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悠長的号角聲響起!
“咚咚咚……”
震天的戰鼓,同樣跟着響起,敲在戰場上每個人的心中。
督戰隊中的一名将領,一邊驅趕着眼前的軍隊,一邊大聲喊道:“殿下旨意,第一個攻上城頭的封甯武伯,賞金千兩!甯武關皆剩老弱之兵,定能一鼓而下,沖!”
這個話,他已經喊過好幾遍了,但是還沒有人能領到這個賞賜。
不管當前之軍願不願意,都是由不得他們。身後的督戰隊,已經砍過一批不遵号令擅自撤退的。
大軍緩緩前進,每個人的表情都慢慢地猙獰起來:既然無路可退,那便隻有沖了!城頭上确實隻剩下老弱,萬一攻下呢!
過了恢河,仰頭看着高大的甯武關城,也不知道是誰先大喊了一聲“沖啊”,其他人便也跟着狂吼起來,給自己壯膽,拔腿開始了沖鋒。
弓箭手和火铳手掩護,其他軍卒有擡着簡易梯子,也有擡着撞木,猶如瘋了一般沖上去。
恢河南岸的紅夷大炮,也開始了掩護轟擊。
“轟轟轟……”
“呯呯呯……”
“殺啊……”
槍炮聲,喊殺聲,戰場的聲勢幾乎一下就到了頂峰,響徹在甯武關的上空。
李自成等人,有千裏眼的用千裏眼看着,沒有千裏眼的就直接瞪大眼睛看着。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凝重,很顯然,他們對于此次能否攻下甯武關,并沒有必然的把握。
甯武關城頭上,雖然都是老弱,卻都沒有膽怯,或許是周遇吉治軍有方,又或者這些隻是精銳變老了而已,他們對于大張旗鼓的進攻,都能穩得住,一直等着,等到敵人攻到城下的時候才開始反擊。
大順軍那如雷的聲勢,随着這反擊的開始,傷亡的出現,頓時就弱了幾分。
甯武關易守難攻,出現這種情況是很正常的事情。觀戰的李自成等人,就看着沖鋒的大順軍軍卒在城牆下一個個倒下,面色不變。
對他們來說,早就見慣了生死,也習慣了生死。更不用說,攻城的軍隊并不是跟随李自成的老營軍卒,死了也沒什麽心痛的!
一會之後,觀戰的宋獻策開口說道:“殿下,微臣觀甯武關的反擊,火炮和火铳開火的次數比起前些日已少了不少,微臣估摸着,該是城裏頭的火藥不多了!”
李自成聽到,臉色略微好看了一點,點點頭說道:“差不多是這樣。再耗兩天,周遇吉沒了火藥,就可以用大炮轟塌城牆,便能拿下甯武關了!”
他們正在說話呢,忽然,就聽到戰場那邊傳來了震天的歡呼聲。
與此同時,就聽牛金星欣喜地對李自成說道:“殿下,快看,快看,攻進去了,攻進去了!”
李自成一聽,頓時心中一喜,連忙擡頭,用千裏眼仔細查看戰況。
果然,就見大順軍的攻城軍卒,紛紛棄了攀登城頭,全都往城門洞裏擁去。
這是撞開了城門?
不管如何,城外的大順軍軍卒都往城門洞裏擁進去,人數之多,已經超過了攻城的一半多,至少進去了一兩千人了!
這時候,他又聽到牛金星在那說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就算那周遇吉負隅頑抗,卻也難擋天威,甯武關已經拿下!”
但是,李自成憑借多年戰事的經驗,卻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因此并沒有理牛金星,隻是用千裏眼繼續觀察。
忽然之間,他明白什麽地方不對了。
城頭上的老弱軍卒,并沒有因爲大順軍攻入城内而驚慌失措逃跑!就算是生死置之度外,也不是這種表現。
看到這,李自成猛然間想起了什麽,連忙吩咐道:“鳴金收兵!”
雖然他不介意用那些軍卒的性命去消耗城頭守軍,但是掉入陷阱被單方面屠殺,卻是他所不願意的。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正當他發出這個旨意的時候,就看到戰場突變。
就見甯武關城門洞那一聲巨響,該是城門閘放下的聲音,還在城外的大順軍軍卒,紛紛從城門洞那逃出,也不顧及督戰隊,便往回逃了。
但是,大部分進攻的大順軍軍卒,都已經被關在城内了。
喊殺聲在繼續,不過并沒有持續多久,便慢慢沉靜了下來,城頭上的旗幟,也沒有改換。
李自成身邊的頭号大将劉宗敏見此,惱火地說道:“真是一群豬,被誘到甕城裏坑殺了!”
一般重要的城池,都會修建有甕城,也就是在原有城門外再修一座半圓形或者方形的護門小城,設有箭樓,門閘,雉堞等防禦措施。進了甕城就等于是甕中之鼈,守軍居高臨下很容易就消滅進入甕城的敵人。
正在攻城的軍隊,混亂之下,很容易失去建制,一看到城門那破了,才不會想爲什麽破了,不管是爲了搶功,還是本能地趨吉避兇,都會跟着往城門那擁去。不是精銳之師,就很容易有這種從衆心理。
此時,李自成聽到劉宗敏的話,心中認可,臉色卻是不好看。他明白,又被周遇吉給擺了一道,先示敵以弱,而後誘軍入甕!
果然,随後,他就看到甯武關城頭上有精銳軍卒出現,隐隐約約,不知道有多少!
剛才還欣喜的牛金星,臉色有些難看。一個不小心,又暴露了他在兵事方面的短闆,沒能及時發現這是那周遇吉的陷阱不說,還出口恭賀顯得他非常無知。想着這個,他不由得轉頭看向軍師宋獻策,道:“軍師沒發現周賊的險惡用心麽?”
宋獻策聽了,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頭看向李自成,坦然承認道:“周遇吉确實不愧是一代名将,微臣沒想到他會來此一招,還請殿下治罪!”
李自成聽了,并沒有理他,擡頭看看天色,隻是道:“天色已晚,明日再戰!”
在場要是有人能看出來,事先提醒,就不會上當了。因此,他不可能因此處罰宋獻策。
李自成說完之後,調轉馬頭回營去了。
其他人等,都跟着他回營。唯有劉宗敏看着一百多名逃回來的大順軍軍卒,目光很冷,命令道:“未有鳴金軍令而退者,斬!”
這些投靠過來的朝廷官軍,以前是攆着他們追殺,他才不會有仁慈之心,可以放他們一馬。
……………………
甯武關城頭上,周遇吉昂然站在城頭上,雖有一場大勝,卻沒有一點笑意,依舊是平日裏的冷峻表情,環視戰場。
甕城之内,全是這次攻城的賊軍屍體,密密麻麻地,疊在一起。不時能見到有受傷未死的,還在那呻吟。
内城門那,爲了盡可能地殺傷敵人,周遇吉還下令開了城門,又放了一部分賊軍入城内。不過他在城門附近早有埋伏精銳,沒讓他們走脫,全都交代在城門附近的街道上了。
這一戰,不管如何,殺傷賊軍之多,爲曆次之最,該有兩三千人。
城外,李賊大軍已經收兵回營,等着明日再戰了。
希望賊軍的軍心士氣能被打擊到,緩個幾日再攻,那便是最好了!
周遇吉心中雖是如此希望,卻也知道,這份希望,怕是不現實。那李自成對甯武關,顯然是勢在必得的。
既然如此,那來攻便是!
他正想到這裏,聽到腳步聲傳來,便轉頭看去,卻見是他手下大将過來禀告:“大帥,有不少賊兵以前是朝廷官軍,受傷的這些怎麽處理?”
這一點,他早就看出來了,穿着紅色鴛鴦戰襖來攻城的便是,最終替流賊流血了。
周遇吉的表情不變,冷冷地說道:“我們糧草有限,給他們一個痛快吧!”
“末将……遵命!”
周遇吉聽到了一絲不忍,畢竟曾經是同袍來的,如今卻是刀槍相見!可是,又能有什麽辦法,誰讓他們投降了流賊,誰讓他們把刀槍對準了昔日的同袍,誰又讓甯武關自己都糧草不足……
可惜的事情太多了,他的一顆心,也已經麻木了!
打掃完戰場,有用的東西都留下,屍體隻能抛到城外,讓流賊自己去處理。已經開春了,瘟疫的厲害,無形無色,甯武關的人手有限,根本無法處理這麽多屍體的。
周遇吉的眼睛掃過他的手下,發現這場大勝,多少都有鼓舞起一定的士氣。大部分将士的臉上,都有大勝之後的喜悅。但是他自己卻是明白,流賊可以承受多次大敗,而他卻無法承受一次失敗的。
用甕城坑殺流賊的招數,用過一次,第二次就不可能上當了。流賊連續幾天的進攻,讓城内的糧草物資,特别是火藥消耗甚大。一旦火藥用盡,流賊用大炮轟城的話,就算他再厲害,也是無能爲力去反擊,一場大敗,也必然是注定了的。
想到這裏,周遇吉擡頭看向戰前他媳婦親手繡了的那面旗幟,正在城頭上迎風飄揚,咧咧作響。上面的四個字,猶如活過來一般,展現在他面前:精忠報國!
看着這四個字,周遇吉在心中默默地說道:“陛下,末将已經盡力,唯一死以報,希望天佑大明……”
說到這裏,他說不下去了。
真要天佑大明,就不會有連年的大旱,就不會有地龍翻身,瘟疫遍布,如此種種,都是天要亡大明啊!
忽然,周遇吉的眼睛微縮,表情又重新堅定了起來:我輩武人,豈有認命之理!天不佑之,我保之!
轉頭看向城外流賊,他心中決然:老子的命在這裏,有本事就來拿!
甯武城頭上,忽聽周遇吉大聲吼道:“大明萬勝!”
正在打掃戰場的将士們,還沉浸在這場大勝中,忽然聽到他們的大帥,喊出了“大明萬勝”,他們不由得也跟着喊了起來。
“大明萬勝”的喊聲,遠遠地傳了出去,回蕩在甯武關的上空。
一名優秀的将領,不但獎罰分明,嚴格軍紀,還要帶領手下不斷取得勝利!
至少此時的周遇吉,還能做到這一點。
隻有少數人心中明白,他們的大帥就算再厲害,可沒有援軍,沒有糧草物資的補充,最後的結局是什麽,那是顯而易見的。
次日一早,周遇吉有些遺憾地看到,流賊依舊擁出了大營,準備開始新一輪的進攻。昨日的一場大勝,希望流賊能消停兩天的打算,還是落空了。
“轟轟轟……”
“呯呯呯……”
“殺啊……”
激烈的戰鬥,再次在甯武關打響,一波又一波的大順軍軍卒,像海浪一樣拍向甯武關城牆。但是,甯武關上的守軍,卻猶如激流中的礁石,雖曆經沖擊卻屹然不動,牢牢地守住了甯武關城。
中午時分,大順軍丢下了一地的屍體,暫時停止了進攻。能看出來,他們午後必然還會發動進攻。
城頭上,明軍将士們在默默地收拾戰死同袍的遺體,救治受傷的同袍。每個人的臉上,全然沒有了昨天大勝時候的欣喜。哪怕他們此時又一次赢得了守城戰,卻也沒有欣喜之色。
是個人都明白了,城外的流賊無窮無盡,他們又戰死了不少同袍,如此下去,甯武關能守住麽?
城頭上的周遇吉,随手折斷插在他盔甲上的箭支,臉色沉重地盯着遠處的賊軍。
忽然,有一個軍官騎馬快速趕來,還在城下,就向城頭上的周遇吉大聲喊道:“大帥,皇上派人來了,在衙門等大帥!”
一聽這話,城頭上所有人都聞聲轉頭看去,臉上都是帶着驚喜之色。
不過他們很快就回過神來了,似乎并不是援軍,隻是派人過來,那又有什麽用呢?
剛剛燃起的欣喜,轉眼間就滅了!
周遇吉自然也聽到了這個喊話,他也如同他的手下一般,并沒有多少驚喜。因爲他知道,朝廷已經無兵可派。
之前他向朝廷求援的時候,也隻是派了兩千兵力,并且最終還投降了李賊。如今,又哪來的軍隊可派?
皇上派人前來,該是要自己務必堅守,前來督軍的吧?
其實,沒必要!
周遇吉心中如此想着,卻沒表現出來,隻是交代自己的副将道:“看好賊軍,本帥去去就回!”
自從流賊主力到來之後,他無論白天還是黑夜,一直守在城頭上,身先士卒,以爲全軍之榜樣。
“末将遵命!”他的副将回應一句,又補充說道,“大帥累了這麽多天,回去好好歇下吧!”
周遇吉沒有理會這句話,大步下了城頭,快馬趕回衙門。
等到了三邊總兵府門口時,他注意到門口栓着二十來匹戰馬,雖然不出意料,卻還是有絲失望,果然是沒有援軍!
不過他并沒有表現出來,隻是矯健地翻身下馬,大步往府門裏走的同時,問門口迎過來的校尉道:“人呢?”
“禀大帥,在大堂!”
周遇吉把馬鞭遞了過去,腳步不停,帶着盔甲碰撞的金屬聲,大步走了進去。
大堂上,正是崇祯皇帝派來的金振孫和他的同袍,他們是日夜兼程而來的,算起來,那是從宣府一口氣用一日的時間,趕了三百多裏路到陽和,次日又疾馳到大同再趕來甯武關,又是将近三百裏,連晚上都是舉着火把趕路,實在是非常疲憊了。
但是,讓他欣喜的是,甯武關還在朝廷手中。如此一來,他這麽辛苦地趕來,皇帝禦駕親征,就都還有意義。
同袍們喝了總兵府送上的茶水,有的人靠着椅子都在打瞌睡了,連填肚子都顧不上,真得是累了。
金振孫正想着時,忽然聽到堂前傳來動靜,便立刻擡頭看去時,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武将,在親衛的簇擁下已經走入大堂。隻是第一眼,他便看到這名武将的盔甲上,全是斑斑血迹,甚至還有折斷的箭頭留在盔甲裏。
不用說,這是生死厮殺才有的證明!
一股佩服之色,油然而生。金振孫當即主動抱拳,搶先一步問道:“可是三邊總兵周遇吉周大帥當面?”
周遇吉走進大堂,也是一眼就掃完了大堂的情況,看到都是普通軍卒的裝飾,一個個都是疲憊不堪,顯然是趕了遠路。
他聽到問話,便抱拳回禮道:“正是本将,敢問……”
不等他說完,金振孫便立刻自我介紹道:“末将金振孫,乃禦前直屬标營遊擊!”
說到這裏,他取出一塊金牌,展示給周遇吉看,同時再說道:“末将奉陛下旨意,問甯武關戰況!并告知大帥,陛下領軍親征,已到大同,正在整頓後方兵馬,不日來援。”
周遇吉之前聽到面前這位将領說他是禦前直屬标營遊擊,就有點疑惑了。什麽禦前直屬标營?這是什麽建制?
按理來說,統軍大帥,比如巡撫、總督之類領軍,是有直屬标營的。可是禦前直屬标營是怎麽回事,總不可能是皇帝親自領軍出來,所以才有禦前直屬标營吧?
他正納悶着呢,回頭就聽到了金振孫後面的話,還真得說皇帝領軍親征,甚至都已經到了大同。
這怎麽可能?
周遇吉一時之間,壓根沒法接受這樣的信息,以爲自己聽錯了。
畢竟他在京師待過很久,皇帝視察勇衛營,可以說,在所有現存明将中,除了黃得功之外,就他對當今皇帝是最爲了解的。
皇帝怎麽可能領軍出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