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洪愈回來十天後,徽州山區的山裏娃殷正茂也回來了。殷正茂他不比袁洪愈,他們徽州是偏遠山區,交通不便,更沒有像蘇州那樣的實力,可以爲他派官船。
于是殷正茂他是帶着全家先坐船,沿新安江到杭州,再從杭州坐船沿京杭大運河,到的北京。因此他這上京的時間,就足足比袁洪愈晚了十天。
殷正茂這人比較狂放不羁,好相處。于是他到了後,王道秋就安排他一家與自己同住中院,而把後院的新房,預留給比較講究的張居正。
殷正茂一家又是五口人,他們到了後,這院裏是更熱鬧了,特别是一到吃飯之時,就是大場面。爲此王道秋專門劃了一間大屋,在那裏爲他們每家安排一張圓桌,從此以後府裏吃飯,就是封建大家族那一套,男人們在正屋中堂吃飯,婦女和孩子們在側屋吃飯。
殷正茂回來六天後,張居正也結束兩個月的休沭,帶着全家來到了北京城。張居正到了後,王道秋這座大宅院,也算是諸神歸位了。于是他就大擺宴席,七個碗八個碟大吃大喝,慶祝一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有些微醉的張居正笑着抱怨道:“嗨,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己千年啊!我隻回鄉休沭了兩個月,抑之兄和養實兄的中書舍人、行人司行人,就變成了能決定官員前途,手握實權的都察院監察禦史。子象兄這個翰林閑人,也變成了天下五大肥差之一的吏部考功司郎中。而良桢賢弟更是不得了,短短二個月就升到了,正二品的侍中兼任吏部左侍郎。諸位兄弟都風光,現在看來倒是我這個七品翰林編修,是咱們幾個兄弟裏最差的了。嗨,你們說我這該上哪兒講理去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
張居正的自嘲,成功的把王道秋他們四個給逗笑了。笑過之後,高儀站起來說道:“說來咱們幾個人的前程,都全賴良桢賢弟。養實兄和抑之賢弟,都是良桢賢弟,向那時還任都察院左都禦史的喻大人推薦的,當時良桢賢弟還在喻大人面前,爲養實兄、抑之賢弟的品行做了擔保。至于我嗎,那就更不用說了,吏部考功司那可是公認的天下五大肥缺之一,若沒有良桢賢弟向皇上,向内閣,向喻大人,向李侍郎力薦,那吏部考功司這份肥缺,它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到,我這麽個亳無背景的小翰林頭上的。來良桢賢弟,哥哥敬你一杯,謝謝了。”
“對,敬良桢賢弟一杯。”
“是極是極,某附議。”
高儀話說的情真意切,說完就站起來舉杯向王道秋敬酒。而有高儀帶頭,張居正、殷正茂、袁洪愈三人,随後也站起來紛紛向王道秋表示感謝,并一起向王道秋敬酒。
衆兄弟熱情,王道秋也不矯情,一句客套話不說,站起來就和兄弟們幹杯。酒喝過之後,王道秋和張居正、殷正茂、高儀四人都重新落座,隻有袁洪愈此時仍端着酒杯站那兒。
正當王道秋疑惑袁洪愈想幹嘛時,袁洪愈對着王道秋開口了,他說道:“良桢賢弟,殿試後爲兄這個三甲,本隻被朝廷授了個八品中書舍人,負責在衙門裏抄錄公文。爲兄知道,若沒有賢弟你,爲兄不知道還要在衙門裏抄多少年的公文,才能撈到個外放一展抱負的機會。可以說良桢賢弟你就是爲兄的伯樂,對此爲兄心裏是很感激的。”
“但常言道:公是公,私是私,賢弟雖對爲兄有恩,但有件事情,爲兄還是要向賢弟你問清楚的。現在京城坊間都在傳,說賢弟你勾結那錦衣衛的鷹犬,利用此次京察大肆的受賄。賢弟,爲兄問你,有無此事?”
袁洪愈到底還是那個清風蓋代,性耿介,有強烈的精神潔癖,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對他會不顧場合的問出這麽個敏感的問題,王道秋倒一點都不覺得奇怪,畢竟這很袁洪愈。
面對袁洪愈的質問,王道秋放下酒杯,醞釀了一下情緒,人模狗樣的裝着一副正人君子樣,嚴肅的說道:“抑之兄,小弟首先要說的是,爲國舉才,是小弟這個侍中、吏部左侍郎的本份。而且你和養實兄、子象兄,之所以會被我舉薦,并不是因爲我們之間的私交,而是因爲你們的人品和能力,一切都是爲公。所以在我舉薦你們這件事上,你們并不欠我什麽人情,更談不上恩,那是你們該得的。”
“還有坊言傳言我勾結錦衣衛陸炳,利用此次京察受賄,這事小弟也有耳間。但現在小弟可以告訴兄長,這些傳言都是别有用心之人的一派胡言,對此子象兄可以爲小弟作證。此次京察抑之兄和養實兄,你們倆在都察院裏都隻有審核材料權,建議權,并無決定權。那你們可能對此次京察,最後是怎麽決定的不太了解。子象兄這個吏部考功司郎中,他是有權參與最後決策的,那接下來我們就讓子象兄,爲我們介紹一下,此次京察最後作決策的那個流程。”
說完這些話,王道秋就向高儀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他自己飚演技,低着個頭做出一副很委屈的樣。
好好的一場兄弟團聚宴,現在氣氛被弄的這麽凝重,高儀也是無奈。他先站起來,把那一身傲骨的袁洪愈給摁回座位。
然後他才說道:“說良桢賢弟勾結錦衣衛都督陸炳,利用此次京察大肆受賄的傳聞,在京察之前就有了,也有很多人相信。因此自京察開始後,都察院和吏部兩邊,都盯着良桢賢弟。可京察正式開始後,特别是到現在還懷疑良桢賢弟受賄的,也就剩下些不了解情況的中下層官吏了。而在朝廷的高層裏是沒人信了,尤其是那些有資格,參與此次京察最後決策的官員。”
“我這麽跟各位兄弟說吧,要想在這次的京察中颠倒黑白,這根本就不可能。此次京察的流程,有點像我們會試時的閱卷過程。所有被專門監察官員調查取證,确定無誤後的每個官員這些年的履曆。都會先由吏部和都察院裏的,像抑之、養實這樣的基層官吏交叉審閱,給出評分以及審閱意見。然後這些經過審閱的材料,就會送上由喻大人主持的,吏部會同都察院的公審大會。這些材料每一份的最終審核結果,都要得到與會多數人的同意,才能最終定案。”
“而這個公審大會,我們吏部以喻大人爲首,共出十人。而都察院以左都禦史夏大人爲首,共出七人。這也就是說此次京察,京官們的去留,都要在公審大會上有九人以上同意,方可最終定案。良桢賢弟他隻是這十七人中的一個,所以他一個人不可能決定最後的結果。而且主持此次京察的喻大人,夏大人,那都是當朝出了名的剛正不阿,清正廉潔,有這兩根定海神針在,誰敢動那歪心思?”
“況且自京察開始後,良桢賢弟似乎是受那些流言所累,有意避嫌,他從不私下接觸其他那些負責京察的官員。就連我跟他住一個院,他也從不跟我提京察的事。即使在吏部會同都察院的公審大會上,良桢賢弟也從來都是附和大多數人的意見,他自己從不主動發表對某位官員裁汰與否的看法。爲此喻大人還多次,當衆訓斥他深爲朝廷重臣,應當勇于任事,不可爲那點流言就縮手縮腳。所以說抑之兄,坊間的那些傳言,都是些宵小之徒對良桢賢弟的別有用心,不可信。”
高儀出來爲王道秋作證,話說的有理有據,情真意切,再加上高儀那一貫靠得住的人品,他這些話一說完,袁洪愈在心裏也覺得是自己孟浪了。
而就在此時,發現袁洪愈已經動搖的王道秋,爲自己自辯道:“抑之兄,抛開小弟的人品,光就小弟的腦子來說。抑之兄你覺得小弟這腦子,怎麽樣?”
“要論腦子,賢弟你天資聰慧,當得起千古罕有這四個字。”
“好,既然兄長認爲小弟聰明,那小弟就問兄長,以小弟的聰明,你認爲小弟會幹京察受賄這事嗎?此次京察以素以剛直聞名的清吏喻大人和夏大人爲首,所選的參與官員,不是日常品行操守極好的廉吏,就是今年新入官場,與官場中人亳無瓜葛的進士,這些人他們誰會去幫我行那舞弊之事?就是與我有私交的高儀兄,和你袁抑之跟養實兄,若我讓你們做那些不法之事,我估計你們不去舉報我,就算已經給我臉了。至于搬家和從此絕交,那是肯定的。”
“所以要想在此次京察中颠倒黑白,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而既然這是不可能的,那我還去收那些人銀子,等到京察後他們被罷官,那他們能饒得了我嗎,他們會不去舉報我嗎?這些事,以小弟的聰明會想不到嗎?而且小弟今年才十八歲,仕途還長着呢,就是想貪銀子,以後有的是機會,何必急于這一次呢?”
王道秋睜着眼說瞎話,不過袁洪愈他們也想不到,王道秋他這次收錢,是在玩後世那利用概率詐騙,他們的目光都糾結在收錢辦事上。
而此次的京察以喻茂堅爲首,是一群的頭鐵憤青,想在他們頭上動土,那就是在找死。因此細想一下,以王道秋的聰明,也确實不大可能去幹這麽蠢的事。
于是在想明白這些後,袁洪愈就連忙站起來向王道秋道歉,還說以後要聽到誰說王道秋京察受賄,他非上去跟人大辯三百回合不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