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東牌樓大街,一行人往東北的方向行去。
彼時,大街上已有百般雜耍,或雜技,或噴火,或耍大刀,或耍猴等等,一起稱之爲“百戲”。
另外,歌舞之聲連綿,彼起彼伏,竟隐隐蓋過了大街上的喧鬧之聲。
有些店鋪的大門前,搭建了簡單的戲台子,有唱戲的,有表演歌舞的,一派喧沸,令人應接不暇,都不知道該在哪裏駐足。
不過,現在才是上午,還不到最熱鬧的時候。
等到夜半時分,除了百戲歌舞外,還有火炬,沖天的火焰,再加上各類花燈……
古語有雲:“金石鮑革之聲,聞數十裏外,彈弦于厭管以上,一萬八千人。大列炬火,光燭天地,百戲之盛,振古無比。”
描述的就是這種盛況。
對祝修遠他們來說,街邊的歌舞或百戲,都不是他們的目标,他們此行,乃是爲了牽鈎之戲而來。
所以他們不曾在某一地駐足,在便衣們的護衛下,一邊緩步輕移,一邊四顧欣賞。
“哈哈,好熱鬧,好熱鬧……”
祝修遠與李繼業走在前面,身後,則是董淑貞、董漱玉、李卿奴三女。
她們可興奮了,一路走走跳跳,街道邊的百戲與歌舞,雖然不能停下來觀看,但就像這樣走馬觀花,一路看過去,也是非常令人激動的一件事。
因爲這大街上的節日氣氛太濃烈了,極易感染他人。
而董淑貞呢,本就是一個愛熱鬧的人,所以将她放在這裏,她立即就能激動起來。
祝修遠和李繼業兩人,走在前面,忽然某一刻,兩人一起轉頭回去查看三女。
隻見董淑貞和李卿奴兩女,一左一右夾住董漱玉,她們蹦蹦跳跳,好奇而仔細的盯着街邊百戲與歌舞,臉上的笑容都快堆不下了。
被夾在中間的董漱玉,則顯得文靜得多,她雖然也在看街邊熱鬧,但并未亂跳與亂叫,與董淑貞她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此外,那安樂公主李卿奴,徹底釋放了,與董淑貞攪合到一塊兒,又叫又跳的,哪裏還有一點端莊的模樣……
看罷三女,祝修遠和李繼業又互相對視一眼。
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一絲無奈,然後一齊搖頭,繼續往前緩步而行。
不一時,一行人來到文德橋。
文德橋,橫跨秦淮河,連接東牌樓大街與鈔庫大街。
祝修遠他們,平時從江城伯府出發,無論是去董氏茶莊,還是去董玉樓,都要通過此橋,可以說是必經之路。
此番他們去鈔庫大街觀看牽鈎之戲,也得經過此橋。
隔着還有點距離,祝修遠他們就看見,那文德橋的橋頭,以及橋梁身上,竟站滿了一橋的女子!
她們應該是京中各家府邸的千金閨秀,青春靓麗,衣裙鮮豔而飄飄,各個明媚動人,嬌羞無限,恍如一群仙女下凡似的。
“橋!”
忽然,祝修遠他們身後的董淑貞和李卿奴,同時大叫一聲,然後裹夾着一臉無奈之色的董漱玉,越過祝修遠他們,直往那文德橋沖去。
“小心!”
祝修遠和李繼業同時在後大叫。
“放心吧,我們省得。”
董淑貞和李卿奴往後揮了揮手,裹夾着董漱玉,三女一頭紮入那群女子之中。
原來,上元佳節這天,閨中小姐們出府賞玩,其實還有個說法,叫做“走百病”,或者“遊百病”、“散百病”、“走橋”等。
這是一種消災祈健康的活動。
上元佳節,婦女相約出遊,結伴而行,見橋必過,認爲這樣能祛病延年。
所以,那文德橋上,才站滿了一橋的女子。
董淑貞她們,見到了橋,才會如此興奮。
正是知道這一點,祝修遠他們才沒有橫加阻止,今日既是上元佳節,那就随她們去吧。
不過,祝修遠和李繼業他們過了橋,來到鈔庫大街,等候在橋邊,直接等了足足一刻鍾左右,董淑貞她們在文德橋上來回走了好幾遍,終于滿意了,這才回來。
祝修遠和李繼業再次搖頭苦笑。
在董淑貞她們走完了橋,回來的路上,祝修遠笑着問道:“李兄,公主殿下……在梁國的時候,也是這般……這般歡樂的嗎?”
李繼業面色頓時一緊,呵呵笑着緩解尴尬,“也不是,我大梁皇族,禮教極嚴,皇妹往日裏,都是十分端莊的。隻不過今日……”
李繼業臉色稍稍有些難看,“隻不過今日乃上元佳節,呵呵,正所謂入鄉随俗嘛,能見皇妹如此歡樂,我作爲兄長,也感到開心。”
祝修遠瞧了瞧李繼業那張臉,是那麽的嚴肅,哪裏開心了?
不過祝修遠也不點破,笑道:“原來如此,我就說嘛,公主殿下端莊賢淑,怎麽一下子就變得與内子差不多了……”
待董淑貞她們返回,祝修遠和李繼業之間的談話終止。
一行人沿着鈔庫大街繼續緩步而行,“艱難的”向牽鈎之戲的舉辦地走去。
鈔庫大街,已然是秦淮河畔的核心區域,此處的人流更是洶湧,摩肩接踵這個詞,都不足以形容了。
那些守護在外圈的便衣們,不得不再次收縮空間。
導緻内圈的祝修遠他們,空間越來越小,雖然還沒達到轉個身都困難的地步,但已經沒有先前那般輕松了。
不過還好,總比外面的普通百姓好了百倍,至少,他們還能保持體面。
就這樣,在擁擠的人流中,他們沿着鈔庫街,一路往東北方行去。
若要去董氏茶莊和董玉樓所在的烏衣巷,或者花滿樓所在的琵琶巷,過了文德橋後,則需往西南方向走。
所以,祝修遠他們在逐漸遠離烏衣巷和琵琶巷。
近了。
陣陣呐喊之聲已經傳來。
那是爲牽鈎之戲加油打氣的“啦啦隊”。
祝修遠他們緩步走了一陣,早就見前面有一塊巨大的空地,四面都是人山人海,那空地中間,正進行着一場激烈的牽鈎之戲。
場面一度熱鬧空前。
所謂牽鈎之戲,其實就是拔河。
不過彼時的牽鈎之戲,與後世的拔河比賽,稍稍有些不同。
牽鈎之戲所用的,是一條長達四五丈的大麻繩,兩頭分系小繩數百條,人們分二隊,兩鈎齊挽,中立大旗爲界,震鼓叫噪,使相牽引,以卻者爲輸。
但聽得呐喊聲陣陣,震耳欲聾,激情熱烈。
祝修遠他們借助便衣之力,鑽到近前,得以直接看見場中的那條大麻繩,以及緊抓着大麻繩的兩隊人馬。
隻見那兩隊人馬,都是粗壯男兒,大冷天的,他們卻赤膊上陣,各自抓着手裏的繩子,繩子又系在那條大麻繩上,半傾着身體,正在那龇牙咧嘴的往後拉。
祝修遠正看着,忽然,他的手被一個人抓緊,他轉頭看去,果然是董淑貞。
她已放開了董漱玉,走上前來,挽了他的手,隻見她滿臉都是激動的神色,輕輕抿着嘴,兩隻大眼瞪得溜圓。
“用力!快用力,用力拉啊!”
忽然,董淑貞動了,她一手拉着祝修遠的胳膊,一手在那揮舞,說一句,跳一下,同時揮一下手,簡直比人家正拉着繩子的人都還緊張。
祝修遠苦笑搖頭。
诶,沒辦法,今日乃上元佳節,且随她去吧。
搖頭歎氣的祝修遠,偶然一瞥,正好與側邊不遠處的劉文彩他們對上眼。
除了劉文彩外,還有抱着大刀的劉訓。
劉文彩乍見祝修遠,愣了一下,随後高興的大叫了一聲,拉着劉訓就擠了過來。
“劉兄,你們也來了?”
“哈哈,這牽鈎之戲,非常熱鬧,而我又愛熱鬧,所以就來了……”
劉文彩呵呵笑着,忽然看見李繼業和李卿奴。
他臉上的笑容頓時卡住,忙拱手見禮,口稱:“乾王,公主殿下!”
不過李繼業和李卿奴都非常高冷,隻瞥了他一眼,根本不說話。
劉文彩呵呵笑着,不以爲意,與劉訓站在旁邊一起觀看這牽鈎之戲。
過了一會兒,剛剛擠進來的韓清山三兄弟,也看見了祝修遠他們。
于是韓清山三兄弟也擠過來,韓清山拱手笑道:“江城伯,乾王,安樂公主,還有兩位王爺世子,好巧,你們也在這裏。”
“韓先生……不,現在應該叫你韓将軍了,哈哈,韓将軍在禦林衛可還好?”祝修遠笑問道。
“勞江城伯記挂,下官在禦林衛還好。”
祝修遠與之聊了兩句,劉文彩又與之聊了兩句,然後便安靜下來,認真觀看那激烈的牽鈎之戲。
又過了一會兒,祝修遠他們旁邊不遠處,那金陵王忽然冒了出來,身後還跟着會稽王,及其府上的謀士陳東義。
那金陵王一眼就發現了李卿奴。
随後,他就不時往這邊瞟兩眼……
金陵王的小動作,很快就被李卿奴和董淑貞給發現了。
于是,兩個女人湊到一起,在那叽叽喳喳,不時還瞪一眼旁邊的金陵王。
“師妹,那個金陵王又來了,還不時往這邊看,好生煩人!”湊到一起的李卿奴小聲說道。
“嗯,這個什麽金陵王,的确是個大壞人,記得數日前,在武舉校場的看台上,此人就曾說夫君的武舉沒用,要取消掉,還要治夫君的誤國之罪!”
董淑貞咬牙切齒,瞪着旁邊的金陵王,恨不得沖過去咬死他。
“師妹,那我們怎麽辦?得想個法子好好治一治他才行。”
“師姐你說得對……”
當下,兩個女子便湊在那裏,小聲的交流着,叽叽喳喳。
而祝修遠他們都沒怎麽關注她倆,已被熱烈的牽鈎之戲完全吸引。
不一時,兩個女子似乎商議完了,沒再繼續碰頭湊在一塊兒,而是站直了身體。
李卿奴站得筆直,盯着前面的牽鈎之戲,一幅認真且沒有分心的樣子。
端莊而雍雅,望之令人着迷。
而那董淑貞,則小動作連連,她站在李卿奴旁邊,對那金陵王連連招手,似乎是在招呼他過來。
并且,董淑貞還指了指旁邊的李卿奴,那意思好似是在說:公主叫你過來。
金陵王一見董淑貞的手勢,頓時激動得渾身都輕顫。
他沒有猶豫,徑直擠過來。
他身後的會稽王和陳東義,似乎還勸了他一下,但沒用。
金陵王着魔了般,神清激動,不管不顧就過來了。
因爲李卿奴對他來說,不僅僅隻是一個王妃,還是梁國的幫扶,有了這些,他離太子之位就更近了……
這個時候,祝修遠他們還是沒有發現董淑貞的小動作,也不知道金陵王摸了過來。
單單隻有兩個人例外。
那就是言大山和劉訓。
言大山對那什麽牽鈎之戲不感興趣,他一直都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随時注意安全。
自然,董淑貞的小動作,他是一個都沒有錯漏。
而劉訓,他抱着大刀站在那裏,也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董淑貞那小動作,自然也沒能逃脫掉他的法眼。
不過,無論是言大山,還是劉訓,都沒有阻止……
“你過來做什麽?我叫了你嗎?好不要臉,恬不知恥,公主殿下在此,你這壞蛋快些滾回去,不然我叫師姐揍你!”
忽然,董淑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來的十分突然。
祝修遠和李繼業,還有其餘周圍的所有人等,都轉頭看去。
隻見那邊,安樂公主李卿奴在董淑貞的保護下,正往後退着,那金陵王,則激動的快步走來,滿臉都是邪惡的笑容。
一邊往後退的董淑貞,一邊說出了方才那句話。
這話的信息量就大了。
不明就裏的人聽了,非得認爲是金陵王不要臉,主動湊過來的,妄圖騷擾安樂公主不可!
所以刹那間,李繼業,還有祝修遠,他們的臉色都鐵青起來,尤其是那李繼業,渾身竟透出一種煞氣,凝着目光,死死的盯着那金陵王。
這個金陵王,他是越看越不順眼。
就這挫王,還妄想迎娶他親妹妹,借以獲得梁國的幫扶……他那心思,李繼業豈能不知道。
可是李繼業看看他非常不爽,他會盡一切手段阻止這件事的。
其餘之人,包括劉文彩、韓清山三兄弟,以及周圍的普通百姓等,都以鄙視的目光看着金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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