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祝修遠今日入宮,原本是爲了“玉樹後庭花”這支舞曲而來。
尤貴妃新編的舞曲,陳皇格外喜歡,故召來祝修遠,君臣一起“分享”。
後來,陳皇問及神雷軍大營之事。
祝修遠順勢就提出“武舉”的法子。
他花了半個時辰,詳細道來,将武舉的章程一一講清楚。
陳皇一邊聽,臉色也在悄然變化。
從最開始的激動,到有些激動,再到稍稍有些激動,再到面色無波,最後竟然變成了……一副凝重與肉痛的表情。
兩眉緊鎖,不停歎氣,一雙手無處安放,一會兒擱在龍椅的扶手上,一會兒拍着膝蓋。
顯得心事重重,無比糾結。
陳皇旁邊的尤貴妃,聽着祝修遠的講解,視線則轉來轉去。
一會兒看着祝修遠,一會兒又瞄着陳皇。
她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消失,表情有些怪,眉梢不停顫動,似乎是在極力的思考某些事……
陳皇和尤貴妃兩人的異常,祝修遠自然也瞧見了。
不過陳皇并沒有喊停,那麽他就不理會那麽多,裝作沒有看見,繼續講解……
隻是祝修遠想不明白——
陳皇與尤貴妃……爲啥是這種表情呢?
他暗中反思了一下,這武舉的章程,總結起來有如下幾點:
其一:一共五場考核項目。初試、箭法、技勇、比武、文試。需搭建一個專用的考場,安置觀衆席位……
其二:全國上下,符合條件的人皆可報名。通過初試者,朝廷補償路費,一次性一百兩。未通過初試,但滿足條件的人,一次性補償路費十兩!
其三:針對這場武舉設立獎金制度。通過所有考核項目并最終奪得“武狀元”者,可獲得獎金五千兩,這是最高的一個獎金……
……
其實這套章程,照搬的是明清時期的武舉制度。
報銷路費及設立獎金這兩項,則是祝修遠新添加上去的。
其目的,就是爲了最大限度的挖掘人才,爲其所用。
至于報銷出去的路費,以及頒發出去的獎金,到底需要多少銀兩,他就沒有去深究了……
作爲一個“下屬”,作爲一個“職員”,如何節省成本不是他該考慮的問題。
他隻需提出最完美的方案即可,至于最後如何實施……那是“大老闆”的事。
所以,祝修遠并不覺得他的章程有問題。
陳皇和尤貴妃越聽面色越糾結,那一定是他們的問題。
……
終于,祝修遠講完了。
他趕緊喝了口茶潤潤喉嚨。
“嗯……愛卿啊,這整套章程……不錯,結構嚴密,上下有序。朕仔細想了想,并沒有明顯的漏洞……愛卿想出此套章程,定然耗費了無數日夜,愛卿辛苦了!”陳皇面色仍舊有些糾結,還有些肉痛。
“多謝陛下,此乃臣下的本分,應該的,陛下謬贊了!”祝修遠拱手謙虛。
不過他心裏更疑惑了,這陳皇雖口中誇贊,但卻糾結着一張臉,這是爲何?
不是應該高興得大笑三聲麽?
“額……愛卿啊,這整套章程中,具體考核的五個項目,如初試、箭法、技勇、比武、文試等,的确非常不錯。朕仔細想來,這應該是最全面,最有效的了,無需改動!”陳皇又說,這次他面色有些不自然。
“陛下英明!”祝修遠拜道。
這套章程,脫胎于明清武舉,那個時節,武舉的制度已經無限趨近于完美了。
祝修遠借用過來,隻是稍加改動而已,精髓得以保留……這反複熬練過、捶打過的制度,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不過……”陳皇臉色稍稍不自然,“不過報銷路費,還有獎金……愛卿啊,朕思來想去,這兩條果真有必要麽?朝廷舉辦武舉,中舉之人便可入營爲将官,對他們來說,已是極大的天恩……再報銷路費、頒發獎金,是不是太靡費了些?”
祝修遠終于明白了,爲什麽陳皇是一副糾結與肉痛的表情。
原來是心疼銀子啊!
祝修遠稍稍奇怪,按照他的印象,這陳國朝廷最不缺的應該就是銀子……
要不然也不會每年給梁國上貢,買得一年的平安。
“禀陛下,此次武舉的目的,乃是爲了從民間選拔人才,充入神雷軍,以利早日完成操練,摸索出一套章程,将新式兵器推廣至全軍。”
“陛下也曾言明,神雷軍,乃我陳國之根基,國之命脈,不可等閑視之。對于即将充入軍中的将官,自然是最好的人才方可!”
“報銷路費,還有獎金的制度,則是爲了最大限度的挖掘民間人才。”
“陛下請試想,若一個經天緯地之才,因爲貧困,湊不齊路費,不能赴京參加武舉……這不僅僅是那個人才的遺憾,也是我神雷軍的遺憾,更是我大陳的損失!”
“陛下,畢竟神雷軍的操練爲重,請陛下明鑒!”
祝修遠拜道。
連珠炮般。
他似乎回到了前世,在公司做職員的時候,爲了推行一個決策,或者決定之類的,慷慨激昂,痛陳利弊,有一種很強的“攻勢”,或者說幹勁兒。
陳皇一時語塞。
因爲祝修遠不僅大量引用了他的原話,比如“神雷軍乃我陳國之根基,國之命脈”等。
除此之外,還句句戳中他内心深處的那根弦。
是啊,報銷路費及獎金的制度,的确可以快速選拔人才,這樣才能早日操練神雷軍……
他心裏的那根弦,那個年少登基時的夢……幾乎成了陳皇心中的一種執念!
可是……
人生處處都有殘酷的現實!
他年少登基時,心裏的夢想被殘酷的現實打敗。
靠每年向梁國上貢以換得平安……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實現夢想的希望,可又遭遇了這殘酷的現實——
銀兩!
他肉痛啊!
且不說獎金,隻說那個路費……
若通過初試者,有一百人,那就是一萬兩。有一千人,那就是十萬兩。
更恐怖的是沒通過初試但滿足條件的人,一個是十兩,一萬個就是十萬兩……
再加上場地等等雜七雜八的花費,這一場武舉搞下來,恐怕得砸進去三四十萬兩!
若是以往倒還罷了,以陳國的财力,咬咬牙還是可以支撐的。
可現在陳皇也窮啊。
神雷軍大營的營建,都是從皇莊裏支出的……
接下來還有神雷軍的糧饷、兵甲等,這又是一筆巨大的支出。
另外,神雷坊的運轉也是一隻吞金獸……
……
實現心中的夢想固然是好的。
可是啊,在這個過程中,總有一隻名爲“現實”的攔路虎。
陳皇不由頭疼,手肘撐着桌案,以手撫額,緊閉了兩眼……
“陛下?”祝修遠心裏也是一凸,這陳皇,不會中途掉鏈子吧?
不然那就太掃興了。
“祝愛卿……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尤貴妃安撫着陳皇,就像妻子安慰自家丈夫那般,并将話頭接了過來。
祝修遠茫然,盯着陳皇與尤貴妃,做洗耳恭聽狀。
“我陳國,今年流年不利。江州等地,先是遭遇暴雨洪災,接着又是瘟疫橫行……祝愛卿從江州來,應當比本宮更清楚受災的情況,幾乎是十室九空!”
“可是沒過多久,邵州王舉兵造反,十萬燕軍悍然犯邊……我陳國鄂州、江州、宣州一帶,舊傷未愈,又添新災……”
尤貴妃溫柔的握着陳皇的手,輕輕拍着他的肩,很好的扮演者一個妻子的角色。
“洪災、瘟疫、戰亂過後,百姓流離失所,餓殍滿地……朝廷爲了赈災,已經劃撥無數錢糧……”
尤貴妃盯着祝修遠,她倒是沒有不自然的表情。
“其實國庫已經所剩無幾了,就連神雷軍大營的營建,也是從皇莊中支出的……本宮與陛下捉襟見肘一些,倒也罷了……”
祝修遠抿了抿嘴,心裏瘋狂吐槽。
這也算“捉襟見肘”?
尤貴妃久居高位,衣食無憂,是不是對“捉襟見肘”四個字有什麽誤解?
他們的生活依舊是奢靡的,浪費的。
祝修遠三天兩頭往宮裏跑,正所謂三天一大宴,兩天一小宴……對這件事,他很有發言權。
“陛下、貴妃娘娘大義,臣敬佩之至!”
不過祝修遠也沒有傻到實話實說。
爲人臣子,得學會說話,雖不一定要拍馬屁,但也要達到“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水平。
“祝愛卿所谏武舉一策,固然是好的。不過本宮粗略估算下來,恐怕得花費三四十萬兩……”尤貴妃繼續安撫着陳皇,面色稍稍黯然。
“如今國庫見底,皇莊的錢糧,又拿去營建了神雷軍大營……诶,祝愛卿啊,朝廷和陛下,實在拿不出幾十萬兩了!”
尤貴妃說完,不再看着祝修遠。
而是将整副心思都放在陳皇身上,溫柔的安撫着。
那陳皇保持以手扶額、兩眼緊閉的姿勢不動。
現在的陳皇,很像一個手頭緊的父親。比如說,孩子要一萬塊錢參見什麽興趣班,但他拿不出來……
殘酷的現實,與年少時期的夢想,在陳皇體内瘋狂的對撞着。
正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更不用說三四十萬兩之巨了。
陳皇,是正兒八經的皇帝,是陳國的真龍天子。
但現在來看,他這個真龍天子,已被束縛了龍爪,縮在龍椅上,動彈不得……
下面,祝修遠聽罷尤貴妃的話,神色也是一黯。
尤貴妃說得不錯,陳國朝廷爲了赈災,的确花費了許多錢糧。
祝修遠曾作爲江州司馬,對于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缺錢,缺錢……”祝修遠心中嘀咕,眉頭緊鎖。
他都把武舉的法子提出來了,還花了半個時辰時間,詳細的闡明武舉的章程。
後來,爲了說服陳皇同意報銷路費與獎金的制度,他還曾“慷慨激昂,痛陳利弊”。
結果一個“缺錢”,就将所有努力付諸東流。
祝修遠苦笑。
他先前“慷慨激昂,痛陳利弊”的樣子,一定很可笑吧。
呵呵……
整個大殿中頓時陷入寂靜。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