,崇祯皇帝卻知道一些事情。
滿清時代的黑火藥配比,一直沿用明末的,并沒有什麽改進。因此,在火藥的提純方面,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還有火藥的配比,也不是這麽簡陋的。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後世驗證出來的最佳黑火藥配比是帶小數點的。當然,這個前提是火藥成分的進一步提純。
鴉片戰場時期,入侵的英國軍隊也還在用黑火藥。他們打下虎門炮台的時候,繳獲了滿清軍隊所用的黑火藥。本來他們以爲可以得到補給,結果發現和他們自己的黑火藥威力相差實在太大,他們都懶得要,直接倒海裏了。
基于這一點,崇祯皇帝覺得黑火藥的進一步提純和更好配比的配方,将極大地提高軍隊戰鬥力。因此,他抽空出來了,就趕來這火藥局了。
一開始的時候,随駕的王承恩是不同意的,立刻勸谏,說有事讓他去辦就可以,就怕皇帝去火藥局會發生危險。
因爲這個時代的火藥,還是粉末火藥,在混合的時候遇到特定條件,是有可能會發生危險的。這也是爲什麽火藥局會設置在皇城的最角落裏的原因。
在崇祯皇帝一定要親自去看看之後,王承恩便連忙先一步吩咐内侍趕緊過去,讓所有火藥匠人全都停工,任何有可能的危險都排查之後,才陪着皇帝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