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金收兵之後,李自成大軍的中軍帳内,氣氛就有些壓抑了。
本來以爲能一鼓而下的,結果沒想到二鼓都沒下,攻城戰的損失也大,有些打擊士氣了。
不過也有不服氣的,這不,李自成手下第一大将劉宗敏出列,向李自成奏道:“末将下次領本部精銳,定然能幫殿下拿下保定城!”
他這麽說,其他将領自然也不會落後,紛紛請戰。
但是,李自成卻是沒有點頭。
兩次攻城戰的損失,有些讓他肉疼了。老營的軍卒,都死傷了三千人。
正在這時,缺席議事的牛金星趕來了中軍帳,竟然過去和李自成咬起了耳朵,讓所有人看得都是莫名其妙,也有些好奇,不知道是說什麽悄悄話。
他們都有注意到,李自成聽完之後,臉色明顯好看了一點。
等到牛金星站回文官隊伍之後,李自成便用堅定地語氣說道:“劉芳亮何在?”
“末将在!”劉芳亮聽了,立刻出列抱拳回應道。
隻聽李自成看着他命令道:“你領本部人馬繼續攻打保定,能拿下最好,拿不下就圍着,休叫保定兵馬北上。”
一聽這個命令,所有人都愣了下,主力軍隊不打保定了?
“末将遵命!”劉芳亮有點不樂意,但是軍令不能不聽,隻能回應一聲,聲響就弱了一分,猶豫片刻之後開口問道,“殿下,末将本部人馬在幾次攻城戰中損失有點大,如果明國援軍來援,怕是有點……有點力不從心!”
本來他有五萬多人馬,一路收編明國官軍之後,膨脹到了十萬之衆。但是幾次攻城戰下來,雜牌軍隊隻剩下三萬,他本部人馬也損失了一萬。要不是主力軍隊在這裏,他肯定會因爲損失巨大而撤軍了。
李自成一聽,毫不猶豫地說道:“如今保定并無援軍,你隻管放心便是!”
劉芳亮聽到這個話,感覺有些絕對,便提醒道:“殿下,山東的劉澤清所部,還是有實力來救的。”
如今的中原,基本上都被大順國給占了,京畿之地的南部區域,他們一路橫掃,也沒有敵人了,就隻有東部,大順軍沒有攻過去過。
中軍帳内的其他将領雖然沒說話,但從他們的表情能看出來,他們覺得劉芳亮是說得在理的。
可誰知,卻聽李自成對他說道:“山東之敵,無須關心。你隻需派探馬警戒便可。孤料定那劉澤清不敢救援保定,否則孤必親領大軍滅了他!”
滅他是遲早的事情,但是如果劉澤清真遵守諾言的,那就可以往後推一下。
暗地裏和劉澤清約定的事情,他不想公之于衆,免得有損民心。
聽到他說話斬釘截鐵,劉芳亮便不好說什麽,隻能再次領命退下。
如果隻是保定城裏的官軍,他倒是沒問題的。畢竟他也是有眼睛的,能看到城裏的守軍都用上了民壯,又還能有多少實力。
等他一退下,李自成便發布軍令,宣布主力軍隊北上,攻打明國京師。
這個軍令一下,他手下的将領頓時就激動起來,士氣明顯高漲了一截。
攻打明國京師,打下來便能改朝換代,這可是他們期待已久的事情!
這不,劉芳亮聽到之後,就情緒低落了不少。本來的話,他還想着能自己先拿下明國京師,立下這潑天功勞的,結果他卻隻能眼看着其他人去攻打京師,而他留在保定。
從磁侯變爲磁公,又将變得艱辛了啊!
與此同時,保定城裏,哀聲一片。
李賊大軍的第二次大規模攻城,讓守軍的損失慘重,迫不得已,連後備的民壯都上了城頭,才堪堪守住城池。
戰死的屍體,在城門大街上排了長長的一列,幾乎有一眼望不到頭之感。至于受傷的軍卒,則是更多。衙門已經照顧不過來,不得已把一些輕傷将士分到百姓家中,讓他們代爲照顧了。
幾乎可以預見,如果賊軍再來一次這樣大規模的攻城戰,這保定城十之八九要失守了!
總督衙門議事大堂内,保定總督邵宗元微笑着說道:“皆賴諸位同心協力,我們保定再次擊退了李賊大軍。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隻要我們同心協力再次打退流賊大軍的進攻,本官料定,賊軍必退!”
然而,大堂内其他人,卻一個個都是臉色沉重。唯有保定本土派的人,紛紛附和他的話,但是能聽出來,真的有點勉強。
南門守将王登洲雖然是本地軍,但他并不是保定人,此時看看大堂内的場景,苦着臉說道:“總督大人,守城的兵力已是不足,民壯未經訓練,如何能頂住賊人大軍如此強攻?而且守城器械多有不足,火藥消耗甚大,如之奈何?”
呂應蛟聽了,不等邵宗元說話,便嚴肅了臉喝道:“民壯适當調配,可多用于賊軍非主攻方向,火藥沒了可以收集城中燃油物資,滾木擂石沒了可以拆房子急用。總之,豈會無法可想?”
說到這裏,他忽然又嚴肅了一分,厲喝道:“難不成,伱不是想守城,而是貪生怕死想要降賊乎?”
張大同聽了,也是盯着王等洲喝道:“總督大人手中可有陛下旨意,對于降賊者可先斬後奏,連督師都砍了,想一試否?”
王登洲一聽,頓時面色通紅,大聲分辨道:“末将隻是認爲,與其都死在這裏,不如遵陛下旨意,突圍前去保衛京師!”
事實上,在原本的曆史上,他就是看劉芳亮所部用火燒了城門,覺得大勢已去,就用繩子把自己吊了下去投降了。
當然,如今已有蝴蝶翅膀扇過來,他說突圍也未必不是真心話。
聽到王登洲用皇帝的話來辯解,呂應蛟等人便不好再喝斥,隻是大聲說道:“如今又非山窮水盡,還未到陛下所說該突圍之時!”
王登洲還想再說,一直不說話的馬科,忽然語氣沉重地說道:“城外幾十萬大軍,雖有北門始終沒有賊兵,但此乃圍三阙一,根本也是死路而已。要想突圍,談何容易!”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沉默了。
本土派的将領,感覺到賊軍的勢大;而客軍這邊,卻感覺身處絕境。
最終,還是邵宗元和氣地說道:“本官和城中富戶商量下,再拿出一些銀子來獎賞殺敵有功之将士。另外再多宰幾頭豬,犒賞下将士們。民壯方面,本官也再去組織,總之,唯有齊心協力,才能守住保定城不是?”
軍議就這麽結束了,客軍的将領一走,特意延後走的本土派将領,便都站住了腳,其中張大同更是向邵宗元說道:“大人,末将看有幾個人似乎有投賊之心,要不,找機會把他們……”
雖然話沒說完,但是意思很明顯。
邵宗元聽了,立刻搖頭道:“你殺了他們,那他們手下的人怎麽辦?是不是也要殺了?這人都殺了誰來守城?”
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問得張大同沉默,他才歎了口氣說道:“還是本官那句話,如今還需齊心協力,耗掉賊軍的軍心士氣和糧草,說不定他們就會退軍的。”
其實,這個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外無援軍,隻有強敵,内有主客之分,似有裂痕,要守住保定,真的很難啊!
然皇上托以重任,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罷了!
邵宗元這麽想着,便對他們幾個說道:“都快回去準備吧,本官也要親自拜訪城中富戶去了!”
城中大戶以張家爲首,一共是六兄弟,兄張羅俊于崇祯十六年秋舉爲進士,弟張羅輔也在這一年成爲武進士,力大善射,另外還有兩個當秀才的弟弟。
由他們領頭,組織民壯,出私财守城,成爲邵宗元的一大臂助。
本身幾個兄弟就有參與守城戰,聽到總督大人來訪,明其意,當即又出錢财,甚至還給總督出了個主意,他們拿出崇祯錢,分每人挂于脖子上,以示擁戴皇帝,絕無投降之意。
等邵宗元走了之後,張羅俊便召集妻兒,吩咐他們道:“如若下次城戰失陷的話,我在城頭顧不得家,你們自己準備好自盡的事吧!”
他夫人羅氏聽了,緩緩地說道:“老爺放心,我們就坐井邊等候消息。”
“爹……”小女兒六歲,看着他,喊了一句,話未完,淚卻流了出來,被她母親摟去懷裏,不再說話。
張家氣氛,很是沉重。
另外一家,便是金振孫的家族了。如今雖然金振孫不在,但是他叔金毓峒爲朝廷禦史,卻是在的。
一如張家,在邵宗元拜訪之後,他們便做好了全家自盡的準備。
整個保定城,除了親人死傷的哀哭之外,幾乎就沒有什麽聲音,更不用說有什麽歡聲笑語了。
總督邵宗元到了半夜才終于睡去,淩晨之時,忽然又被家仆吵醒。
邵宗元睜開眼睛,當時就一個激靈,馬上喝問道:“可是賊軍攻城了?”
“不是,老爺,賊軍跑了,不不不,賊軍跑了好多!”
邵宗元一聽,頓時驚喜交加,匆忙披衣,連洗漱都顧不得,就匆匆趕往城頭。
等他到的時候,城頭上已經有好多人了。彼此之間,都能看出一些興奮和激動。
就見城外,流賊大軍果然已經開拔了一部分,剩下的流賊也都在收拾東西,一看就知道也是準備走的。
馬科看到總督大人來了,便湊了過去,興奮地說道:“大人,末将看來,賊軍似乎隻有了六七萬人馬未動,其餘皆會走!”
“好啊,好啊!”邵宗元聽了,連聲回應道,“如此一來,保定壓力就小了!”
之前可是三十來萬大軍,城外是密密麻麻的流賊營地,望之而讓人心驚。如今這賊軍主力一走,就感覺卸下了身上的一副重擔一樣。
城頭上其他人,也皆是差不多,大部分人的臉上,都有着笑容。
可是,邵宗元看着看着,忽然眉頭就皺了起來,轉頭問馬科道:“這流賊大軍皆往北走,這是要去攻打京師麽?”
馬科聽了,回道:“或許吧!”
聽到這話,邵宗元再看看流賊大軍的去向,他轉身邊走,同時吩咐身邊的護衛道:“立刻傳令各将議事!”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收到消息的将領才聚齊。
邵宗元掃視底下衆将,臉色沉重,和堂下的這些将領臉色明顯有些不同,就聽他說道:“賊軍主力前往攻打京師,本官準各軍可突圍前往救援京師!”
一聽這話,這些将領的臉色都僵住了。就連之前說要突圍去京師的王登洲也是一樣,低着頭,不說話,直到發現邵宗元盯着他看,便哭喪着臉說道:“大人,末将才一千不到的人馬,如何突圍?”
聽到這話,張大同忍不住嘲諷道:“你昨日不是說要突圍麽?”
王登洲聽了,耍無賴了:“昨日一時情急,忘記隻有這點人馬了!”
張大同聽了,正待再嘲諷時,馬科開口說道:“如今城中能出城的軍隊,大概也就五千左右。而城外賊軍,還有六七萬,足以繼續包圍保定城的。”
他顯然更有經驗,至少聽起來是,就聽他繼續向邵宗元說道:“如今城中死屍再不處理,便有瘟疫可能。埋于城中,便皆是墳墓。且城中柴火也已不足,又無法外取,諸事之多,還請總督大人能善後!”
這還沒完,隻是頓了頓他又道:“末将經過城東時,已聽到有百姓挨餓聲。如若城外留下賊軍不走,保定怕是多挨些時日,而後還是會城破!”
之前大敵當前,很多事情便被壓下去了。
此時走了賊軍主力,也隻有像馬科這種南征北戰多了的,才清楚後面的難處。
聽到他的話,王登洲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麽。不過他看了一眼張大同,最終沒有說出口。
大堂内的人,又都沒有了輕松之意。
經過馬科提醒,要是再沒一點認識的話,就不配當保定的首腦人物了。
沉默了一會之後,邵宗元便試探着問馬科道:“可有擊退城外賊軍的可能?”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轉頭看向馬科,期待他說出個一二三來。
結果,馬科卻是搖搖頭道:“保定之兵,守城尚可,出城野戰,那可是十倍之敵,不可能的!”
繞來繞去,最後繞出一個結果,就是賊軍主力雖走,保定也不過是晚一些天陷落而已!
馬科見此,也是歎了口氣道:“如今這局面,除非是有援軍,或可破之!”
之前賊軍主力在的時候,說援軍其實也是個笑話。但是如今不一樣了,隻有五六萬賊軍,兵力少了一大半,如果有援軍來的話,哪怕隻是牽制賊軍而已,也能給保定以一定的期望!
然而,馬科說出了這個希望之後,卻沒有人有欣喜之色。
因爲他們都知道,保定就不可能有援軍。賊軍主力去打京師了,就算有援軍,肯定也是救援京師,萬一有個救駕之功,總好過救這個保定。
真是沒想到,賊軍主力來了,保定是絕境;賊軍主力走了,保定還是絕境。這豈不是說,賊軍主力來不來,其實保定都是死路一條?
………………
城外,劉芳亮恭送李自成開拔離去之後,便轉回騎馬立于保定城遠處,恨恨地看着保定城。
都是城裏那些該死的東西,害得他沒了奪取明國京師的有功,甚至如今還害得他不能去參與攻下京師的戰事。
該死,該死!
如此想着,劉芳亮暗自發誓,一定要拿下保定城。
如今的他,已有充裕的時間攻打保定城。由此,攻城的手段也就多了不少選擇。比如挖地道,壘土城等等。隻要兵力占優,能防住城内守軍出城破壞的,他都可以用。
爲了打擊城内士氣,劉芳亮還大張旗鼓地展現他的手段。先利用之前被破壞的那些大型攻城器械,就在靠近城頭的位置堆積起來,然後往裏面填土。
就算城頭用火炮轟擊,對于這種攻城方式也是用處不大。
一般而言,這種修築土城的方式要靠近城牆,因此很容易被守軍沖出破壞土城。這種戰例,曆史上就有。
可問題的關鍵是,如今的保定城中原本的軍卒,因爲之前兩次大戰傷亡很大,而劉芳亮手中,卻又有精銳的老賊軍卒,力量對比太過懸殊,能防着城裏守軍沖出來破壞土城。
這種攻城方式唯一的問題,就是速度有些慢。城頭上的守軍,終歸是會千方百計幹擾,用遠程武器打擊裝填土山的軍卒。
看着城頭守軍的驚慌,劉芳亮卻是開心了。不過,也不是一直都開心。比如手下來報,說有一隊探馬失蹤了幾天不見歸隊,就讓劉芳亮鬧心。
好在不是他需要防備的山東那邊,因此他隻是多派了兩隊探馬去查探而已。
劉芳亮不知道的是,崇祯皇帝親領軍隊,沿着太行山腳,晝伏夜出,已經摸到了保定西邊的滿城,并且悄無聲息地拿下了這個小城,大軍在裏面休整了一天。
通過審問擒獲的劉芳亮所部探馬,崇祯皇帝這邊也掌握了劉芳亮軍隊的情況。
軍議大堂上,崇祯皇帝表情嚴肅地說道:“朕提醒諸卿,一旦出戰,便是連續戰事的開始,朕知艱辛亦無可避免,望諸卿與衆将士同心協力,還京畿之地太平!”
“末将遵旨!”周遇吉等人,皆是一臉嚴肅,出列抱拳大聲回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