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綱當然不可能有的真憑實據。
其中“脅迫趙桓”是陰謀論的推測,“收買官員與屠殺義軍”是捕風捉影的小道傳聞,“勾結金軍”根本就是胡扯,哪有殺了二十多萬金軍的勾結?
這些李綱本人是很清楚的,但爲了号召萬衆“抵制新朝”并促成“複立趙宋”,李綱在聚會中爲了烘托氣氛信口而言。
但他沒想到内衛密探早就将他列入監控名單,甚至派出人員潛伏進了“保皇派”,因而拿到了第一手證據。
旁聽席中保皇派頓時覺得不妙,有人故意鼓噪道:“張邦昌,你敢說你沒有收過錢财恩惠?”
張邦昌立即說道:“欲投訴本官貪贓枉法,可向臨時國務府院提出檢舉彈劾。但本次審案過程中,再有喧嘩擾亂庭審秩序者,一律逐出!”
那名愚忠分子還在喋喋不休,張邦昌拍了一下驚堂木,衙役立即上前将那名保皇派架出開封府門外,這下衆人知道規矩,不敢再有喧鬧。
處理完鬧事者,張邦昌再次問道:“李綱,有還是沒有,當然,若你需要額外收集證據,本官可許你三日爲限,屆時再審,如何?”
李綱皺了皺眉,他知道即便再有三十日也收集不到證據,所以沒必要拖到三日後,忽然他想起了一件傳聞。
“衆所周知,金軍破城撤離之後,呂通曾經幫完顔兀術傳信給韓逍遙,信中談及雙方勾結之事,且言辭暧昧,如此罪證不容抵賴!”
好!
保皇派正是借着這封信才加油添醋,胡七八扯。
張邦昌轉而詢問韓逍遙的解釋。
韓逍遙笑笑道:“勾結的根本是雙方爲了實現同一目标達成合作。衆所周知,我一貫提倡抵禦外辱,從無與外族圖謀損害華夏之言行。自前朝授我執掌燕雲伊始,本王麾下官兵大小數百戰,殲滅金軍合計四十餘萬。
尤其一個月前,完顔兀術統領二十萬軍隊南下,最後以不足五千的殘部逃入黨項境内,試問天下,可曾聽說過有這種勾結的?或者說,按照李綱的邏輯,我若是給他寫一封天花亂墜的書信,那他是不是就和我勾結了呢?”
這時,旁聽席和開封府門外的民衆發出善意的哄笑。
這是保皇派又抓耳撓腮,韓逍遙的用意很明顯,書信隻是完顔兀書單方面的,實際上關鍵的是看韓逍遙的應對舉措,從幾乎全殲金軍的戰果來看,雙方勾結純屬無稽之談。
李綱再次說道:“官家幽居别院中外隔絕,生死不知,難道别院門口不是鎮國軍的士兵在看守嗎?”
韓逍遙直接說道:“前朝廢欽帝趙桓是特殊公衆人物,爲免遭意外,他将受到臨時國務府院的保護,爲了不打擾他的生活,所有守衛并不進入别院之中。你們應該知道拒絕見面的不是守衛,而是别院總管,也是趙桓貼身的宦官,因此,沒有任何人囚禁或脅迫趙桓。”
李綱立即說道:“不可能!他是天下正統帝王,怎麽會拒絕我等臣子的拜見?”
韓逍遙說道:“我聽說他在入城之時,已經公開表态過,并不希望再做帝王了。”
“不,不會的!”李剛有些激動地說道:“怎麽可能有人不希望做帝王呢?”
“有的啊!”韓逍遙笑道:“前朝廢徽帝就不想做帝王,因而禅位給廢欽帝,當時廢欽帝嚎啕大哭着拒絕,最終卻迫于君父的威嚴不得不登基稱帝。”
李綱啞口無言,當時金軍破城在即,皇位就是燙手山芋,因此貪生怕死的趙氏父子才搞出這麽一出荒唐的禅位鬧劇。
但他還是強行說道:“總不能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誰知道那名宦官到底什麽身份,有何用心?”
韓逍遙忽然笑道:“沒有證據不可以诽謗誣賴,如果有請出示。不過話說回來,難道你是想讓臨時國務府院強制命令廢欽帝接見你們?”
李綱再次被噎住,從邏輯上來說,韓逍遙和臨時國務府院都不會對趙桓下達強制的命令,否則就坐實了囚禁脅迫的指控。
第三條是指控韓逍遙收買臨時國務府院的官員。
李綱依然沒有證據,但卻指出:所有官員都是韓逍遙指定的,這本質上就是用官位收買,其中甚至有不學無術的人員,例如郭京之流。
韓逍遙聲稱金軍破城洗劫之後,城内城外一片混亂,無數百姓傷亡衣食無着,故而委托呂通草拟臨時國務府院主管人員,負責善後事宜,并積極籌備政治協商大會解決新朝立國問題。事實證明臨時國務府院的大多數官員都能恪盡職守,迅速恢複了東京的秩序與民生,有條不紊的推進各項事宜。
最後,韓逍遙反問:盡管臨時國務府院有這樣那樣的瑕疵,但瑕不掩瑜,可若是易地而處,你李綱會如何處置?能不能做到完美無缺?能不能杜絕别人的質疑?
看着無言以對的李綱,韓逍遙毫不客氣的問道:“你們可以不滿意臨時國務府院,但你們有正式提交建議或意見嗎?你們有關心過普通民衆嗎?有做過哪怕一件有利于新朝立國的事情嗎?”
韓逍遙直接說到第四條屠殺義軍,他将一份厚厚的卷宗交給張邦昌:“張尚書,這是鎮國軍自進入東京以來保境安民的所有戰鬥報告,其中剿滅十六股賊盜,俘虜關押賊寇三千餘人,擊斃賊寇四百餘名,所有人員名單,賊盜所犯罪行均有人證物證,還請詳查!”
張邦昌雙手接過卷宗,微笑着送給李綱。
“李綱,你可以看一看,若有與事實不符者,本官承諾一定追查到底,絕不放過一個壞人,當然,天理國法之下,本官也不允許任何人無憑無據冤枉一個好人!”
猶豫再三,李綱還是随意抽出一份記錄,有鎮國軍的戰鬥報告,從事由、決策、行動以及戰鬥過程都有清楚地記載,時間地點人物事件都非常明确,從簽閱批示的人員來看至少有四五層審核,這麽詳細的報告,弄虛作假的可能性非常低。
再抽出一份,也是如出一轍,李綱這才意識到,鎮國軍比禁軍甚至衙門的捕快還要嚴謹。
放下材料,李綱心頭空落落的,韓逍遙實在太可怕了,一個人做事怎麽能如此的滴水不漏?
看他神情蕭瑟,張邦昌最後問道:“李綱,原告訴你诽謗污蔑的事實,你可還有何辯解?”
這時,李綱明顯有些不自然,名聲對于他這樣的清流而言至關重要,但爲了所謂“複立趙宋”,他沒有證據地污蔑韓逍遙已經是确鑿無疑。
爲今之計,他隻能沉默不答。
張邦昌顯然料到他會如此,便朗聲說道:“經過庭審,本官宣判李綱诽謗污蔑韓逍遙罪名成立,按照相應律法酌情考量,故此本官宣判:李綱須向韓逍遙賠禮道歉,并處以三個月的勞役,勞役項目是協助民政部進行東京城内及周邊居民進行戶籍登記!如無異議,立即執行,如有異議,可在一個月内補充證據後提出上訴。”
随後,張邦昌拍了一下驚堂木,宣布庭審結束。
李綱看着張邦昌離去的背影,無奈之下,隻得向韓逍遙拱了拱手,低聲說道:“是李某誤信傳言,對不住了!”說完就要離開。
韓逍遙卻說道:“李先生留步!”
李綱不由得皺眉,回身問道:“你還要李某如何賠禮道歉?”
韓逍遙笑笑說道:“你誤會了,道歉對我來說意義不大。我隻是好奇,這場官司打下來你就沒什麽感悟嗎?”
感悟?
李綱一愣,随即思考起來。
等了片刻,見對方依舊沉默,韓逍遙便直接說道:“都說李綱先生是清流之首,博學多才,本王起于流民,故而想請教:何謂天子?”
說完,徑直離開開封府衙,隻留下神情呆滞的李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