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修遠不吟詩,也不作詩,隻顧喝酒吃菜,看着他們熱鬧,他心裏也跟着熱鬧,就連心裏的心痛,也稍稍被撫慰。
“咦,司馬大人号稱‘詩才無雙’、‘江州司馬好詩才’,值此大敗燕軍之夜,又有如此宏偉江景,着實令人詩興大發……”
“司馬大人何不作詩一首,也讓我等凡夫俗子,領略領略司馬大人的詩才……”
詩會進行到一半,祝修遠終于被“引火燒身”,有人起哄。
不過這并不是故意給祝修遠找難堪,就好比去K歌,總有人起哄讓你唱一首……
“對呀祝兄,這次大敗燕軍,你可是頭功,嘿嘿,這次你非得作首雄渾之詩不可……”
劉文彩醉醺醺,也來添亂。
“我就不用了吧……”
祝修遠謙虛,他哪裏會作什麽詩啊,還不是抄的。
抄個一兩首就可以了,抄多了反而不好。
萬一露餡了怎麽辦?
因爲祝修遠這些時日來,閑暇之時,還是會看書,但看的仍舊是史書一類,至于詩詞歌賦等,未曾涉獵。
所以祝修遠還是搞不清楚,他抄出來的詩,在這個世界到底出現過沒有。
但是,在坐的劉文彩,及江州名士,讀書人等,早已醉醺醺,且興緻極其高昂,紛紛“逼”祝修遠賦詩一首。
祝修遠推脫不過,迫于無奈,暗中搜腸刮肚,準備再抄一首詩。
可就在這時,江面上忽然響起一連串琵琶聲。
叮叮咚咚,嘈嘈切切,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遊船甲闆上的衆人,頓時凝固,好像雕塑般。
沒有人說話,隻靜靜的傾聽這琵琶樂聲。
祝修遠挑了挑眉,循聲辨位,忙側頭看去。
隻見遊船不遠處,不知何時又出現另外一艘遊船。
體積比他們這艘小,但也燈火搖曳,妝點得頗爲漂亮。
那小小的遊船,紅色布幔随風而動,其中端坐一位女子。
懷抱琵琶,面罩薄紗。
兩手,好像精美而高超的舞蹈般,在琵琶琴弦上跳躍起伏,時而優美,時而猛烈,動靜結合,其妙無窮。
祝修遠多喝了幾杯酒,腦袋有點暈乎乎,不過他總感覺,這一幕有點似曾相識……
“哎呀不管了,先解決眼下‘逼’我作詩的危急再說……”祝修遠早已心生一計。
“是何人在此彈奏琵琶,請出來一見!”
祝修遠起身走到船舷處,對那小遊船高聲大喊。
那琵琶聲戛然而止,音樂頓停。
劉文彩及江州名士,讀書人等,也紛紛走了過來,站在祝修遠身後。
祝修遠其實一直緊盯着那小小遊船,還有其中那位懷抱琵琶的女子。
隻見她被吓了一跳,整個身體都顫抖了一下,緩緩起身,望着祝修遠他們的大遊船,欲言又止。
“把船開過去!”
祝修遠吩咐。
“開過去,開過去……”
劉文彩等人醉醺醺,忽然見到一個女子,還會彈琵琶,頓時來了興趣,紛紛起哄。
随着大遊船逼近,那小小遊船竟怕得想逃。
這時,船上有人喝道:“兀那小船,待在原地,不準逃走,不然我等喚來水師,定要捉拿你等!”
這話就有些過分了,吓得人家頓時不敢動,降下風帆,那懷抱琵琶的女子,更是躲在船艙裏不出。
近了。
兩船相距不過一丈。
“方才的琵琶曲,彈得甚是不錯,請樂者出來一見……”
“如此良辰美景,風月無限,該當飲酒弄詩,再奏琵琶……”
“快出來,與我等一見……”
那些江州名士,還有讀書人等,興緻越來越高,竟将此船當成了秦樓楚館。
咚咚咚咚!
銀錠,銅錢,甚至還有金錠等,紛紛自大船抛出,落在小遊船甲闆。
他們這幫家夥,竟在“豪擲千金”!
“小娘子,莫要害羞,你且出來一見,爲我等彈奏一曲,若彈得好,小爺重重有賞!”
劉文彩這家夥最興奮,說着,又丢過去一錠金子。
“妾乃良家之婦,商人之妻,正經人家,諸位……請莫要如此!”
哄鬧中,小遊船的船艙中,傳出一個女聲。
聽其聲,雖不是窈窕少女,但也必是半老徐娘。
并且她的聲音中,包含着憤怒、羞澀、委屈,以及一絲無奈。
“小娘子,你莫要害怕,我等并非歹人。這位,乃江州司馬,這位,乃震澤王世子。”有人叫道。
“果真是江州司馬祝大人?”小遊船船艙中的女子驚呼。
祝修遠擺了擺手,将己方的哄鬧制止。
随後說道:“不錯,本官就是江州司馬祝修遠。我等方才送走一位友人,感時傷懷,又見此江面宏偉壯闊,遂泛舟其上,飲酒作詩,消除煩悶。”
“直到方才,我等驚聞夫人琵琶曲,全船皆震,竟忘了飲酒作詩……本官心中煩悶,但聽了夫人短短半曲,心中已頓有豁然開朗之感。”
“所以這才鬥膽,想請夫人再奏一曲,并無他意,還望夫人成全!”
祝修遠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禮節非常足。
那商人之妻聽了這話,早已走出船艙,來到方才彈奏琵琶之處,兩手也抱着那琵琶。
“既然是司馬大人有請,賤妾自當遵從。”
商人之妻懷抱琵琶,隔水行了個萬福。
“司馬大人,弱冠之年,卻能在燕軍犯邊之際,據城堅守十日,令燕軍五萬大軍不得寸進……”
“正是因爲司馬大人之功,賤妾方才能在此江面暢遊……”
那商人之妻再次福身一禮,抱着琵琶坐下,撥弄了兩下琴弦。
指尖飛舞,或攏,或撚,或挑,無比熟稔。
隻聽嘈嘈如急雨,切切如私語,如銀瓶乍破,如鐵騎突出……
當真是翻雲覆雨,如墜波濤,衆人的心情随随着那琴曲洶湧。
酣暢伶俐,如飲甘泉,陶醉不已,衆人矗立船頭,好像都癡傻了般。
曲終。
祝修遠等無不拍手叫好,并着人送去酒食,算作酬謝。
那商人之妻起身拜謝,在江州名士的起哄下,她逐漸道出自家身世。
原來她本是京城人氏,住在蝦蟆陵,十三歲學成琵琶,名動整個京城,風光一時無限。
但歲月易逝,紅顔易老,繁華不再,終日虛度,門前冷落。
最後竟委身商人,甘爲妻妾。
但她那商人丈夫愛财,江州戰事一歇,竟立即前往浮梁縣買茶……
冷落凄苦,孤枕難眠,忽然夢醒,想起年少繁華,總覺虛度了光陰,于是流下淚來,打濕了枕頭……
心中煩悶,于是泛舟江面,彈一曲琵琶曲,以抒其意。
聽罷商人之妻的講述,劉文彩、江州名士,及讀書人等,紛紛大發感慨,竟在那感歎時光易逝,紅顔易老……
而祝修遠卻怔住了。
此情此景……
啪!
祝修遠拍了自己一巴掌,莫非是喝醉了酒,尚處夢中?
“祝兄,你這是幹什麽?”劉文彩無比詫異,怎麽無緣無故打自己一巴掌。
“司馬大人……”
嘶!
祝修遠揉着臉蛋,好疼,看來這不是夢!
如果不是夢,那就太巧了!
祝修遠不由高聲大笑起來,借着酒勁,笑得十分酣暢。
“祝兄,你這是怎麽了?不要吓唬我等啊!”劉文彩酒都醒了大半。
“沒事,沒事……”
祝修遠擺了擺手,停止大笑,随後瞄了眼劉文彩,再将江州名士及讀書人一一掃視了一遍。
衆人大感奇怪,紛紛看着祝修遠,不知何意。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劉兄,還有各位,你們……還楞着做什麽,快快将那首《琵琶行》吟出來啊!”
“祝兄,什麽《琵琶行》?沒聽說過啊!”劉文彩撓了撓頭,不明所以。
“司馬大人,我等也不知什麽《琵琶行》……”江州名士及讀書人也紛紛搖頭。
祝修遠一怔,随即明白過來。
從他們的表情來看,他們的确沒聽說過“琵琶行”三個字,也就是說,此詩在這個世界中,還沒有出現過。
再者,如果《琵琶行》早已流傳天下,那商人之妻,再像剛才那麽一說,劉文彩他們,恐怕早已怒聲呵斥,大罵這商人之妻,罵她“模仿”、“跟風”……
然而并沒有。
祝修遠眉頭一挑,拍了拍手,笑道:“那好,既然你等都沒有聽過《琵琶行》,那我就吟誦一番,諸位且聽如何。”
“好,司馬大人詩才無雙,這《琵琶行》定是傳世名篇……”江州名士等紛紛起哄。
祝修遠清了清嗓子,矗立船頭,迎風吟誦道:
“浔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
……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
“浔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祝修遠吟誦已畢,劉文彩,江州名士,讀書人,還有那位商人之妻,全都呆了。
如木雕泥塑。
“好!太好了,又一首傳世名篇……”
“司馬大人果然不愧‘詩才無雙’、‘江州司馬好詩才’之名!”
“祝兄,我等吟誦了一夜的詩詞,加起來都沒有你這首好啊!”
“司馬大人,我等對你的敬仰之情,如江水滔滔……”
……
祝修遠吟出此詩,頓将今晚的氣氛推至最高處。
衆人忘我的飲酒,推杯換盞,重複吟誦《琵琶行》,陶醉不已。
而那商人之妻,見祝修遠竟将她寫進此詩中,這可是傳世名篇啊!
心情激動之餘,隻有抱着琵琶繼續彈,方才能聊表心中歡喜與感激之情。
祝修遠也十分高興,一杯接着一杯,把美酒當白開水來喝。
最後,祝修遠竟不知喝到幾時,身在何處。
伶仃大醉,倒頭便睡。
真是一場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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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