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君看着眼前這張燈結彩、滿府喜慶的畫面,思緒風飛、神色呆滞。
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确定自己真的重生了。
可爲什麽?爲什麽不早重生半年?她不想再踏進那個讓她身心俱疲,心如死灰的蕭家。
不想成爲那個忍受婆母挑剔十多年,小心翼翼看丈夫臉色過活的死氣沉沉、畏畏縮縮的蕭家長媳。
不想成爲那個弟弟橫死,娘親、阿爹相繼過世的天煞孤星!
更不想成爲任勞任怨,盡心盡力輔佐丈夫,最後卻被賜一碗毒酒的大陳皇後。
可是,一切都沒有可是!
天家賜婚,皇恩浩蕩,邵武帝的賜婚聖旨早在半年前就下達了。梁國公府和江南士族蕭家兩家三書已換,六禮已過,明天就是她和蕭韓大婚的日子。
事已至此,她不能反悔,梁國公府更不能抗旨拒婚。因爲她和蕭韓的婚事,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政治聯姻。
大魏邵武二十一年秋,大魏滅南陳,一統天下。
但土地易統,人心難附!
已經割據分裂三百多年的南北兩地,不是城頭上換個黃旗就可以使人心歸附的。
爲了拉攏安撫南方士族人心。
邵武帝在距滅陳戰争結束不到一月的中秋節上,當場下旨賜婚梁國公長女沈青君,江南世家領袖蕭家長公子蕭韓。
可這一場政治聯姻,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格格不入!
他是南方傳承千年的書香世家公子,清貴高雅,飄逸出塵,一行一動皆有規矩,一言一歎自講禮法。
自小讀的是《詩經》《尚書》,守的是儒家禮法。
她是北方根基新立的新朝勳貴千金,好武喜動,不喜拘束,禮法不行,規矩不立。從小跟着父親,就看《孫子》《軍志》,習守軍法。
這樣的兩個人,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無法融合将就。
可前世,卻硬生生地壓抑了自己的個性,努力去變成他喜歡的模樣,終究不過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甚至在知道他的野心抱負後,爲他帶兵征戰,爲他鞏固剛篡不穩的江山!
但卻從來沒有得到過他的母親、以及他的一點點認可,永遠隻有深藏心底的嫌棄、厭惡,挂在臉上的皺眉、冷眼。
自己爲了讨好他所做的一切,爲了迎合他們的喜好犧牲的所有,一文不值!整個人反倒活成了笑話。
他最愛的人永遠是那個文采出衆、氣質如蘭、渾身散發着墨香的清柔如水般的阮姑娘,那個和他同樣出身南朝的世家小姐。
他說他似水如仙的姿态讓人見之不忘,說他一舉一動都符合世家女子的規範……
而她,總之一切所作所爲都難以得到他的認可,有時還會得到他莫名其妙地厭惡,
哪怕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
“大小姐,樓台上風大,正月的天還冷着呢?明兒是您大喜是日子,您要看風景以後日子多着了,今天可不能受涼了。”身後的丫鬟給她披上了一件紅色大披風。
沈青君慢慢轉過身來,冬梅忙給她披風系上扣子。
她靜靜地看着冬梅,冬梅是她八歲那年,從流民堆裏救出來的丫頭。
那年阿爹剛在邵武帝手下當上一個将軍,領有兩萬多人馬,周圍基本平定下來了,就派人來老家接她娘親和她以及弟弟團聚。
在去和阿爹團聚的路上,有一天,她心血來潮掀開馬車簾子,就地看到了在流民堆裏的她。
雖然蓬頭垢面、面黃肌瘦,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吓人,直挺挺地站在人群中,如雪壓不彎的梅花。
不知是被什麽打動了,央求了母親救下了她。從此帶在身邊,成了她最忠心的丫頭,性格堅韌、主意堅定且爲人沉穩。
在她剛嫁進蕭家時,面對婆母的刁難和丈夫的嫌棄,敢站出來給她說話,被打也不在乎。
在她被蕭家母子刁難磋磨的時候,也能在背後出主意,叫她不要這麽委曲求全,更早早就看清了蕭韓的欲擒故縱,叫她不要上心,永遠那麽清醒,永遠能看透人心。
支撐着她度過在蕭家剛開始的那幾年,但有一天,卻被告知因不守規矩沖撞了太子,被太子下令活活打死了。
她不相信冬梅會因爲不懂規矩沖撞太子,可冬梅被活活打死的時候,她正被蕭家那老虔婆罰在佛堂數佛豆、立規矩。
等她終于數夠萬一萬八千粒佛豆出來後,隻能在亂葬崗中尋得早就發涼的屍體,渾身青紫,嘴角帶血,連一個裹身的席子都沒有。
她想查,卻什麽都查不到。
“大小姐,夫人來看你了。”屋子裏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沈青君的思緒。
這是她的另一個大丫鬟春桃。
她身邊有四個大丫鬟,分别是春桃、夏荷、秋霜、冬梅。
沈青君轉身回屋。看到坐在榻上的阿娘,上前行禮問好。
在離榻四人的位置站定,側身屈膝下蹲,左手搭右手置于右腹下側,恭敬地喊道:“母親早安。”
“我的兒,看來這幾天的規矩你确實學到了,這般你到了蕭家我們也不擔心了,不過我們母女之間不用如此生分見禮。”
“阿娘知道蕭家這樣的千年大族看重規矩禮儀,也知道南方人打仗不行,但就愛講規矩禮法。”
當知道皇帝要把女兒嫁到蕭家時,就專門請人來教自己規矩禮儀,隻希望她的寶貝女兒到了蕭家少受點委屈。
可阿娘哪裏知道,當看不上一個人時,做什麽都是錯的,連呼吸都是錯的。
她的規矩禮儀再完美無可挑剔,在蕭家人眼中也是猴子穿衣戴帽——沐猴而冠罷了。
沈青君一本正經地向沈母行禮确實有點驚到了沈母,因爲以前女兒見到自己都說撲上來抱着胳膊叫阿娘的,那會這樣行禮還客氣地叫母親?
不過想到這幾個月來女兒天天學習禮儀的事,也許是學多了習慣了,也就不奇怪了。
忙拉了女兒到身邊坐下。對沈青君說:
“明兒,你就要嫁人了,南方的士族就愛這些唬人的調調,說什麽千年世家,自有禮法,不過就是窮講究,吃個飯也能弄出一百八十種講究出來。
又到處說我們北人粗暴,不講禮法,但這種種說辭,般般做法,不過是掩飾他們在軍鋒下瑟瑟發抖的可憐姿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