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高儀那兒,王道秋又去了廚房。他到廚房的時候,秋嫂正懷裏抱着她那剛學會爬的小兒子,一張小飯桌上招呼小丫頭三娘和她另兩個兒子,在那兒吃飯。
王道秋一走到廚房門囗,聽到腳步聲的秋嫂就擡頭看見了他。一看到是王道秋回來了,秋嫂欣賞若狂,放下飯碗,拍着大腿就邊跑過來邊吼道:“哎呦喂老爺,你可回來了,可擔心死我們了,老爺你沒事吧?哎呦!那幫人也太不是東西了,怎麽能一百多個打你一個呢?哎呦老爺,你以後出門,可得把那四個小子帶上。這些天奴家可看了,那四個小子年紀雖小,手上功夫可不弱,力氣也大,五六十斤的石墩,一隻手就能抛着玩。老爺你以後出門帶上他們,他們一定能護着老爺你的……。”
有鳥的地方屎多,有女人的地方話多,自古如此。所以秋嫂雖然啰哩啰嗦的,但王道秋一點也不煩,隻是從地上抱起剛才已經跑過來的小三娘,在那兒逗弄她。
在廚房裏跟秋嫂說了會兒話,最後王道秋交待秋嫂,明天讓他男人李二狗叫上一幫工匠,到府裏在後院的花園兩側,再各修上五間大瓦房。吩咐完秋嫂這事,在秋嫂不斷保證一定會辦好這事後,王道秋他就離開了廚房,回去了自己屋。
修房這事,是他剛在與秋嫂聊天時,突然想到的。他現在官居二品,已經有資格住有二十多間房的院子了,而殷正茂、袁洪愈、張居正這次休沭回來,他們很有可能會帶自己的老婆孩子一起過來。另外王道秋他自己的老婆沈湘甯,等生下了孩子,坐完月子,肯定也是要來北京的。所以這家裏的房子,得再建些,否則不夠住。
回到自己屋,王道秋換了身低調的生員服,卷了那幅上次陸炳送他的北宋李成的山水畫。然後再把剛才岀西苑時,向陸炳借的三千兩銀票塞一隻信封裏,揣懷裏就走了出去。
來到外面會合了那四個小子,五人五匹馬就去了嚴嵩府。
來到嚴嵩府遞上拜帖,人家門子一聽王道秋的身份,根本就沒敢讓王道秋在門口等,直接就将王道秋請了進去,還支使了一個小厮趕緊去通知嚴嵩,說王道秋來了。
由嚴府門子領路,王道秋很快就來到了嚴府接待貴客的中堂客廳。可王道秋在這兒剛坐一會兒,剛才進去通報的小厮回來說嚴嵩讓王道秋去書房。于是嚴府門子又把王道秋帶去了嚴嵩的書房。
進到嚴嵩書房,嚴世蕃不在,隻老嚴嵩一人在書案上練字。嚴嵩的字寫的非常好,筆力雄奇博大,字體豐偉,充滿了浩然正氣,堪稱古今第一人。在書法這方面,王道秋較嚴嵩就差遠了。
所以嚴嵩寫字,王道秋也不去打憂,将要送給嚴嵩的那副李成山水畫,輕輕放在書案旁邊。他自己就站在旁邊看嚴嵩寫字。
嚴嵩寫完字停筆,面對自已剛寫的這幅字,嚴嵩似乎是很滿意,傲驕的向王道秋問道:“良桢觀爲師這副字,如何。”
“恩師的字,超俗脫凡。後世有沒有來者,學生不敢妄斷,但肯定是前無古人的。”
“哈哈哈哈,良桢過譽了!行了良桢,你也在爲師這兒寫上幾筆吧!”
卧槽!嚴嵩讓自己在他這個書法大家面前寫字,這不是逼自己在關公門前耍大刀嗎?
自己在書法一道上有幾斤幾兩,王道秋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所以他才不會去出這個醜。于是面對嚴嵩的邀請,王道秋是連連擺手拒絕道:“不不不,恩師你就給學生留點顔面吧!就學生那字,我怕恩師看過之後,會驅學生出師門啊!”
“哈哈哈哈,良桢你啊!算了算了,回頭爲師給你準備幾份字帖,你好好照着臨摹。近侍重臣,字不好怎麽行?爲你的字,皇上已經私下裏跟爲師說過好幾次了,讓爲師有空好好教教你。”
“什麽?這事兒都驚動皇上了,學生慚愧。”
“無需慚愧,無需慚愧,水至清則無魚。一個人若太完美,你讓身邊的人,何以自處?所以一個人有一些無傷大雅的缺點,這不是什麽壞事,良桢無需介懷。”
一邊說着這些話,嚴嵩一邊從書案後走岀來,招呼王道秋去旁邊的太師椅上坐。
見嚴嵩招呼,王道秋馬上很自覺的跟着嚴嵩走,等嚴嵩坐定,王道秋又忙很識時務的先給嚴嵩和自己倒上茶,然後才坐下。
現在天色已黑,嚴嵩也就不打算跟王道秋來那些虛的。一等王道秋坐定,他就開口問道:“皇上這次讓良桢參與主持吏部的差事,這以後良桢你是怎麽打算的?”
嚴嵩問起了吏部的事,王道秋猜老嚴嵩應該是有人,想讓自己安插。于是爲了不讓自己爲難,王道秋直截了當的回答道:“學生出于鄉野耕讀之家,家中親屬幾代内都無在朝爲官之人,學生自已也才剛入仕兩個月,學生對朝廷諸卿基本不熟。因此學生身上雖有吏部左侍郎的差事,但學生以後并不想在吏部耗費過多的精力,學生想把自已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侍中上。不過雖說學生以後不大會去過問吏部的日常工作,但對吏部的文選司和考功司,學生想向陛下推薦學生在會試時的房師高拱,和現租住在學生家的翰林院侍講高儀。”
“高拱、高儀,這兩人爲師知道,都是翰林院裏的老人了。這兩人的品行都是極好的,但比較能力,相比之下高拱較高儀出衆。高拱這人看問題能看的很透徹,也能相對的想出應對的辦法,是個頂級治國理政大才。當初陛下在爲太子選老師的時候,這個高拱就是候選人之一,隻是後來陛下在召見他試探後,陛下覺得這個高拱性子太急太激進,不夠老成。所以事後陛下放棄了召高拱去左春坊教導太子,仍留其在翰林院裏曆練。”
原來如此,原來那個又高又難拱的高拱,是早入了嘉靖帝的法眼,隻是因爲上次面試,他沒摸準嘉靖帝的脾氣,面試失敗了而己。不過有圖書館可以作弊的王道秋知道,等嘉靖二十八年太子出天花病逝,裕王成爲皇長子,也就是大明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後,嘉靖帝把高拱安排去做了裕王的老師。
想想接下來發生的曆史,說嘉靖帝早就已關注了高拱,這也合理。要不然後來還隻是個小翰林的高拱,不會被嘉靖帝請去當自己的家庭教師,讓高拱教他的長子。
明白了高拱早就被嘉靖帝關注了,王道秋對于推薦高拱去吏部掌握官員升遷調動大權,也是多了一分信心。然後他跳過高拱的話題,向嚴嵩推薦高儀道:“恩師,其實那個高儀也是個難得的人才。他的品行不必多言,他是嘉靖二十年的庶吉士,在翰林院己當值了六年,他的人品有目共睹。”
“至于才能,說實話恩師,學生認爲高儀的才能并不遜于高拱。甚至高儀較高拱遇事更冷靜,更能爲别人想。隻是他的性格不喜與人争,所以他看着就不顯山不露水的,似乎很平庸。但恩師,學生敢在這裏跟你打包票,憑他高儀的品行和才能,他将來一定會入閣參與機務。而且他将來的位子可能沒有高拱的高,但他一定會有一個善終,而高拱嗎?”
說着說着,王道秋不自覺的就說嗨了,開始口無遮掩起來。不過好在他自己及時反應了過來,話及時停住,不往下說了。
而此時的老嚴嵩,在聽了王道秋那番石破天驚的話後,他并沒有像普通人那樣,反應驚奇,大驚小怪的。而是在那兒點着頭沉思,表示認同王道秋的那些猜測。
高深了一會兒,老嚴嵩跳過高拱、高儀的話題,一臉爲難的對王道秋說道:“良桢啊!照理說,既然你心裏已經有了主意,那有些話爲師就不該再說了。但是世蕃自從知道,你将岀任吏部左侍郎後,他就對爲師是百般糾纏。他讓爲師跟你說,讓你在禦前推薦他出掌吏部文選司或吏部考功司,然後再讓爲師在内閣支持他。良桢啊!你看這事兒,咱們師生還有沒有商量的餘地。”
“撲通”,嚴嵩話一說完,王道秋立馬就給嚴嵩跪下了。并且一臉哀苦的說道:“恩師,雖說骨肉情深,可憐天下父母心。可知子莫若父,就東樓兄是什麽性子,恩師您還不了解嗎?如果你我師生這次真讓東樓兄,執掌我大明吏部文選司或考功司,并在以後支持他。那麽恩師,從此以後我大明的官場還有公道嗎?恩師,這是取死之道,萬萬不可啊!”
“啪!放你瑪的狗屁,王良桢你說什麽呢?瑪德,敢在背後這麽說勞紙,你混上了個正二品,是不是就尾巴翹上天了?王良桢,我提醒你,你可是向我嚴府遞了門生剌的,你自己的身份,你要搞清楚。”
其實王道秋一進嚴嵩的書房,就有嚴府的下人去通知嚴世蕃了。而嚴世蕃現在正想找王道秋,想讓王道秋幫他争取吏部的兩大肥缺呢!所以一聽下人說王道秋來了,嚴世蕃馬上就停止了慰問階級姐妹,跑來嚴嵩書房了。
嚴世蕃到嚴嵩書房門口時,正好聽到老爹嚴嵩問王道秋,能不能推薦他嚴世蕃,而随後王道秋就果斷拒絕了,還暗指他嚴世蕃那啥!
聽到王道秋不但不願幫忙,還把他嚴世蕃說的那麽不堪,嚴世蕃他忍不了暴走了。直接就一腳踹門進來,對着王道秋就是一頓氣急敗壞的劈頭蓋臉。
而見到嚴世蕃對王道秋無禮,嚴嵩大怒,拍着太師椅背,就厲聲呵斥道:“世蕃你太放肆了,你現在最好馬上給良桢道歉,否則别怪爲父動家法。”
“爹,你看王良桢他剛才說的是人話嗎,他把兒子都說成啥了。他這還有我嚴府門生的樣嗎?”
“放肆,你還敢責怪良桢,你扪心自問,良桢哪句說錯你了?你能不能有點長進啊,那些金銀就那麽重要嗎?從小到大,我跟你娘什麽時候短過你的吃喝了?你就不能學學我跟你娘嗎?”
“我才不學你們呢,要像你們那樣活,那人這一輩子,還有什麽意思!”
“什麽?放肆,你太放肆了,你給我滾,你給我滾出去。”
“滾就滾,王良桢你給我記好了,從此以後我嚴世蕃與你勢不兩立。”
“滾,滾。”
被自己父親訓斥,嚴世蕃仍不忘對王道秋放狠話,氣的老嚴嵩直接就開始了怒吼。
嚴世蕃是嚴嵩與發妻歐陽氏的獨子,從小被溺愛,他根本就不怕嚴嵩。但他老爸嚴嵩一輩子,隻與他嚴世蕃的母親厮守,從不染指別的女人,這還是讓嚴世蕃打心裏,很敬重嚴嵩這個父親。所以看嚴嵩現在氣成那樣,嚴世蕃雖心裏不服,但爲了他父親的身體,他還是老老實實的退了出去。
等嚴世蕃走後,嚴嵩扶着太師椅順了會兒氣,然後他雙手将地上的王道秋扶了起來,并且說道:“良桢,今日是爲師糊塗了。爲師爲個人私情所惑,險些鑄成大錯。想我嚴嵩當年科舉入仕,一入仕就面對正德朝的那烏煙瘴氣,當時爲師心灰意冷,就棄官回鄉閑居了十年。爲師親身經曆過官場中那種沒有公道的絕望,可爲師現在自己卻要……。嗨,良桢,爲師現在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說着話,嚴嵩顯得很痛苦,眼淚一雙雙的落,手還不住的拍打着椅背。
看着嚴嵩一把年紀了,卻要承受這些,王道秋也于心不忍,從旁勸道:“恩師,古人雲寵子如殺子,世蕃兄,您以後還是要多費心。”
“不行了,不行了,他小的時候,我跟他娘都太溺愛他了。他小的時候,爲師都沒能把他教好,那就更别提他現在都快四十歲了,這還怎麽教?更何況我嚴府現在,早已是他當家。良桢,爲師求你件事,若他日那小子闖下大禍,你能救他一命嗎?”
說出這話,嚴嵩就滿眼哀求的看着王道秋。可憐天下父母心,被一個年近七旬須發皆白的老父親,這麽求自己救他兒子。王道秋那心裏真不是滋味,不敢直視嚴嵩那哀求的眼神,王道秋把頭撇向一邊,低聲說道:“嚴府他日若有禍事,學生會努力保下恩師和恩師一個孫子的性命。”
話說到這兒,王道秋不說了。嚴嵩聰明絕頂,王道秋話裏一個字都不提嚴世蕃和嚴府的其他人,隻說會努力保下他嚴嵩和他嚴家的一個孫子。嚴嵩他明白,王道秋那意思就是告訴他,如果将來嚴府有禍事,那肯定就是他嚴世蕃闖下了大禍。那到時想保下嚴世蕃這個罪首,和嚴府的大多數人,這是不可能的。到時他最多能保下他老嚴嵩,和爲他嚴家留一個傳香火的孫子。
王道秋的話,嚴嵩他聽懂了,他低着個頭對王道秋說了聲謝謝,然後他就去書房的暗格裏,拿出了王道秋當日遞的門生剌,并當着王道秋的面,将那門生剌燒成了灰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