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邵宗元有點坐不住了,流賊這叫人的本事,真的讓他有點擔心!
于是,他又趕往城頭上看情況。這一次,所有将領都沉默了。作爲邵宗元的心腹武将,呂應蛟開口介紹情況道:“流賊又到了大概五萬人馬。”
流賊原本就有五六萬人馬的,等于多了一倍,這形勢就嚴峻了。
最終,誰也沒有多說話,各自準備,唯有死守城池而已。
可誰知,到了第二天,竟然又有流賊大軍到來,這一下,邵宗元就急了,連忙召集衆将問情況。
馬科表情非常嚴肅地說道:“末将看着賊軍的旗号,怕是李賊主力過來了!”
他的話,該是最有權威性的。
事實上,誰也沒想到,李賊的主力會來攻打保定。
一時之間,總督衙門大堂内,一片安靜。
聽說李賊大軍,是有百萬之衆,就算沒有,那四五十萬總有的吧?這麽多賊人攻打保定,還能守得住麽?
這個問題,猶如山一般壓在衆人的心頭。
不過,這份因爲壓力而帶來的安靜并沒有維持多久,就聽到邵宗元哈哈大笑一聲,而後大聲說道:“看來還是諸将守城有方,流賊偏師奈何不得保定,便惱羞成怒,引主力來攻。本官倒是要看看,主力都打不下保定,賊軍将何去何從!”
說到這裏,他看到堂下将領都看着他,便又微笑着說道:“攻城賊軍越多,我們的功勞便會越大,這可是好機會啊!”
聽到他這些話,作爲保定本土的将領呂應蛟便立刻回應道:“總督大人所言極是,還真覺得流賊不夠殺呢!”
保定副将張大同和守備張之坦這對父子,也是雙雙出列,由當爹的張大同道:“人在城在,除非末将戰死,否則賊軍休想攻破末将防守的城段!”
馬科見他們主軍都在紛紛表态,而總督的眼睛又看着他們這些客軍,便隻好跟着表态,一定守好城池。
不過,他還是提醒道:“總督大人,自從昨日賊軍的援軍到了之後,賊軍便未再發起進攻,該是蓄勢待發,以期一鼓作氣攻下我保定。因此,戰事一旦開打,必定慘烈,還請總督大人準備足夠的後備人力和守城物資!”
邵宗元聽了,認爲有道理,當即點點頭說道:“好,本官再召集全城鄉紳,讓他們出錢出物,做好諸将之後援!”
于是,随着流賊主力大軍的到來,保定城内,在前期動員的基礎上又開始再次動員,各種防守物資,源源不斷地送到城下備用。
這一天,流賊依舊沒有攻城,保定上空,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甯靜,靜得讓人心情沉重。
再過一天,李自成所領中軍到達了保定城外。
次日一早,大順軍大軍填飽肚子,“嗚嗚嗚”的号角聲中,大順軍軍卒開出營地,幾乎是鋪天蓋地,把保定城圍了一圈又一圈。
很顯然,李自成很急,主力大軍到達保定城外,多休整一日都沒有,第二天便發動了這麽大規模的攻勢。
當然,他也不是盲目開打。
早幾日他到達之前,就有軍令傳過來,因此,劉芳亮等人,全力監督軍中打造攻城器械,等到李自成大軍到的時候,已經造了不少了。
此時,就見軍營中有騾馬拉出了一門門重型火炮,有大将軍炮,甚至還有紅夷大炮,足足有二十多門。
不過更爲顯眼的,是更多的攻城雲梯,也就是架在木輪上折疊起來的梯子。靠近城牆之前,軍卒躲于後方可避弓箭,靠近城牆之後便能伸展梯子靠于城頭,梯子頂端還有倒鈎能勾住城垛,不至于被城頭上的守軍掀翻。
比攻城雲梯數量要少一些,但是同樣顯眼的,是攻城塔。
這種攻城器械同樣是修建在木輪上,由兵卒推動前行。在攻城塔頂,則是大量準備攻城的軍卒,憑借高度和城牆差不多,甚至比城牆還要高些,從而能遠程壓制城頭上的守軍。當攻城塔靠近城牆之後,在正面的擋闆會放下,砸在城牆上形成一座橋,使得攻城塔上的軍卒能踏過這座橋,直接供上城頭。
除開這些龐大引人注意的攻城器械外,還有數量最多的簡易雲梯,也就是普通的梯子,雖然缺點是沒有防護,但是優點是輕便,不但能輕易送到城牆下架起來進攻,對于地形也沒什麽要求。最爲關鍵的是,這種簡易雲梯建造方便,數量極多,能讓守軍難以集中應付。
除開這些之外,還有防護用的木幔,就是建虜最常用的車楯,就是把盾牌修在車上推着走,因爲是巨大的盾牌,能爲躲在後面的軍卒提供掩護的車子,也是非常多。
攻城槌也是有準備的,就是那種類似移動木屋,不過屋子裏是懸挂一根巨大的撞木,專門撞擊城牆用的。
甚至連壕橋以及填壕車也都有,總之,攻城器械之多,可以說,能打造出來用的,都能在戰場上找到。
看着這一幕,李自成手下第一大将劉宗敏滿意地對劉芳亮說道:“老劉,可以啊,這區區保定肯定能一鼓而下,打明國京師估計都差不多了!”
李自成也是滿意,臉上帶着微笑,淡淡地說道:“就把保定當成明國京師,讓手下兄弟們練習一下!”
言外之意,似乎是牛刀殺雞了。
這時候的他,并沒有因爲晉地那邊的受挫而生氣,甚至相反,他反而很期待晉地那邊,當明國皇帝因爲奪回太原而高興的時候,發現其實隻是得到了雞肋時,不知道會是什麽心情?
想造什麽忠烈堂來收買人心?呵呵,等到接手了太原,如果讓治下百姓大量餓死,還能有人心麽?
不想餓死百姓,就如今才是春耕時分,離秋收還遠着呢,看他怎麽辦!
想着這個,李自成的心情更是不錯了!
等自己打下京師的消息再傳到晉地的明國皇帝耳朵裏時,又不知道他會是什麽表情!
想着想着,李自成的臉上便露出了笑容。
牛金星偷眼觀察到他的表情,便恭維道:“想必日落之前,殿下就能在保定府裏喝茶了!”
被他這麽一說,李自成回過神來,當即哈哈一笑,用馬鞭一指保定城道:“喊話,降者免死!”
雖然說箭在弦上,攻城手段都已就位,可要是能不戰而下保定城,自然是最好的了。
聽到他的話,一個大嗓門的騎兵便快馬馳出,往城牆那邊而去,大聲吆喝了起來。
李自成這邊,用千裏眼觀察城頭。雖然離得遠,有些模糊,但是以他的經驗能看出來,城頭上的守軍怕是都有些緊張。
這也難怪,這麽強大的攻城力量,是爲京師這種天下第一堅城而準備的,區區保定城還能拿不下來?
但是,城頭上的守将用射箭的方式來表明了态度。
都不用喊話的騎兵回來禀告,李自成便知道勸降沒用了。
愉快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不高興,冷聲喝道:“最先登城者,封保定伯,賞千金!”
于是,又有騎兵飛馳而出,沿着進攻隊伍的前沿,大聲喊着李自成的承諾。
“殿下有旨,先登之功,封保定伯,賞千金!”
“……”
等到傳旨騎兵回來之後,震天的戰鼓響起,千軍萬馬随之而動。
保定城攻城戰随之打響。
一輛輛的車楯被推出陣前,躲在車楯後面的大順軍軍卒一起喊着,把車楯推得越來越快,向城牆靠近。車輪還有軍卒腳步帶起的塵土,漫天而起,飄在城外空中。
在他們的後面,則是填壕車之類,往之前攻城戰中沒有填掉的護城河段沖去,試圖填掉護城河;還有壕橋也都有,會随後架在護城河上,爲大軍開辟更多的通道,讓更多的軍卒能同時對城頭上發起進攻。
在他們的身後,一隊隊的軍卒或者全副武裝,或者架着簡易雲梯,正在緩緩推進,離得近一些了,便呐喊着開始沖了起來。
“沖啊……”
“殺啊……”
震天的喊殺聲,都掩蓋了戰鼓的聲音,成爲保定城上空最爲響亮的聲音。
那些躲在車楯後面的弓箭手,鳥铳手便離開車楯的掩護,開始向城頭上射擊,掩護即将攻城的同伴。
而在城頭上,火炮也開始了轟擊,終于有了蓋過喊殺聲的聲音。
“轟轟轟……”
不過這些火炮不是轟擊這些進攻的步卒,而是在轟擊步卒後面那些沉重的攻城器械,如攻城塔,攻城雲梯,呂公車等等。
一顆顆鐵彈呼嘯而出,砸在城外遠處,或者擊中目标,讓龐大的木制攻城器械轟然倒塌,砸死砸傷攻城器械上下的大量大順軍軍卒;又或者沒有擊中目标,鐵彈砸在地上然後跳起,犁出一條條地溝,倒黴的大順軍軍卒剛好在這條溝上的,無不四分五裂,成爲斷肢殘骸。
而大順軍這邊的火炮,被鞭打的騾馬所拉,快速地往城牆那邊靠近,有不甚因爲道路不平而翻車的,但是更多的火炮被拉到了預設陣地,随行的炮兵便開始緊張地裝卸布置,然後向城頭上開炮。
“轟轟轟……”
一顆顆鐵彈同樣呼嘯而出,或者砸在城牆上,砸出一個個大坑,或者砸到城垛上,砸得碎石激飛,讓城頭上的守軍頓時傷亡一片;還有的鐵彈,呼嘯着越過了城頭,砸到了城裏去了。至于效果,城外是看不到了。
這時候,已經有大順軍軍卒架着簡易雲梯,一架又一架地靠上城牆,快速地拉動梯子,讓梯子頂端的倒鈎牢牢地勾住城垛,攻城軍卒随即一手舉着盾牌護住頭頂開始攀登,但更多的悍勇之輩,直接口銜一口刀,用雙手扶着梯子爬得飛快……
城頭上的守軍,或者用長槍捅冒頭的敵人,或者放下狼牙拍,狠狠地往梯子下方砸去,又或者往城下倒燒開的金汁……
城上,城下,從一開始交戰開始,傷亡便大量出現。
但是這時候,人命如草芥,任憑同伴在那哀嚎,卻沒人去理會,攻城的繼續攻城,守城的繼續守城;好一點的,是城頭守軍那的後備隊,會看機會救回一些受傷的同袍。至于城下,那就不可能有這個待遇了。
“轟轟轟……”
“呯呯呯……”
“殺啊……”
震天的聲音,一直在持續。
越來越多的大順軍軍卒擁到了城牆下,更多的大順軍軍卒向城頭上發起了進攻。
幸運的一些攻城塔被推到了城牆不遠的地方,那塔頂的大順軍軍卒便有了更好的視野向城頭上射箭壓制城頭守軍;也有的攻城塔繼續往城牆推進,試圖靠上城牆,登上城頭。
城門附近的攻城槌,在屋頂插滿了箭支下,也被推到了城門處,躲在裏面的大順軍軍卒,開始大喊着用攻城槌撞擊城門,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撞擊聲。
城頭下的屍體已經躺了一圈,護城河裏的河水已經被染紅,但是絲毫沒有影響大順軍繼續瘋狂地向城頭上發起進攻。
保定城的三個方向,皆是激烈地戰鬥。
李自成這邊的重要将領和謀士,都在觀戰。
忽然,李過用手一指,驚喜地說道:“攻上去了!”
就見主攻方向的南門城牆段,有一輛攻城塔在摧毀前靠上了城頭,擋闆随即放下,那攻城塔上的軍卒,都快速踏上擋闆,躍入了城頭上,向守軍發起了進攻。
而攻城塔下面的大順軍軍卒,也正在内部的梯子裏快速往上爬,試圖爬到塔頂,跟着先登的勇士進攻城頭上的守軍。
受此影響,在攻城塔兩邊的簡易雲梯,也沒了守軍的防禦,一個個大順軍軍卒也快速爬上了城頭。
幾乎是肉眼可見,城頭上的大順軍軍卒越來越多。
牛金星見此,當即笑道:“讓他們投降不肯投降,如今已是沒機會了。”
可誰知,他的話音剛落,就見被攻上城頭的那一段那,冒起了一陣陣的硝煙。
有經驗的李自成等人一見,便都是臉色一沉,知道該是城頭上的增援軍隊用火铳了。
如今這個時代,火器是最厲害的厮殺武器,近距離的射擊,雖有盔甲在身,亦難以幸免。
果然,就見那段城頭上,又冒出了守城軍卒的影子,他們往攻城塔投擲大量的燃燒瓶,很快就燒得攻城塔烈火熊熊,一些逃避不及的大順軍軍卒,身上還着了火,一個個不管離地面多高,就往地上跳去。
這段城牆,又被守軍奪了回去了。
戰事在持續,火炮把箭樓摧毀成殘垣斷壁,城頭都塌了一片,但是随即又被守軍用沙袋壘上;城門被撞開,卻又被守軍射殺攻城軍卒随後堵上城門。有好幾次,大順軍軍卒都攻上了城頭,但是又很快被守軍消滅或者趕下了城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戰場之上,幾乎已經沒有看到大型的攻城器械,就連火炮都因爲炮管太熱而暫停了轟擊,城頭上,有好多處破破爛爛,但是,大順軍依舊是沒有攻上城頭之後能牢牢占據城頭的。
随着攻城器械的消耗,大順軍的攻勢,不可避免地小了下來。
城外的李自成,臉色陰沉,雖是不願,卻也不得不下令鳴金收兵,再打下去,隻會徒增傷亡而已。
保定城上空的喊殺聲,槍炮聲等等,終于慢慢地消停下來了。
看着殘破的保定城牆,宋獻策表情嚴肅地說道:“看來保定城裏做了充足的準備,守城之将也懂得守城之法,否則此城已破。”
牛金星聽了,看向他問道:“那該如何?”
聽到這話,他看了牛金星一眼,然後看向李自成道:“此戰同樣消耗城内大量的守城器械,就隻是保定城,物資有限,守城器械的補充,微臣以爲也是有限,再來幾次,保定城必破!”
李自成聽了,沒有回答,打馬轉身回了。
他要的是一鼓作氣破城,而不是損兵折将,要傷亡大量人馬才能攻下保定城!
要知道,這可隻是保定城而已,他真正要打的,是明國都城京師!
那可是天下第一堅城,連保定城都打成這樣了,那打京師的時候會怎麽樣?
之前攻打甯武關打不下,那是因爲甯武關是天險,打不下也是情有可原!如今打一個保定城,竟然也出乎意料這麽難啃,實在讓他有些意外,外加不高興!
他或許不知道,當戰事平息下來之後,保定城内,也都是一片狼藉,每個人的臉上,皆是臉色沉重,絲毫沒有守住城池的喜悅。
這一次的戰事,幾次都差點失守城頭,要不是事先根據馬科的提議,集中了三眼铳,分成幾支随時待命的後備隊,看到城頭被攻上,就上去放了一陣子火铳,射殺了攻上城頭的賊軍,這後果真得是難以預料。
每個人都想不到,賊軍的攻城強度竟然這麽大,一開始有信心能守住保定城的人,也是沒有了信心。誰也不知道,保定城在賊軍如此強大的攻勢下,到底能守住幾回,堅持到什麽時候?
孤城不可守,保定能有援軍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