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胖子領着王道秋的家人,就來到了内宮監胡同王道秋的家。經過介紹後,門房範二這次沒死心眼,或者說他一聽來的人是王道秋的父母和嶽家,他壓根就不敢死心眼吧!
于是範二在叫出來秋嫂,确認了蔣胖子的身份後,他就把王道秋的家人和沈一石一家人,放進了府。
這個時間點,王道秋還在西苑裏辦差,不在家。蔣胖子幫着王、沈兩家人,把他們的行李搬進去後,他就告辭走了。
晚上王道秋下值回來,見到自己的家人,自是高興,他的母親徐氏更是一直挽着王道秋的胳膀不撒手。一頓互訴衷腸後,等張居正、殷正茂、高儀、袁洪愈下值回來,王道秋又幫着大家介紹認識。
令王道秋驚喜的是,高儀和他的父親王兆文也認識。按他們兩人的說法,他們當年鄉試時,就住在同一個客棧兩隔壁,也曾在一起抓學習。隻不過後來高儀中舉了,而王兆文落榜了。
一陣熱鬧過後,因爲這人實在太多,在家裏吃飯不方便。最後決定男人們去外面上酒樓喝酒,女人和孩子則留家裏吃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兆文最後忍不住,當衆對着王道秋就是一番質問,質問他到底有沒有利用這次京察受賄。不過王兆文話音剛落,王道秋還沒來得及自辯,高儀這個王兆文曾經的故人,就站出來爲王道秋駁斥那些無稽之談,并拍着胸脯以自己的人品,向王兆文擔保絕無此事。
高儀當年和王兆文一起參加會試,兩人雖隻做了一個多月的隔壁鄰居,就從此天涯各自走,相忘于江湖。但在那份再次被打開的塵封記憶中,高儀在王兆文的心裏,那就是高山仰之的存在,是他曾經的偶像。現在高儀以自己的人品,爲王道秋擔保,王兆文還是信的。
一場不愉快就這樣結束,酒宴就又和諧了,王兆文的家法,也就不提了。
在外面吃罷酒回到家裏,王道秋的母親徐氏,就又趕忙把王道秋給拉走了。來到房内,母親先關心了一下這幾個月,王道秋在京城裏的生活。
然後在王道秋臨走時,母親扭捏的說道:“石頭,娘想求你個事,不知道你爲不爲難?”
母親說這話的時候,頭低着眼神躲閃。跟自己的兒子說話,母親還這麽難以啓齒,王道秋知道母親這是遇到難事了。于是他揉搓着母親那因爲常年幹農活,而粗糙的手,說道:“娘,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我們母子之間哪那麽生份。”
“诶,诶,石頭,娘不跟你生份,那有什麽話娘就直說了。不過石頭,若娘今天說的事你要是爲難,你可以不辦,一切都要以你的前程爲重。”
“行了娘,你唠哩唠叼的可煩死我了,有什麽話你就直說,我們是母子啊!”
“诶诶,行,娘直說。事情是你哥和你兩個舅舅,兩個表哥的事。你哥不用說了,他那人從小就不争氣,是被你爹打到大的。不過你哥那人他不壞,就是有些貪玩,喜歡熱鬧,喜歡吃好玩好,身上有錢不花掉,他渾身就難受。但他這人不懶,讓他幹活,他也能使大力氣。你這次當那麽大的官,所以你哥就想讓你幫他在城裏謀個差使,當個小官什麽的。石頭,你哥今年二十一了,去年你嫂子還幫他生了個兒子,這麽一家子人,你哥又那麽不着調,不喜歡在村裏種地,那以後他們這一家子人生活,可怎麽辦啊?”
“還有你二舅,他十幾歲的時候跟人賭錢,輸了還不起,被人把一條腿給打斷了。現在都四十多了還單身一個人,幹不了重活,隻能在工坊裏幫人燒燒飯,維持生活。這你現在官都當那麽大了,你能不能幫着安排安排,也讓他以後生活無憂,再娶上房媳婦留個後。還有你小舅,他比你哥還貪吃貪玩,而且他那人還懶,吃不得一點苦,連累的你舅媽跟你那兩個表妹,跟着他饑一頓飽一頓的。還有你大舅家你那兩個表哥,他們也是天天隻想吃好玩好,吃不得苦的。石頭,你能不能幫幫他們?他們不是壞人,隻是吃不得種地的苦。”
母親說完這些話,還是低着個頭,不敢看王道秋。
王道秋的母親是個苦命人,王道秋的外公當年就因爲在外跑船時,與人賭博欠下高額賭債,而選擇了人死債消這條路,把自己的命賠給了債主。
而那一年王道秋的母親八歲,王道秋的大舅十二歲,王道秋的二舅六歲,小姨三歲,小舅剛滿周歲。就這樣一個失去了頂梁柱的家庭,王道秋外婆領着下面五個最大才十二歲的孩子,一起艱難度日。
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婦女,帶着五個最大才十二歲的孩子,要靠種地養活自己,這種可能性他有多低,農村娃都知道。于是自王道秋外公死後,王道秋母親家月月都要變賣些家中老底,才能讓一家人不挨餓。
就這樣家裏能賣的家什,慢慢的都變賣成了柴米油鹽,賣完了東西就賣人。王道秋的小姨因爲太小,又是女娃不能平活,就最先被賣去了鎮上給人當童養媳。
王道秋的母親徐氏,據說是一次王道秋的父親王兆文,看她一個小女娃,天天沒吃沒喝幹那麽重的活,還被一群頑皮騷年欺負,就出來爲她出頭。當時那些騷年,見王兆文爲徐氏出頭,就質問王兆文,說我們斯負她關你屁事啊?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而那時的王兆文爲騷年們所激,就梗着脖子說:“她就是我媳婦。”
本隻是一句話趕話,但王兆文的這句話,很快就在村裏傳開了。而且在王道秋外公還沒自殺前,王道秋的大舅也是在村裏的學堂蒙學,跟王道秋的父親王兆文是同窗好友。于是這事後王道秋的大舅就找到王兆文,說你既已壞了我妹妹的名節,那你就娶了她,讓她跟着你吃口飽飯吧。
就這樣,王道秋的母親嫁進了王家。但因爲王家當時是體面人,家裏有二十幾畝水田,七八畝桑園,還有一艘在長興與杭州之間跑貨的大船。所以王家當時爲了面子,給王道秋母親家的彩禮就比較多,可最後王道秋母親卻隻是穿了一身新衣嫁過來,其它的陪嫁一樣沒有。
這就引起了王家那些本家的不滿了,尤其是家族裏的那些小媳婦們。她們這以後在村裏,都說王道秋母親,是被徐家賣給王家的,應該算是王家的一個小妾,不能算正妻。
所以在這以後,王道秋母親在家族裏就被看不起,家族裏的那些紅白事,族祭,王道秋母親都是被分派去淘米洗菜,涮鍋洗碗,一次都沒被邀請上桌吃過飯。
而王道秋的父親雖爲此去找過好幾次王家族長,但王家族長每次都以族裏女人們的差事,由家族中幾個女性長輩安排,男人們不方便過問爲由,拒絕了王道秋父親的投訴。
在夫家的家族中被看不起,被欺負,王道秋母親這已經夠慘了。可更慘的是王道秋那三個舅舅裏,除了大舅安份守已,吃苦耐勞在家種地,能靠自己養活老婆孩子。他其他的兩個舅舅,都是從小跟着人家去跑船,在外面染上了一身的毛病,尤其是好賭。
于是王道秋那兩個舅舅在外面闖禍了,日子過不下去了,王道秋的母親作爲姐姐,她見不得自己弟弟受苦,就隻能從自己家拿錢貼補。
王道秋家和他母親家是一個村的,王道秋的兩個舅舅這麽不着調,王道秋的母親老拿王家的錢,去貼補她娘家。這讓王道秋母親在家族裏,就更是被人看不起了。
可以這麽說,在王道秋中舉前,王道秋母親在王氏家族裏,也就她自己丈夫王兆文和她的孩子,把她當人。其他的王家人,沒一個把她當人看的。
想着自己這個便宜母親的過往,王道秋也是心痛,心痛的都有點開不了口,拒絕母親的這個錯誤要求。
撫摸着母親那有如枯樹皮般的雙手,王道秋想了好久,才狠下心來說道:“娘,我哥和我那兩個舅舅,兩個表哥是啥人,這你也清楚。說實話娘,我一句話就能讓他們吃上皇糧,可這不行啊!就他們那幾個人,當個小老百姓,頂多也就是個名聲不好。可要讓他們穿上官衣,他們不但會坑害很多平頭老百姓,甚至最後禍闖大了,還會把他們自己腦袋給弄沒了。娘,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啊?”
“這,這……,石頭你說的對,娘也覺得你哥和你舅不着調,不能讓他們當官。可也不能就這麽看着他們受窮吧!畢竟我們都是骨肉至親。”
“行了娘,這事我記下了,這事回頭我跟我爹商量商量,等我們父子商量好了,我再給你回話。反正左右,肯定是會給他們些銀子的。”
“诶,诶,行,那今天太晚了,湘甯還等你說話呢!這事兒你明天再跟你爹商量吧!”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