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正在看着戰報時，又有消息彙集過來。
特别是有關建虜的消息，都是第一時間報過來的。
根據俘虜提供的消息，這次入關的建虜軍隊在十四萬左右。如今被殲滅了兩萬，那在京畿之地那邊還有十二萬左右的建虜。
以五萬對十二萬，兵力相差還是有些懸殊。
………………
居庸關這，戶科給事中吳甘來容貌憔悴，神情疲憊不堪，他已經連續好多天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居庸關這裏，一共就三千多兵馬，還是老弱居多，客軍是有莫日根所領的五百騎軍，一共就這麽一點兵力了。
可是，從密雲一帶破關而入的建虜，卻有四萬左右，橫掃懷柔、昌平一帶，如今更是兵臨城下。
如果隻是這一路建虜的話，吳甘來還沒有這麽擔心。因爲有朝廷提前告知，對于建虜入侵是有心理準備的。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本來他可以依之爲後方，可以求取援軍的宣府竟然也被建虜攻占。
雖然如今收到的消息，從張家口破關的建虜還隻是攻占了宣府城，在居庸關之前還有保安州擋着。可建虜都能攻破宣府城了，保安州就更不可能擋住建虜的鐵騎。
可以預料，不出幾天，宣府那邊的建虜也會兵臨居庸關城下。到時候，居庸關在内外兩路建虜的進攻下必然告破！
怎麽辦？
他愁，居庸關守備吳達凱同樣也愁。
在兵事上，他比吳甘來更清楚居庸關能不能擋住建虜的進攻。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昌平這一路建虜強攻的話，居庸關都可能擋不住幾天。更不用說，居庸關這邊又要面臨内外夾擊了！
建虜的威名擺在那裏，實在是看不到一點可能的希望。
他們愁，莫日根卻是急。
當初他選擇投奔明國，因此動了晉商的商隊，得罪了建虜。本來想着，明國皇帝英明神武，這也沒什麽。結果沒想到，他連明國皇帝的面還沒見到，建虜就大舉攻入關内了。
更讓他着急的是，他的族人都安置在宣府那邊，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這不，此時的他，在大堂上就再次向吳甘來提出了要求道：“還請大人放行，小人的族人都在宣府那邊，必須要趕回去才行！”
吳甘來聽了，很是頭疼，便再次回答道：“你才五百騎，去了又有何用？安心守在這裏，等陛下領軍趕來，才能救你族人的！”
事實上，這個話他自己都不信。
這一次建虜可是大舉入侵，兵力之多遠超之前任何一次。就算皇帝領軍來救，能不能打赢建虜，真的是不好說！非要他客觀一點說的話，皇帝所領的軍隊守城可以，要是野外遇到建虜的話，怕是兇多吉少。
這不是漲建虜士氣，滅自己威風！
吳甘來是京官，并且随皇帝一起出京的。皇帝手中的兵力怎麽來的，他是一清二楚。就這樣東拼西湊出來的軍隊，打打流賊還可以，但是要說能野戰打赢建虜，這怎麽可能？
就在前兩年，一直領兵南征北戰，打過無數勝仗的那個洪承疇，可是從各地抽調了十來萬朝廷精銳出關去救援松錦，結果還不是被建虜打得一敗塗地，連他本人都投降了建虜。
如今皇帝手中的兵力還沒那時候洪承疇手下的一半，怎麽打？
但是，這些話他不能說出來。如果他自己都悲觀了，手下這些人怎麽辦?還有眼前這些蒙古人要是轉頭投降了建虜，居庸關就根本不用守了。
此時，莫日根聽了他的話，心中也很糾結。
之前的時候，他是真的認爲明國皇帝武勇蓋世，因此當皇帝的那些戰績傳來時，他曾不止一次在族人面前炫耀他的眼光：看，跟着明國皇帝絕對沒錯的。
結果，這突然之間建虜就大舉入侵，居庸關内外，到處都是建虜，特别是建虜攻打明國地盤，那是勢如破竹。他的族人就有意見，又因爲擔心家人，已經有不少族人在質疑他當初的決定了。
建虜的強大，那是有目共睹的，建虜在明國境内攻城略地，也是有目共睹的；明國皇帝的厲害，就隻有莫日根見到了。
就眼下這種局勢，莫日根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要是明國皇帝能打敗一次建虜，哪怕隻有一次也行，最好是野戰的那種，那他就能讓他的族人都閉嘴。可是，如今的明國皇帝，還隻是能領兵打敗關内的流賊而已，這根本無法說服他的族人信他。
對家人擔心的煎熬，已經讓他的族人越來越難以服他了。
莫日根想着自己的處境，正要說什麽時，忽然就聽到了外面傳來了歡呼聲。
大堂内的幾個人一聽，頓時有些震驚。
這個歡呼聲，在此時此刻，在如今的局勢之下，實在太過突兀了。死氣沉沉的居庸關，怎麽可能會有歡呼聲？又能有什麽好事，可以讓他們在這個時候發出歡呼聲？
第一時間，他們想得是援軍來了！
但是，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南北兩個方向，全都是建虜大軍，哪來的援軍？除非能打敗其中一路建虜，那援軍才可能抵達居庸關！
可是，這可能麽！
在大堂内的人愣了一會的功夫，外面傳來的歡呼聲已經聽得更清楚一些了。
“大明萬勝！”
“吾皇萬歲！”
“……”
聲音有些雜亂，重疊。
吳達凱有些疑惑地問道：“怎麽聽起來好像是大明萬勝呢？”
“是吾皇萬歲！”吳甘來糾正道，“不會是陛下來了吧？”
莫日根因爲大明官話不是母語，聽得就沒他們兩個清楚。但是這不妨礙他感覺到那些歡呼聲中的高興，頓時，他拔腿就跑，想去外面看看情況。
就連吳甘來這個文官，此時也不再顧及形象，連忙繞出座位，想要出去看看。
正在這時，卻見一群人在大堂外面的院子裏出現，爲首那幾個人，他們不認識，但是，身後那群簇擁着爲首那幾個人的人群，他們卻是認識的，就是他們的手下。
這些人中，有吳達凱的手下，也有莫日根的手下，還有轉運京營将士的家小，來不及轉運逗留在居庸關的人。
此時此刻，他們都是同一種表情，那就是非常激動地興奮。
被簇擁着的三個人，身穿明軍軍服，來到大堂上之後，便雙手抱拳，向吳甘來禀告道：“小人乃禦前直屬标營所屬夜不收小旗吳向生，負責向南路方向哨探。”
一聽是皇帝所領之軍的夜不收，吳甘來頓時也激動了，連忙問道：“陛下呢，陛下怎麽樣？”
隐隐地，他感覺到，夜不收能到居庸關，那是不是說明皇帝打敗了宣府那邊的建虜？
他心中如此猜測着，但是也不敢肯定。畢竟朝廷可從來沒有打敗過如此之多的建虜！
吳達凱等人，立刻盯着這個吳向生，豎着耳朵聽着。
隻聽吳向生自豪地說道：“陛下帶着我們全殲宣府這一路的建虜大軍！”
吳達凱一聽，頓時露出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都無意識地搶先問道：“全殲？你說是全殲？我沒聽錯吧？”
打敗，擊潰，全殲，這種勝利的難易程度，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作爲軍人，吳達凱更是清楚，要想全殲敵人有多難，更不用說，這個敵人還是大名鼎鼎的建虜軍隊！
吳向生的腦袋昂得高高的，臉上滿滿地都是自豪之情，再次大聲回答道：“陛下親自領軍，當然是全殲了！”
他身後的同袍憋到這時候，似乎是忍不住了，立刻插嘴說道：“奴酋要和陛下單挑，結果被陛下于陣前活捉！”
大堂内，已經全都是人了，因爲興奮而帶來的雜音，讓大堂内有點“嗡嗡嗡”的，但是，當這話一說完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一下靜止了一般，大堂内立刻變得非常安靜。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出神，想象他們的皇帝在兩軍陣前單挑活捉奴酋的那一幕！
那一幕，真的是讓人向往啊！要是能親眼得見，就可以吹一輩子了！
大堂内正安靜呢，就聽“啪”地一聲響，頓時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衆人聞聲看去，卻見莫日根是拍了他自己的大腿發出的動靜，然後就見他眉飛色舞地在說道：“看看，看看，我就說了吧，陛下武勇蓋世，天下無敵，哈哈，我就說過，還有不信我的，這下怎麽說！”
說着話，他就用手指向那些簇擁着幾個夜不收進來的族人，那得意的表情，都快把大堂的屋頂都給沖破了。
此時此刻，沒人在意他的這份得意，所有人的臉上，都是洋溢着笑容。
而吳向生他們看着這些人如此高興，他們也開心，還很自豪。因爲他們是參與了這一戰，參與了野戰殲滅建虜軍隊的一戰！
高興了一陣，回過神來的吳甘來，立刻歡喜地詢問吳向生道：“戰事具體如何，可否爲本官說說？”
其他人一聽，立刻又安靜了下來，紛紛注視吳向生，臉上的渴望表情，就恨不得能一下就聽完戰事的具體情況。
吳向生隻是夜不收小旗而已，他知道的事情有限，隻能是把開戰時所見到的一幕說下。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大說特說。口沫橫飛之下，他的同袍幾次想插嘴都沒機會。
有些地方，他肯定是誇張了，但是沒人在意，他們就樂意聽。
大堂内，不時響起“哦”、“啊”等驚歎的聲音。
這樣的情況，在衙門大堂内是絕對不可能有的事情。但是，此時此刻，就這麽發生了。并且連吳甘來也沒覺得不妥，雖然沒有發出驚歎聲，卻也是在欣喜地聽着。
這可是當今皇帝發威，全殲了建虜軍隊的事情，以後看誰還敢再說什麽建虜野戰無敵！
不知道過了多久，吳向生才想起來他是來幹什麽的，便連忙問道：“京畿之地的軍情如何？小人要打探清楚了回報禦前！”
聽到這話，莫日根立刻搶着回答道：“這個我知道，我知道……”
随後，他便開始介紹起打探到的軍情。居庸關這邊的軍情消息，基本上都是他帶着族人去打聽來的。
吳向生這邊并沒有聽了就回，而是在莫日根等人的陪同下，也出關去打聽了下，然後才飛報宣府城那邊。
至于居庸關這邊，一下變得士氣高昂，所有人都在期待着皇帝領軍到來。
………………
宣府城這邊，軍隊在休整，損失的兵力，各部奉旨都從地方軍中挑選補足。馬科這支，因爲主帥都受傷了，就駐守宣府，同時蘭陵營也留下，照顧受傷的将士。
其餘軍隊，等到京畿之地的敵情到達之後，他便要再度領軍出發。但是，敵情不明，就不好動手，就怕一頭撞到建虜主力身上去。
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崇祯皇帝有的時候就在想：當初的薩爾浒之戰，野豬皮努爾哈赤到底是怎麽精确到明軍的四條路線以及兵力部署等等，然後在極短的時間内不休整，連續轉進而各個擊破？
如果說，行軍路線可以根據地形來大概猜測，但是兵力規模，精銳程度，包括兵種配備等等，這些消息總不好打聽吧？
作爲如今統領了半年的崇祯皇帝，他感覺這些因素不弄清楚，就領兵直接怼上去，而且還要再趕場的，這勝算把握能高？要知道，當時的建虜是經不起損失的，死一個少一個，總共才多少人？要換了他，敵情不明的情況下是不敢打的。
那麽，會不會是野豬皮知道明軍的詳情，覺得他集中兵力确實能損失不大，幹掉明軍中的任何一支？
要知道，這幾路明軍的總兵可都是名将來的，實打實打出來的！
隻是很可惜，雖然他是大明皇帝，但是當年的薩爾浒之戰已經過去了好多年，這個事情的真相也無從知道了。
在崇祯皇帝等軍情的期間，錦衣衛校尉又禀告了一個好消息。躲藏在宣府城以及周邊的漢奸，全都被抓獲了。
其實也不難抓，因爲這些漢奸都在建虜破關之後，爲了表示他們對建虜的忠心，都剃發成了金錢鼠尾。這麽一來，隻要看發型，隻要是金錢鼠尾或者光頭的都抓，就不會有錯了。
之前逃走的兩個晉商，範永鬥和王登庫也都被抓獲。他們獻給建虜的錢糧，自然也落入了朝廷手中。
對于這些主動投降建虜的人，崇祯皇帝自然不會仁慈。他都還記得，那個王登庫甚至都跑到他面前來罵狗皇帝，還要看着他不得好死。
真是不好意思，就要讓他們不得好死了。
崇祯皇帝都懶得見，讓錦衣衛這邊拿出手段，多審問他們，問出他們知道的建虜的消息，然後一如上次，交給這次被建虜所害的宣府百姓行刑。
對于俘虜的處置，崇祯皇帝還在考慮的時候，吳向生這支夜不收小隊，就把軍情送到了禦前。
于是，軍議立刻召開。
崇祯皇帝坐在巡撫衙門大堂的主位上，由方正化給衆将介紹道：“京畿之地的建虜分爲兩支，位于昌平、順義一帶的建虜軍隊大約四萬人，爲首的奴酋是愛新覺羅多铎，手下大概是二萬五千左右的八旗女真和蒙古軍隊，以及一萬五千左右的漢軍，包括原東江叛将耿仲明的兩千五百人以及尚可喜的兩千三百人。”
“居庸關前昌平地區爲奴将愛新覺羅·瓦克達，領女真兵三千以及耿仲明所部兩千五百人，有攻打居庸關的架勢。”
“在永平府那邊，還有一支建虜主力，是僞攝政王多爾衮親自統領，兵力在八萬左右。”
方正化說到這裏，已介紹完夜不收打探來的軍情，便退回了他站的位置。
然後，崇祯皇帝掃視衆将，問道：“諸卿以爲，接下來戰事該如何打？”
聽到這話，賀贊第一個站出來，雙手抱拳奏道：“陛下，如今昌平建虜肯定未收到我軍大勝的消息，如此我軍可出居庸關，迅速殲滅昌平建虜，再尋機殲滅順義等地的建虜，最後再和建虜主力決戰便是！”
好家夥，剛打了一個大勝仗，然後對上建虜已經開始一口一個殲滅戰了。這要換在宣府之戰前，估計沒人敢這麽說。野戰能擊敗建虜，就已經是最大的目标了。
崇祯皇帝隻是點點頭，并沒有馬上下結論，而是看向其他人，等着他們也發言。
這就是他的習慣，在戰前軍議階段，他習慣于多聽聽手下将領的建議。
這不，甯龍跟着出列，抱拳奏道：“陛下，逃入山林的建虜殘餘肯定沒那麽快越過群山趕去報信，甚至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走。因此，末将也以爲，我軍出其不意之下，又有兵力優勢，當能一舉殲滅昌平、順義之建虜軍！”
他說完之後，劉九卿等人跟着出列，意思都是差不多，覺得完全可以打，殲滅多铎所領的這支建虜軍隊應該不是問題。
不過周遇吉始終沒有說話，等到崇祯皇帝看向他時，他才出列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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