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大軍主力都在京畿之地,合計有二三十萬之多;而崇祯皇帝手中隻有不到四萬人,兵力相差懸殊。
如果正常的打法,是很難赢的。更不用說,冷兵器作戰的年代,有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總結。崇祯皇帝手中的這邊兵力,是經不起消耗的,這可是他征戰天下的本錢。
一旦保定解圍戰打響,那崇祯皇帝這支大軍便會暴露行蹤,接下來可不是憑借雁門關、甯武關那樣的防守戰,而是平原地帶的戰鬥,對于實力弱的一方是非常不利的。
崇祯皇帝也想過,要想以弱勝強,以寡敵衆,一般而言,曆史經驗說明,唯有水火兩種方式以及斷其糧道。
所謂水火無情,用水淹大軍或者火燒大軍确實是最有效的手段,但是,這需要有合适的環境才可以。暫時來說,崇祯皇帝是找不到這樣的戰機。
所幸的是,根據獲得的消息,已知李自成大軍的屯糧之地乃是真定城。
可真定城乃是真定府的府城,是周邊城池最爲堅固的,一般情況下,攻打有重兵把守的府城,要想在短時間内拿下來是不可能的事情。
畢竟任何一個統帥都知道,糧草囤積之地乃是重中之重,肯定是要囤積在安全的地方的。
反而是崇祯皇帝自己,本來的計劃是,出紫荊關之後去京師,因此大軍可以在京師得到補給,又加上道路難走,随軍攜帶的糧草物資并不多。
除開這些,保定城外,可是有六萬賊軍。而保定離京師隻有三百來裏,賊軍回援的速度必然很快。
一旦開戰,就如同崇祯皇帝強調的,将會是一場艱苦的戰事!
爲此,精心計劃之外,還需要全軍将士一起盡心用命,再加上老天保佑,才有可能完成預定作戰計劃:至少要把李賊大軍擊退!
夜幕降臨,明日開戰,所有将士都早早入睡,養精蓄銳以待決戰。
與此同時,已經到達京師城下的李自成,卻是有些郁悶的。
不是因爲京師城牆高大堅固,也不是因爲之前讓混進城的内應沒有消息,而是來自後方快馬的一個消息。
中軍帳内,牛金星和宋獻策等人一趕到,一臉陰沉地李自成便對他們說道:“孤剛接到了太原糧草不濟,急需糧草補給的消息!”
“什麽?”牛金星一聽,頓時大爲驚訝,連忙确認問道:“太原還沒丢?”
如果太原丢了的話,就不會來要糧了。
這一下,就連宋獻策都是面露驚訝,疑惑地說道:“這不應該啊,我們雖然有軍隊留守,但那隻是做做樣子,虛張聲勢而已。隻要明國官軍一攻便知虛實。難不成,明國官軍連那點人馬都奈何不得?”
李自成聽到這話,沒好氣地說道:“那狗皇帝壓根沒派兵南下,太原無戰事!”
這一下,所有人都有點傻眼了。
這可是光複山西省會太原的大好機會啊!放着這麽大的肉包子不吃,那明國皇帝難不成是識破了這個計謀?
聽到牛金星問出這話來,宋獻策斷然說道:“絕無可能,轉移太原等地的糧草,連我們自己人都瞞着的,那明國皇帝絕不可能知曉!”
聽到這話,牛金星就不解了,疑惑道:“該不會是明國皇帝被吓得不敢南下,就隻是守着雁門關和甯武關?”
暫時來說,似乎也隻能這麽解釋了!
那這麽一來,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玩大了啊!
太原等地還在大順國手中,發生了饑荒,那怎麽處置?不理會的話,以後大順國的名聲在晉地必然會臭!可要理會的話,難不成又把糧食運回去?
這路上一來一回都要消耗不知道多少糧食,更不用說,大軍攻打明國京師,可不是一兩天,而是很可能一兩個月的事情,糧草是怎麽都不嫌多的!
一時之間,中軍帳内的幾個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最終,李自成看向宋獻策,看出了馊主意的他,有點不滿地說道:“軍師可有良策?”
還真别說,聽到李自成的問話,宋獻策還真想出了一個辦法,當即回答道:“如今明國皇帝不領兵南下的話,殿下可派人回去,令他們想辦法在晉南想辦法,勾引官軍奪回晉地。”
李自成聽了,皺了眉頭,顯然是不滿意。
之前的時候,勢如破竹,明國官軍聞風而逃,晉地早已都是大順國的地盤,就連臨近晉南的河南等地,他也已經派偏師打下來了。那些明國官軍猶如驚弓之鳥,逃得比兔子還快,想讓他們去奪回晉地,不大現實!
牛金星聽了,當即奏道:“殿下,微臣以爲,沒有好辦法就不管了,隻要我軍攻下明國京師,天下一統,又豈會在乎區區晉南之地,大不了以後免其幾年賦稅便是!”
李自成聽到這話,想了想便點頭道:“牛卿言之有理,那如今之計,其他不管,全力備戰,攻下明國京師爲要!”
宋獻策聽了,沒有反駁,而是建言道:“殿下,如今我們攻打京師,明國皇帝遠在雁門關,最有可能來援的,便隻有薊鎮和山海關的明軍,其中實力最強的便是甯遠總兵吳三桂,該是正在遷入關内守山海關。以微臣之見,當派兵防之,另派人招安,如能降則最好!”
牛金星聽了,眼珠子一轉道:“殿下,還可以散布消息,就說明國皇帝在晉地被我們打死了,如此更有招安之可能!”
“妙!”李自成一聽,當即贊道,“想必他們都知道明國皇帝領軍和孤對陣,結果孤到了京師,他們的皇帝卻不見蹤影,如此便會人心惶惶。等到我們打下了京師,就算明國皇帝趕來救援,讓他們知道明國皇帝未死,那也已晚了!”
于是,幾個人商量之後,李自成讓牛金星負責散布謠言,并派劉宗敏領騎軍駐紮京師北線,防薊鎮和山海關可能的援軍。
………………
三更半夜,半圓的月亮躲進了雲層,夜色更黑,一個人影從保定城南門溜出,鬼鬼祟祟地沒走多遠,便被巡視的大順軍軍卒給抓了,随後帶到了中軍帳。
“侯爺,抓到一個從城裏出來的人,自稱保定南門守将王登洲,欲獻城投降!”
被吵醒的劉芳亮一聽這話,頓時一下清醒,當即吩咐,直接把人帶到後帳。
就見兩名軍卒押着一人進了後帳,還沒等吩咐,就自己跪下說道:“小人保定南門守将王登洲,願獻南門于王師!”
說完之後,他從腰間拿出一顆東西,雙手呈上道:“此乃小人印信!”
邊上的軍卒見了,拿了那東西給劉芳亮,可惜劉芳亮不識字,隻是看了一眼,好像确實是那玩意,便盯着眼前這人道:“真有誠意,爲何鬼鬼祟祟親自來降?”
一聽這話,王登洲便連忙解釋道:“将軍有所不知,保定總督和其他各将都是不識大局,不知好歹之人,小人之前曾建議突圍而得罪了他們,因此他們對小人盯得甚嚴,小人難得偷到機會,親自前來獻門,還請将軍抓住機會,否則等天亮之後,小人在南門的布置必然會被察覺,到時機會失去就晚了。”
“哦?”劉芳亮聽了,興趣更濃,又再盤問,最終明白過來,這個王登洲不是保定人,怕死,眼看着城外土山一點點地壘起來,且城内物資開始匮乏,知道保定必破,就想着投降了。
這個王登洲才是他認知中的明國官軍,劉芳亮當即大喜,立刻召集将領,先派幾百人随王登洲回去控制城門,等到天色一亮,如果城門确實還掌握在手中,就大舉發起進攻,當能一舉拿下保定城。
要是能這麽快拿下保定城,都能趕上攻打京師的戰事!
劉芳亮如此想着,也很是珍惜這次機會,立刻行動了起來。
末了,他還親自送王登洲出營門,交代他道:“隻要能拿下保定城,你便是首功,本侯當爲你請功!”
王登洲一聽大喜,連忙道謝。
正在這時,劉芳亮摸了下身上盔甲,然後皺眉道:“他娘的,竟然下雨了!”
果然,小雨稀稀拉拉地開始下了。
春雨不春,想必又是一個幹旱年!
王登洲見了,卻是連忙谄媚笑道:“侯爺,這可是好兆頭啊,這雨一下,城中防守更爲松懈,奪城便更能成功了!”
劉芳亮一聽,想想也是,自己行動不便,守城那邊更是不便,出其不意下,奪城會更容易!
于是,他于雨中調集兵馬,埋伏在保定城南門,就等天亮。
此時,其實已經是黎明前的黑暗了。
加上下雨,夜色更黑。
王登洲領着大順軍三百精銳,偷偷靠近南門之後,學了青蛙叫,等到回應之後,南門果然又打開了。
遠處的劉芳亮看不清具體的情況,隻是隐隐約約地聽到一些動靜,看到他的人在往城門那去,好像進去了。
他有點期待,又有點忐忑,如果這次偷城不成的話,耗時間下去,哪怕最終拿下保定,也怕趕不上攻打京師啊!
忽然,南門那邊有喝斥聲響起,随後便是慘叫聲,打鬥聲,喊叫聲随即響起。
“侯爺,得手了!”
劉芳亮的手下一聽,頓時激動了,連忙催道。
不過劉芳亮不爲所動,冷聲說道:“不要輕舉妄動,馬上天亮,等天亮了再動!”
他也是南征北戰的将領,也是有防備的。萬一有詐,一頭撞到陷阱裏怎麽辦?
馬上天亮,到時候便能看清有否陷阱,那才能萬無一失!爲此,那三百精銳進去之前,他其實有過交代,讓他們真拿到城門的話,守好城門,等天亮便可。
保定城的南門這邊,喧嘩聲越來越大,也能看到火把往南門這邊擁來,但是天又在下雨,雨勢還大了一些,同時影響了城内外。
城裏的人焦灼,城外的人也焦急,不知不覺間,雖是雨天,卻也越來越亮了。
有劉芳亮自己的人出來報信無誤,劉芳亮這才大笑,當即下令他手下的精銳軍隊攻入南門!
而在城裏面,睡得很淺的邵宗元被叫醒:“什麽,南門失守?怎麽可能,王登洲是幹什麽吃的?”
“大人,肯定是那王登洲投賊了!”
邵宗元有些慌了,連忙吩咐道:“快,快派兵去救南門,把賊人趕出去!”
事實上,不止是他得到消息,很多人都是第一時間得到消息,自發地趕往南門,試圖第一時間把流賊趕出城去。
一時之間,南門這邊,喊殺聲震天。
天還在下雨,火器不能用,弓箭的威力也不如平時。雙方厮殺,全靠了冷兵器搏命!
呂應蛟,張羅輔等城中勇将,領着親衛家丁奮勇搏殺,可賊軍也是死命拼殺,控制着城門,讓源源不斷地賊軍攻入了城内。
在其他城牆上,又有很多賊軍架着簡易雲梯,甚至都帶着一個個飛爪,同時開始了攻城。
一時之間,城裏的守軍手忙腳亂,顧此失彼。雖然還在僵持,但是任何人都能看出來,如此下去,保定失守隻是時間問題了!
“殺啊……”
保定的守軍爲了守護自己的家,拼命殺賊!
“殺啊……”
大順軍的軍卒,爲了抓住機會攻下保定城,也是拼命厮殺!
天上落下的小雨,在這震天的喊殺聲中,被所有人無視了。
張府内,人群已聚集,作爲一家之主的張羅俊,雖是進士出身的文人,卻也已手中拿了一把刀,看着家裏所有男丁,臉色鐵青,厲聲說道:“所有男人,都随我前往南門!”
“是,老爺!”張家族人,還有他們的家丁,喊一聲,便準備簇擁着張羅俊走。
但是,張羅俊剛跨到門檻處,卻又忽然停住腳步,轉身看向後面,府裏的一衆女眷。
稍微停了下,他又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們也準備吧,休得讓賊人抓到!”
他夫人羅氏聽了,帶着悲哀之色道:“老爺保重!”
站在母親身邊的小女兒見此,淚如雨下,大喊道:“爹,女兒不要伱死,我們都不要死……”
張羅俊聞聲,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自己平時最寵愛的小女兒,似乎是要刻在心中,又或者珍惜這最後一眼,随後,他一言不發,扭頭就走,再無回頭。
張府内,眨眼間,就剩下了一群婦孺,追着到府門,看着他們的親人擁向南門方向。
金家的人,負責守西門,府裏最能打的金振孫早前調去了京師,其兄金肖孫也和家人訣别,帶着人去尋他族叔禦史,增援西邊城頭。
一家又一家的,爲了身後的家,都在努力做着最後的抗争。
哪怕文明到了後世,戰争之下,除了有信仰的軍隊之外,百姓總是最受刀兵之災的。保定城破,不知道會有多少戶家破人亡。
“殺啊……”
保定城的上空,喊殺聲震天。
此時,天已大亮,城外的大順軍軍卒知道這個機會難得,正在瘋狂進攻,各段城牆上,得益于南門那邊的牽制,都有不少地方殺上了城頭。
而保定城的守軍們,正在苦苦支撐,期待着出現奇迹。
馬科殺了一身的血,退下來休息。聽到各個方向都是喊殺聲,臉色陰沉,悄然對自己的親衛道:“吩咐下去,準備突圍!”
以他的眼光能看出來,保定城肯定是守不住了,因此,他不可能和保定城共存亡,想到的,便是要突圍。
邵宗元登上總督衙門的屋頂,看到南門那邊,已經被賊軍殺進來一大截,正在幾條鄰近城門的大街上厮殺。四處觀望,城頭上已見多處賊軍蹤迹,他不由得悲憤,北望京師方向,雙手抱拳,便抽出腰間佩劍往脖子上架去。
正在這時候,忽然城外爆發出了更爲響亮的喊殺聲。
“殺啊……”
與此同時,似乎猶如驚雷一般,隆隆的馬蹄聲,哪怕是細雨潤物也掩蓋不住,甚至連地面都感覺到了震動。
這個聲勢之大,超過了城頭上和保定城中的動靜,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手中動作。
“這是什麽情況?”
這幾乎是所有人都有的第一個念頭,随後,在守軍這邊,則是絕望,戰事都打到這裏了,又來了賊軍的援軍?
然而,他們忽然又發現,城頭上,那些賊軍全都驚慌失措地逃了,而城頭上的守軍,卻在那大聲歡呼了起來。
“朝廷援軍來了,朝廷援軍到了……”
歇斯底裏的大喊聲中,是帶着絕境逢生的喜悅!
這個驚喜的喊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傳遍了整個保定城。
總督衙門的屋頂,邵宗元驚喜交加地握着劍,把劍插回劍鞘,卻是幾次都插不進去。
張府後院水井邊,摟着最小女兒在無聲流淚的羅氏,驚愕地聽着動靜,一臉地不可思議。
卻是她的小女兒,從母親的懷裏掙紮出來,又跳又喊,驚喜地大聲喊道:“娘,姐姐,朝廷援軍到了,我聽到了,朝廷援軍到了,我們不用死了,爹也不用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