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明白，要想救下他們，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不管如何，總要爲他們做點什麽才好！
忽然，他心中一動，頓時有了計較，當即嚴肅了表情，大聲喊道：“朕決定在太廟之旁再設忠烈堂，凡爲國盡忠者皆供奉于内，享大明香火，與國永存！”
這個話一說出口之後，頓時，城上城下不由得都是非常震驚，全都轉頭看向他，皆露不可思議之色。
自古以來，偶有忠烈表彰，會建祠祭奠，又或者朝廷下旨封神官，受當地百姓供奉。這些人，或許影響非常大，或者享有盛名。對于普通人來說，基本上都是死了就死了，除了親人朋友會祭拜之外，也不可能有其他人。
可如今，當今皇帝竟然在兩軍陣前，這麽多人的面前說要在太廟邊上設立忠烈堂，凡爲國盡忠者皆供奉于内，享大明香火，與國永存！這豈不是說，普通人，隻要是爲國盡忠的，都能享受這種最頂級的香火，留名後世了？
這是真的麽？
也不知道崇祯皇帝是不是知道他們的疑惑，就聽他又大聲喊道：“你等出發之前，皆有記錄名字。如今你等爲國盡忠，朕回京之後，親自供奉你等牌位入忠烈堂！”
說完之後，他又轉身看向身後，看着所有注視他的騎軍将士們，再度大聲喝道：“朕在此立誓，爲國盡忠者，皆供奉于忠烈堂内，受大明皇帝祭奠，享大明香火，與國永存！”
這一刻，所有人都是相信，皇帝肯定會這麽做的。要知道，這可是兩軍陣前，無數人都聽到的。
确認了這點，朝廷官軍将士們，頓時都面露狂喜之色，如果是爲國戰死，就有這等待遇，那死還怕個球啊！
如果說，後世的時候，無神論的盛行，沖淡了這種在意死後之事，那在這個時代，絕大部分人都是相信死後還有鬼怪一說，相信有閻王之類等等。
一個人死了之後，最怕成爲孤魂野鬼，就算有家人會祭奠的，那家人可能會沒，自己也就會被忘卻。但是，一旦入了忠烈堂，就根本不用有這樣的擔心，隻要大明還在，就能一直享用香火，死後不會受苦！
這種待遇，竟然能降臨到普通人身上，真的是皇恩浩蕩！
也不知道是誰，當即大喊了起來：“吾皇萬歲！”
真得，此時此刻，他們真的希望這樣的好皇帝，能萬歲萬歲，萬萬歲！
而後，其他所有朝廷将士們，全都一起大喊了起來，包括周遇吉在内，甚至還包括了方正化，皆會是受益者，都一起激動地大喊了起來：“吾皇萬歲！”
在這個聲音中，也包括了城頭上那些被五花大綁者，馬上要赴死的好漢子！
而在“吾皇萬歲”的喊聲中，城頭上的守軍，不管他們本身對官府有多憤恨，可此時此刻，他們皆是露出了羨慕的表情，看着城外的朝廷官軍，看着那個耀眼的當今皇帝！
他們很清楚，如果他們戰死了，大概率是不可能得到這樣的待遇，隻會猶如一缽黃土而泯滅！
高氏默默地看着這一切，心中相當震撼。
在她的印象中，在她聽李自成和其他兄弟的聊天中，對于當今皇帝的議論，絕對不會認爲皇帝會是這樣的人：神勇無比，擅攝人心！
今天的事情，本來的話，自己識破了皇帝的詭計，拿下了試圖詐城的内應，該是沉重打擊朝廷官軍的士氣才對！
但是，眼前看到的，卻是朝廷官軍士氣高漲，以她的眼光看，如果這時候皇帝要這些朝廷官軍上刀山火海，估計都不會有人皺下眉頭。
她正在感慨着呢，忽然就看到了西邊有幾匹朝廷官軍的快馬，正飛馳過來，看樣子，似乎是有什麽急事！
該不會，是援軍趕到了吧？
一想到這，高氏不由得驚喜起來。
那幾騎快馬很快就到了崇祯皇帝這邊，正是放在西邊監視的夜不收。
崇祯皇帝一聽消息，當即轉頭看向身邊的将領，語氣堅決地說道：“敵軍雖有兩萬餘人，可連夜趕路過來，已是綿延幾十裏，首尾脫節，朕決定給予迎頭痛擊，給賊軍一個教訓！”
周遇吉看看士氣高漲的軍隊，也沒多想，立刻點頭道：“陛下英明，末将以爲，賊軍如此，怕是想着盡快增援代州。如此，末将知道一處伏擊點可用。”
崇祯皇帝一聽，便立刻颔首，随後指着城頭喝道：“且等着！”
說完之後，他便領着七千餘騎軍，馬蹄隆隆，往西而去。
城頭上，高氏看着這支朝廷官軍竟然往西而去，頓時眉頭便皺了起來，聽到她手下問皇帝這話是什麽意思時，她轉頭看了周大彪等人一眼，大概意思她明白，估計是和周大彪等人有關。
朝廷官軍士氣如虹，希望過來的兄弟是謹慎之人才好啊！
………………
從甯武關趕往代州，趕了一夜的路，就算是再精銳的軍隊，也難免出現建制問題。
等到天亮之後，“過天星”張天琳看到隊伍拖拉幾十裏，特别是今年補充到他隊伍中的那些手下，更是掉在後面不知所終。這情況，讓他忍不住罵罵咧咧的。
他手下便向他請示道：“大哥，要不休整一下，等等後面的隊伍吧！伱看，兄弟們趕了一夜的路，也都累倒了。”
張天琳心情正不好呢，舉起手中馬鞭做了個打的動作，大聲道：“你沒見殿下讓老子連夜趕路麽？還休整，等到代州再休整！”
“可如果朝廷官軍正在圍攻代州的話，我們這樣豈不是上去送死？”
張天琳一聽，滿不在乎地說道：“讓探馬快點便是，如果發現代州那邊正打着，我們就整隊，要是代州那邊壓根沒戰事，老子才不想半路受累！回頭殿下問起來，還以爲老子在半路偷懶了呢！”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補充說道：“如果朝廷援軍真的多的話，奪取雁門關之後肯定會趁勢追殺。結果沒有，爲什麽?因爲朝廷就不可能有多少援軍，懂麽？”
張天琳性格就屬于大大咧咧的這種，在原本的曆史上，李自成要殺姜瓖，他出面保下；然後等李自成敗逃之後，他一點警覺性都沒有，結果被姜瓖殺了作爲降清的見面禮。
此時，也不能說他就是有問題。打了這麽多年的戰事，基本的兵事判斷能力還是有的。這不，他手下聽了他的分析，感覺也是如此，便加派了探馬在前頭探路，不再多說什麽了。
但是，戰争這東西，有時候就是千變萬化，不能以常理論之。
張天琳确實沒猜錯，朝廷援軍不多，因此一開始的時候奪取了雁門關，壓根沒有繼續追殺的念頭。但是，誰讓甯武關這邊得到了消息，知道了李自成所部的糧草屯在代州，所以就算兵力少，朝廷這邊也做出了決定想要攻打代州試試。
總之，陰差陽錯之下，張天琳這一次就料錯了。
離代州還遠，張天琳所部三千騎軍走在最前面，而後便是陸陸續續的步軍在趕路。
大概日上三竿之後，眼看着便要到開闊地了，代州地界，都是平原丘陵。
可就在這時，張天琳等人忽然發現有動靜，聞聲轉頭看去，卻見南北兩側有朝廷騎軍利用地勢，居高臨下向他們發起了沖鋒。從小山的背後，源源不斷地擁出，不知道有多少！
“他娘的，這是怎麽回事？”張天琳頓時大驚，厲聲罵道，“探馬幹什麽吃的？快，快沖過去！”
他的手下，自然也不知道這裏會有朝廷官軍的埋伏，一見被埋伏，頓時也都慌了。
本身這三千騎軍也是拉了很長的隊伍，這突然之間被埋伏，驚慌之下，在隊伍前頭的，便跟着張天琳往外沖，試圖沖到開闊地，逃往代州那邊去；而在隊伍後頭的，等他們反應過來，想要跟上的時候，卻見朝廷騎軍已經沖下來了，攔腰截斷的态勢，最終迫于無奈，隻能打馬往後逃！
“殺……”
直到這時候，朝廷官軍才發出了如雷的喊殺聲，一南一北，分别追擊東西逃竄的賊軍。
張天琳伏在馬背上，看到這一幕，頓時大罵道：“哪來的妖軍！”
這麽多的騎兵，之前竟然能無聲無息地藏在路邊，殺出來之後的喊聲，如雷一般，似乎蘊含了無窮的力量，絕對不是他以前見過的朝廷官軍能有的動靜，對他來說，真是見了鬼了！
作爲領兵打仗慣了的将領，見多了各種軍隊，但是他就沒見過，士氣如此高漲的軍隊！
看看，那些朝廷騎軍，一個個争前恐後地追殺，似乎就怕落在後面一樣！
這軍隊，絕對不是訓練有素的精銳之師，可這支軍隊的狀态，那種渴望厮殺的饑渴，真的是他平身第一次見！
此時的張天琳，心中罵罵咧咧，但是腳下卻一點都不敢停，不斷地夾着馬腹，抽着馬屁股，就想着盡快逃走，離眼前這支瘋子官軍遠遠的。
可他才逃了沒多長一段路，忽然一眼瞅見地上有不少絆馬索，一條又一條地，布了好多。隻是草率地掩蓋下，很有那種明目張膽的意思，被發現了又如何！
這一刻，張天琳回過神來，後面的朝廷官軍如此追趕，就是不給他們有避開絆馬索的機會！
“他娘的！”他大罵一聲，連忙控制戰馬盡量避開那些絆馬索，試圖憑借精湛的騎術逃出這片布置了絆馬索的地方。
不過，驚慌失措地逃跑，身後還有一群瘋子官軍在追趕，特别不是跑在最前面的流賊，壓根沒有留意到絆馬索，頓時，很多流賊騎軍的戰馬被絆倒，人仰馬翻，夾雜帶起的塵土，好不壯觀！
等到張天琳好不容易逃過這片布滿絆馬索的地帶之後，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見前面有一支大概一千多的騎軍橫在他的去路。
大約有五百多騎軍是下馬，布置在道路兩側，弓箭和三眼铳都端着；另外還有五百多騎軍，分成四五隊，嚴陣以待，就等着賊軍撞上去。
“他娘的！”張天琳怒罵一句，立刻調轉馬頭，試圖尋找其他出路。因爲他一眼就看出來，被絆馬索減員嚴重的他這邊，是沒法和對面的騎軍對沖。
然而，擡頭四顧之下，他卻發現，壓根沒有其他去路可以逃。轉頭看看身後，都是倒了一地的手下，還有他們的戰馬。
“他娘的，幹了！”張天琳怒罵了一聲，當即摘了騎槍在手，準備發起沖鋒，萬一能沖出去呢！
正在這時，就聽到那些官軍齊聲大喊了起來：“降者免死！”
張天琳聽了，大聲怒罵道：“降個屁！”
說完之後，他重新催動胯下戰馬，開始提速沖鋒。
跟着他逃出絆馬索地區的手下見了，有一部分人沒有猶豫，跟着沖了起來。但是也有一部分人，猶豫了，并沒有跟上。
張天琳哪管那麽多了，眼睛就盯着前面攔截的朝廷官軍，惡狠狠地喊道：“殺！”
狹路相逢勇者勝！
這麽多年打下來，這點認知還是有的。
他的手下聽到，也都是伏在馬背上沖鋒，同時大喊道：“殺！”
朝廷官軍這邊，回應了他們的喊殺聲。
“梆梆梆……”
“呯呯呯……”
北方的朝廷官軍，多用三眼铳而少見鳥铳，就是看重三眼铳的多顆鉛彈發射。沒有準頭，但是隻要三眼铳夠多，那就有足夠的覆蓋面積。
一時之間，随着弓箭和火器聲音的響起，沖鋒的流賊騎軍，或者人，或者馬紛紛發出悲鳴，然後又是劈裏啪啦地摔了一地。
張天琳和少數幾個流賊騎軍，竟然僥幸逃過了這一劫。可他們馬上要面對幾百朝廷騎軍的對沖，怎麽可能都赢不了了。
然而，他們骨子裏的兇悍，卻讓他們依舊選擇了沖鋒。
可就在這時，張天琳發現前面一個騎将拿出了弓箭，往他這邊射箭。
他隻是一看之下就絕望了，因爲他的經驗發現，那個騎将雞賊，是以他的馬爲目标的！
果然，張天琳和他身後的幾個同夥全都是戰馬被射中，然後狠狠地向前摔了出去。
隐隐地，張天琳以爲自己是耳朵出了毛病，竟然聽到前方傳來聲音：“萬歲爺好箭法！”
沒錯，就是崇祯皇帝謹遵射人先射馬的至理名言，把他們的戰馬給射殺了。
聽到方正化的誇獎，崇祯皇帝對此已經無動于衷了，隻是吩咐道：“立刻打掃戰場，能抓多少活的就抓多少活的。”
聽到他的旨意，軍令傳出，騎軍将士們便開始打掃戰場。
不得不說，周遇吉選擇的戰場非常好，讓朝廷官軍能輕松赢得這次戰事。
大約半個時辰不到，往西去追擊賊軍的騎軍，就是由周遇吉和賀贊所領的，返回到了皇帝這邊，向皇帝禀告，他們追殺了十多裏，殺了不少步卒，至少短期内，賊軍已經聞風喪膽，不重新組織軍力是不可能再過來了。
以逸待勞，并且還出其不意進攻一支連夜趕路的賊軍，能這樣赢得戰事，一點都不稀奇。
戰場的清點已經出來，朝廷官軍傷三十多人，無一死亡；而賊軍騎軍這邊，俘虜了以賊将張天琳爲首的騎軍俘虜共計四百來人，打死或者傷重明顯不治的有五百多人。
其中俘虜的三百多人中，不少都有傷，隻是多是輕傷。
張天琳從高速的馬背上摔下，也隻是受了輕傷，人懵懵的，但是聽到射殺他戰馬的人，真的是當今皇帝時，整個人一下被震驚地清醒過來，然後又傻眼了。
當今皇帝，竟然這麽能打？
不過回過神來之後，他也沒有求饒，甚至沖着皇帝喊道：“狗皇帝，爺爺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來啊，爺爺要是皺下眉頭……”
在張天琳看來，皇帝肯定要殺他，那他自然是要硬氣一點的。
結果他的話沒說完，就聽那皇帝壓根沒看他一眼，隻是吩咐道：“全都帶走！”
………………
代州城頭上，高氏這邊不是沒聽手下建議，說派兵跟上朝廷官軍，但是種種建議，都被她給否了。
代州城裏，是大軍前線的糧草所在，又是軍中家小的安置之地，這是絕對不能有失的。
表面上，她一直很鎮定，讓李自敬回去療傷之外，就在城頭上守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高氏終于又見到了去而複返的朝廷官軍，還有那個大明皇帝。
城頭上的守軍，頓時緊張了起來。朝廷官軍的返回，意味着他們可能在西邊打了一次勝仗。那對他們來說，自然是敗仗了。
有四百多騎出官軍陣中，來到城下不丢，每騎把橫在馬背上的俘虜推下了馬，其中一人大聲向城頭上大喊道：“奉陛下旨意，以張天琳等賊軍四百一十五人，交換朝廷忠義之士！”
聽到這話，城頭上的守軍頓時震驚了。
詐城失敗被擒的這些人，前幾天都還是大順軍軍卒的，對皇帝來說，絕對算是無名小卒！結果沒想到，皇帝竟然如此重視，心中一直惦記着救他們！
當今皇帝，竟然如此講義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