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君可不相信此人大費周章地請她來此,就是爲了說這些大家都知道的廢話,柳家是什麽性子,人所共知,一定還有其他,
隻是這人說話吞吞吐吐地,她可沒有那麽多時間讓他繞彎子,所以她直接反問,就是要讓廖齊龍趕緊說正事。
廖齊龍這才坐下,“當然不是!我請主簿到此,自然是有其他機密相告!”
“請言……”沈青君擡手道。
“哎!魏主簿不知,柳家霸道非常,我武威郡百姓,苦柳家久已!盼明主久矣!幸得武威郡公駕臨,我武威百姓有望啊!”
人剛坐下,廖齊龍依然沒有單刀直入,反而先對柳家大吐苦水,同時對郡公府的主簿暗示沈青君就是武威百姓祈盼的明主,
不過他不擔心這句話會讓眼前的魏主簿不喜,因爲他的話一褒一貶,很容易得到武威郡公府的人的好感!
也确實,沈青君聽了這話很高興,畢竟這時再誇自己,雖然知道廖齊龍多有誇張之言,但誰不希望自己是百姓祈盼的明主呢?
“哦?願聞其詳!”高興的沈青君嘴角微微翹起道,做出一番洗耳恭聽的姿态。
看到沈青君微微翹起的嘴角,廖齊龍就知道剛才的話說對了……這才對嘛,赢得對方好感才說事會更容易,這可是他廖家做生意的秘訣!
“柳家把持武威郡已經一百多年了,随着其家族權勢的鞏固,越發自專……而在這二十年來,更是性如睚眦……貪若饕餮……”
“性如睚眦!貪若饕餮!”沈青君挑眉道,“這比喻有趣,我倒要聽聽,柳家如何個貪法,如何個小氣法?”
“如何個小氣法?這麽說吧,這武威郡,在沈郡公沒來之前,但凡有得罪過柳家或者說過柳家半句不是的人或家族,都莫名其妙地沒了……魏主簿說說,這是不是睚眦必報!”
廖齊龍竭力想獲得沈青君的認同,便打比喻道:“就說皇帝陛下,尚且會有谏官在朝,時不時會被剛直的谏官罵一罵嘞,柳家卻聽不得半句罵……”
“廖郎君切莫如此作比,柳家豈可能和陛下相提并論!”沈青君聽廖齊龍拿皇帝比柳家,站起來向南邊做了一禮,接過話說道。
看沈青君這樣作态,廖齊龍忙打了自己嘴巴兩下,趕緊說道:“對對,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不該如此作比,不該如此做比……柳家和陛下比起來,連個屁都不是!
魏主簿……我可對陛下可沒有半點不敬呀!”他趕緊解釋道。
“不必擔心,我并沒有說廖郎君對陛下不敬,我隻是提醒一下而已,有些話廖郎君沒有官身作爲百姓自是說得,但我身爲陛下臣子,領受陛下俸祿,卻聽不得,所以不得不如此!”沈青君說道。
事實也确實如此,皇帝言官罵得,普通小老百姓罵得,但大官和武将卻無論如何也罵不得!甚至連聽都不能聽,不然就是對陛下不敬……
更何況她還是一個有爵有地有兵有馬的‘諸侯’,更是半點疏忽不得,事關陛下之事就絕無小事,曆史上多少人因爲平時沒有注意這些小事,最後倒在這些小事上了?
同時她也意識到,武威郡确實天高皇帝遠,皇威不振,隻看廖齊龍的言語,便知百姓對皇權的敬畏沒有京城大。
在中原腹地,似廖家這樣的人家,是不會對陛下有半點言語不敬的,畢竟有家有業嘛!還是政治敏感不夠呀!有些事心裏能想,嘴裏不能說的。
“柳家之睚眦必報我已知矣,不如就說說柳家如何貪吧!”見廖齊龍有點諾諾不敢言,沈青君岔開話題道。
“好好,就說着這柳家的貪……對于這個,我隻能用一句話概括:在武威郡,凡是與糧食、馬匹、食鹽、鐵器這些相關以及所有能賺錢的産業,都爲柳家所把控!”
“全部把控?柳家安可能爲?武威百姓不反抗?”沈青君好奇問道,要知道邵武帝早就想學前朝的漢武帝也來個鹽鐵專營,将地方财政收歸中央,壯大國力,但可惜阻力太大……
他的這個想法也能隻限于想法,在朝堂上都不敢放風聲試探,就怕一個不小心,就把某個地方逼反了……或者把所有地方都給逼反了……
似她這種隻在心中把邵武帝做比,不說出來,就沒有什麽事了。
不怪沈青君不信,壟斷鹽鐵、馬匹這些利潤如此高的行業這個連邵武帝這個開國皇帝都做不到!
同時也解釋了,爲什麽她剛來,柳家就要把所有東西都燒毀,原來是要讓她連查都無從着手……沒有文字記錄,武威郡其他人家又畏懼柳家不會主動來告知沈青君,沈青君大概率就會對柳家勢力判斷錯誤。
哪怕她早就派沈嚴查探武威郡情況了,但也不可能全面查探到,因爲有些消息,不是這個地方的土著,外人是打探不到的,哪怕這個消息人所共知……
可也是因爲人所共知,大家提都不會提起,就像柳家把控武威全部産業這個事,在武威都是常識了,但沈青君就是不知道,沒有人一個人會說起,這讓沈嚴怎麽查?
“武威百姓當然反抗了,但是說來也奇怪,所有反抗的人家不是會在幾年的時間裏被遊蕩的馬匪殺死……或者就幹脆就被南下劫掠的羌人胡人滅族……仿佛受了詛咒……”
廖齊龍說到這裏意味深長地看了沈青君一眼,“主簿要知道,我武威臨近西域,地處邊疆,馬匪這些總是殺之不盡,時常就會出來作惡,西邊的羌人和北邊的胡人南下劫掠更是稀疏平常……
因此漸漸地,反對的人也就沒了,留下來的都是臣服于柳家淫威之下的人。”
“所有和柳家作對的人都仿佛受了詛咒?呵呵,我确是不信,世上哪有那麽倒黴的人,一和柳家作對就遭受厄運……詛咒之說更是荒誕。”
沈青君心中冷笑道:‘多半那馬匪也就是柳家養的,隻爲做一些自己不方便出手的事,以及與羌人胡人有勾結,爲自己鏟除異己罷了,這也不難想到!’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沈青君表示這些手段都是世家大族玩剩下的。
“無論馬匪還是羌人胡人都是柳家排除異己的手段,這在武威郡誰人不知呢?可柳家霸道,勢力強橫,手段還陰狠,因此不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罷了!”
“主簿一言中的,真是如此,因此當沈郡公帶着大軍到來的時候,我們才有了期盼,沈郡公是我武威郡人人盼望明主呀!”
廖齊龍又乘機拍了沈青君一通馬屁,這樣直白的馬屁拍得沈青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家主公自然英明神武,入主武威也是衆望所歸。”哪怕不好意思,沈青君也沒忘扮演好自己‘臣子’的身份。
而一個臣子聽到外人誇贊自己的主公會是什麽反應?當然是與有榮焉了,因此她也帶着與有榮焉的表情誇自己道。
“請廖郎君再言柳家之事!”誇完了自己,沈青君把話題又扯到主題上來,再說下去她自己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還是臉皮太薄呀!’沈青君想到。
“是……是……除掉了反對者之後,柳家就規定,凡是從事馬匹、食鹽、鐵器這些産業的人,無論何人都要向其繳納五成至七成不等的保護費!
如果不願意接受,想反抗柳家定下的規矩……想想那些莫名其妙遭受無妄之災的人吧……”
沈青君點點頭,同時疑惑地問道:“五成至七成不等的保護費?柳家要價如此之高,汝等下遊家族可有賺頭?”
廖齊龍苦笑,“賺頭?那自然是沒有的,不過辛辛苦苦一輩子,勉強可以糊口罷了!”
“正因爲如此,我廖家才十分不甘心,便避開柳家和羌人做了幾次馬匹生意,不料被柳家知道了,也不知是眼紅我廖家有門路的人告知,還是與我廖家做生意的羌人兩頭賺……”
說到後來成咬牙切齒狀态,“主簿應該對我廖家最近的遭遇有些了解吧?柳家在武威完全可以做到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呀……”
這點沈青君還真不太清楚,武威郡家族那麽多,她能知道個大概就很厲害了,哪能事無巨細都清楚?不過她還是對着已經激動到站起來的廖齊龍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不知道的回府再查便是!’
“抱歉,在下失态了!”廖齊龍道歉。
“不防事,事關家族,偶有失态,此乃人之常情。”
廖齊龍重新坐下後,再接着說道:“柳家如此行爲,可是舉一郡之财力物力養其一家呀……可怕的是,在這個模式下,連郡公府也不可避免成爲柳家的養料!”
“嗯?”聽到說道自己,沈青君微微正了一下身子。
“魏主簿不信?這樣說吧!沈郡公帶着大軍來武威,多少大軍我不清楚,但那人也不少了吧呀?不說兵器采購,郡公的人總要吃鹽吃糧吧?”廖齊龍說着伸出胖胖的手指比劃着,
“在武威,一鬥鹽作價六百枚銅錢,那要是我告訴魏主簿,郡公府吃的每一鬥鹽,就有就四百二十文銅錢會進柳家的口袋……一石糧食作價三千枚銅錢,有兩千五百枚銅錢被柳家賺去……”
沈青君靜靜聽着廖齊龍的話,沒有插嘴,心中卻是在計算,‘難怪季維上報說武威大部分物品的物價比中原貴了一兩倍,某些物品更是貴了三五倍不止,原本她以爲是此地物資稀少才導緻的奇怪物價,沒想到,卻是柳家做怪!’
“等等,這糧食柳家何故抽成如此之多,已達八成三之數……”沈青君算術還是不錯的。
“因爲武威郡九成的糧田都爲柳家所有,而他家向租戶收取的地租要取當年糧食産量的七成,然後再把從租戶那裏收來的糧食轉手高價出售,三成的糧食當然不夠租戶一家一年所需,不得不向糧店高價買糧,如此一來,可不就能賺取八成三……”
“哦,原來如此,那不知我今日買馬所爲,柳家可以從中賺取幾成?”
糧食沈青君因爲張元成和北地世家的進獻,還可以吃半年有餘,不管柳家能賺多少,可以暫時不管,因此沈青君沒有多問,但馬匹,自己手下大軍可要大批采購才夠呀……軍馬她是很缺的,這可得好好問問!
“馬匹?剛才魏主簿一擲千金,接連買空幾個馬市的氣勢可讓在下佩服。”說着對沈青君拱手恭維。
“廖郎君謬贊了,在下隻不過是爲主公采購,錢财都是走公賬的,那裏有什麽氣勢可言。價錢可是貴了?”沈青君可沒忘記自己的主簿人設。
“呵呵,不貴,不貴!一點不貴!”廖齊龍擺擺手,“魏主簿買得正當時呀!不僅當時,魏主簿今日買馬的行爲,在那些馬市掌櫃眼中也是活菩薩中的存在,着實是解了那些馬市掌櫃好大的難呀!”
“哦,此言和解?”
“不知魏主簿今日買馬感覺如何?”
“隻覺武威郡好馬甚多!且價格便宜?但這價格我是和中原相比才得出的,武威郡應該另有行情吧?莫要哄我,難道我真買了高價馬了?”沈青君真心相問。
“這确實沒有,不僅沒有,魏主簿此刻買馬的價格比往年還要便宜個兩三成嘞!”
“是嗎?願聞其詳!”
“其實我們武威郡平時也沒有那麽多好馬的……那些馬市掌櫃在每年冬季之前,便會把馬兒賣得七七八八,隻留下種馬或者幹脆等春天之後再到北邊或西邊采買……
因爲馬兒留在身邊是要吃草料的,而冬天萬物歸寂,可沒有那麽多草料給馬吃……”
廖齊龍雙眼咪咪笑道:“可現在才剛剛開春,按理說馬市應該沒有幾匹馬才對,可魏主簿爲什麽你發現武威郡好馬多不勝數——因爲這些馬市的馬,其實就來自武威的官府的馬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