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排在武官序列靠前五分之一的位置,能站在他前面的武官,其實也沒有幾個,祝修遠每次開朝會,都會無聊到去數前面的人頭。
一二三四五……
嗯?
不對!
祝修遠發現一個不對之處。
那武官第一的鍾山王,怎麽沒來?
該不會……祝修遠想起清流王三萬人馬攻下江浦縣城,與京城隔江對望的事。
這鍾山王,執掌京營,宿衛京師,恐怕是去……
祝修遠正猜測呢,大殿外面就跑進來一個太監,跪地伏拜道:“陛下,鍾山老王爺求見!”
“宣,快宣!”
那陳皇連續揮了好幾次手,本來是冷然的一張臉,卻露出一種喜色,這兩種表情,擠在陳皇臉上,怎麽看怎麽不協調。
那太監領了皇命,急忙快步而去。
滿殿大臣,恐怕除了祝修遠及少數幾個心裏有鬼之人,知道陳皇此舉的緣由外,其餘大臣,都是一臉懵逼。
到底怎麽回事?
今天晚上到底怎麽了?
怎麽處處都透着詭異?
當然,絕大多數大臣,心裏有疑惑,但也有小部分大臣,不當一回事,默默立在那裏,彎腰低頭,偷偷的打着哈欠……
“梁國!”
陳皇忽然發話了,将衆臣的視線都吸引過去。
隻見陳皇從龍椅上緩緩站起,面色鐵青,也有些蒼白,他咬牙切齒,宛如發怒的猛獸。
衆臣一見此等情形,頓時噤若寒蟬。
他們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陳皇狀态不對,這一點他們還是能夠看出來。
“燕國!”
陳皇的聲音又一次傳遍整個大殿。
其中蘊含着無邊的憤怒,幾乎是咬着牙縫說出來的!
不明就裏的大臣們,噤若寒蟬之餘,也不由面面相觑。
這陳皇,究竟怎麽了?
“還有臨淮王、山陽王、清流侯!”
陳皇瞪着一雙“龍目”,“慘烈”的掃視着下面的大臣們,咬牙切齒,似乎将大臣們當成了臨淮王等。
陳皇這個目光太吓人,有幾個大臣好奇,稍稍仰頭看了一眼,然後立即低下頭來,不敢與陳皇那種目光對視。
“朕待你們不薄啊!”
陳皇語氣稍稍變化,這句話中,更多的是一種感歎,一種無奈。
接着,陳皇好似耗盡了所有的力氣,頹然癱坐在龍椅上,整個人都軟了下去。
方才的霸氣,方才的慘烈,竟消失得一幹二淨。
衆臣見此,心裏更是疑惑。
這……到底是怎麽了?
有沒有人出來解釋一下?
或許是聽見了衆臣心裏的呼聲,恰在此時,那鍾山王大步踏進大殿。
衆臣忙看去,隻見鍾山王甲胄在身,一身金甲,在大殿的燈火下閃閃發光,肩上披着一條披風,威風獵獵。
鍾山王大踏步走進,龍行虎步,戳在甲胄上的甲片,互相撞擊、摩擦,發出的聲音,同時也傳進大殿,被滿殿大臣聽了去。
衆臣的眼睛都直了。
鍾山王怎麽穿着盔甲就進來了?
這是上朝啊,不是應該穿朝服的嗎?
莫非……
已有許多大臣,結合今日的種種詭異事件,隐隐猜到了什麽。
那鍾山王,身材雖不高大,但甲胄在身,竟也非常霸氣。
他不理會群臣發直的眼神,徑直走到大殿中間,拱手拜道:“陛下,幸不辱命,我京營将士,經過一番血戰,終于将敵軍阻于長江天塹以北!”
“我京營水軍,已封鎖江面,那敵軍叛将,業已龜縮回城。陛下,我們保住了江面!”
鍾山王的聲音非常洪亮,擲地有聲,金屬铿锵,他似乎情緒還非常激動,一幅剛從戰場下來的樣子。
鍾山王此話,猶如晴天霹靂,就算再愚笨的人,恐怕也聽出來了。
原來不久前,京城外面竟發生了一場大戰?
難怪,難怪……
今日種種詭異,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可是,新的問題又接踵而至,爲何會發生大戰?
莫不是燕人都攻打到京城附近了?
不應該啊,昨天開朝會,不是還說燕人沒有異動麽。
“好!好!好!”
陳皇連道三個“好”字,激動得長身而起,“鍾山皇叔之能,朕還是信服的!待今日過後,朕定當重賞!”
“老臣謝過陛下!”
“陛下,鍾山老王爺,究竟發生了何事?”
終于,有人憋不住了,拱手出列詢問。
這也是群臣的疑惑,他們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目光在陳皇及鍾山王身上轉來轉去。
“鍾山皇叔,你來得正好,你就說說當下的情況吧!”
陳皇激動過後,又癱坐回龍椅上,手肘撐在龍椅的扶手上,以手扶額,顯得很是心累。
“老臣遵命!”
鍾山王領了皇命,轉過身來,面朝群臣,虎目一掃,遂将當今的局勢一一講明……
祝修遠混在大臣中,也仔細聽,豎起耳朵。
大臣們目瞪口呆,他也跟着目瞪口呆。大臣們驚呼出聲,他也跟着驚呼出聲。
反正就是有樣學樣,不露馬腳,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有關寇婉婉的事,絕對不能洩露,不僅僅因爲,寇婉婉是他“地下情人”的關系。
寇婉婉身份特殊,背靠一個強大的“組織”,又混迹于京城,她一定有着某種目的……
不管這個目的是什麽,反正不能暴露出絲毫異常就對了。
她在那信件的末尾,也提醒過,此信需閱後即焚,也是這個道理。
不一時,鍾山王講解完畢。
衆臣都噤若寒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而祝修遠則稍稍凝眉,他在心裏快速比較,鍾山王所說的,與寇婉婉在信件中所說的,兩者之間有何不同。
最後祝修遠得出結論:兩者區别不大,隻能說側重點不同,但事情肯定是同一件事情,鍾山王沒有刻意隐瞞。
“看來燕軍開始行動之後,就沒再刻意‘反偵察’,他們的行蹤及意圖,第一時間就暴露在寇婉婉手下,及鍾山王派出的密探、細作眼中。”
祝修遠如此猜測。
“現在,衆愛卿都已知曉,如今我陳國所面臨的情況!”
陳皇癱坐龍椅,手肘撐在龍椅扶手上的姿勢,未曾變動。但他沒再扶額了,稍擡起頭來,掃視着下面的一衆大臣。
衆臣聞言,忙站正了身體,面朝陳皇而立。
經鍾山王一番講解,他們都吓壞了,那些昏昏欲睡、偷偷打哈欠的大臣,早已将瞌睡忘到了九霄雲外。
“燕人二十萬大軍,忽然南下,還有濠州臨淮王,楚州山陽王,及滁州清流侯,他們……竟一同反戈投燕!”
“無論是二十萬燕人南下,還是臨淮王等反戈,這麽大的事,不可能沒有一點風吹草動。”
“可是爲什麽,直到燕人都攻下了江浦縣城,朕才知道,原來已經發生了如此嚴重的事……”
陳皇癱坐在龍椅上,又頹廢了幾分,他那額頭,又再擱在手肘撐在龍椅扶手上的手掌上面,面色十分糾結。
“陛下,派往北方的密探、細作等,都是老臣帳下之人,可是……老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鍾山王倒也幹脆,發生了這樣的事,也太不應該了,可是它就是發生了,不可辯駁。
事實擺在眼前,鍾山王幹脆認錯求罰。
陳皇側頭,盯了眼鍾山王,眼角挑了挑。
罰?
怎麽罰?
剛才鍾山王進得大殿,曾禀報說,京營将士,已然打退敵軍,暫時護住了京城安危……
陳皇還曾誇獎來着,并爲他記了一功。
雖然,對密探、細作之事,陳皇心裏的确十分不滿。
但若燕人隻是襲擾濠州、楚州邊界,他至少還有時間調兵遣将。
可是現在,人家都直接攻打到京城對面的江浦縣城了……
老實說,陳皇真的很想抓住鍾山王暴揍一頓,好生的喝問喝問:你究竟培養的是什麽密探細作?
怎生如此不堪?
但是……除了方才剛誇獎過鍾山王外,這鍾山王,還不能動。
原因有很多。
首先是忠心方面,陳皇毫不懷疑,鍾山王絕對赤膽忠心。
還有,如今大軍壓境,京城危急,而京城防務的重要力量,就掌握在鍾山王手裏。
臨陣換帥,可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罷了,罷了!”
陳皇黑着臉,擺了兩下手,算是翻過這一頁。
“如今燕軍二十萬大軍犯邊,臨淮王、山陽王、清流侯等,又一起造反,投靠了燕國……朕深夜找你們來,就是想聽聽諸位的意見。”
陳皇有氣無力,說完這句話後,重新将額頭擱在那手掌上,并側過了頭,都不想去看大殿下面的衆臣。
“陛下,燕人來勢兇猛,況且又有臨淮王、山陽王、清流侯等造反,我京城北方諸州,除揚州、和州外,竟悉數反戈。”
“縱觀我朝,還沒有哪一次,遭受過此等厄難!所以老臣建議……遷都,遷到南方的杭州,或者會稽等地……”
遷都?
這兩個字響徹大殿的時候,所有人,包括禦階之上的陳皇、尤貴妃,還有鍾山王、祝修遠、李忠,及當朝絕大部分大臣。
他們都懵了。
遷都,這隻是一個好聽點的說法。
說得難聽點,其實就是跑路。
丢下整個京城,隻攜帶輕便之物,連夜南下跑路!
“閉嘴!”
“放肆!”
衆人懵了一會兒,陡然之間,文官之首的李忠,及武官之首的鍾山王,這兩位大佬,竟同時開口怒斥此人。
兩位大佬,在朝堂上的力量,絕對強大。
現在他們竟一起反對與怒斥,頓時就震懾住了許多大臣。
他們都差點出去附議“遷都”的建議了。
畢竟燕軍來勢兇猛,幾乎一眨眼,就攻到了京城對面,并且事先,他們一點都不知道,蒙在鼓裏。
這還怎麽玩兒?
三十六計走爲上,當然是跑路了。
這其實是大多數大臣心中的想法。
隻不過有人比較着急,第一時間就跳出來說這個建議。
可是誰知道,“遷都”的建議,竟招緻當朝文武大佬,國相李忠,及鍾山王的一緻反對。
接下來,國相李忠,及鍾山王,還有一些當朝宿老,諸如楊廷玉等,展開了對此人的口誅筆伐,忠孝廉恥,唾沫橫飛,直說得此人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罷了!”
陳皇忽然發話,稍顯有氣無力,他大概也聽得煩了。
“現在國難當頭,諸位愛卿,還是想想如何禦敵吧!至于遷都之議,不必再提,若朕果然被燕人逼得遷都,傳出去,讓朕的臉面往哪兒擱?”
“陛下英明!”
“諸位愛卿,現在情勢緊迫,燕軍兩路大軍,正馬不停蹄往我京城奔來。事不宜遲,諸位有何良策,但說無妨。”
陳皇此話說完,大殿下面的衆臣你看我我看你,竟一時間無話可說。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也隻能想到“遷都”的“良策”。
“陛下。”
最後,還是一身盔甲的鍾山王站了出來。
“老臣率京營将士,逼退敵軍之時,就已下令,派出數十使者,奔赴和州、廬州、宣州、溧陽、常州、蘇州、湖州等地。”
“持老臣手令,以‘戍京大将軍’的名義,急調和州守将、泸州王、宣城王、溧陽王、江陰王、震澤王、長洲王,及湖州守将,率其本部兵馬,立即赴京城勤王!”
“路有遠近,相信再需得一兩日,就有援軍陸續趕到。等到那時,京城萬軍守護,當可将燕軍阻于長江天塹以北,不得寸進!”
鍾山王聲音非常洪亮,響徹整個大殿。
聽在衆臣耳中,竟有種振聾發聩的感覺。
主要是其中一點,鍾山王最後還是調集地方駐軍了,并且一調,就将京城南邊的各州縣駐軍一網打盡,全往京城調來……
衆臣面色稍顯尴尬,有的沉默不言,有的則往祝修遠所在的方向看一眼。
鍾山王話音結束,整個大殿中就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落針可聞。
依稀記得,數日前,還是在這朝堂上,當時讨論京城防務的問題,江城伯祝修遠就建議,可調地方駐軍及水軍入京,加強京城防務。
可是所有人都反對,還嘲笑,認爲單靠鍾山王之力,足以護得京城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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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