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君臣兩方就這麽愉快的商量定,接下來君臣就又開始,商議起了其他的朝政。
王道秋作爲一個官場新人,秉承着新人的自覺,他就站一邊安靜的聽,不發一言。直到他的老對頭夏言,岀班向嘉靖帝奏道:“陛下,今夏直隸、山西、河南、山東四省的棉花,離采收還有近兩個月的時間。以往每年北方的棉花,在采收後都要運往南方加工,制成棉布後再運回北方售賣。這一來一往的,糜廢甚巨。臣建議就像建南澗河鋼鐵廠一樣,在京郊擇一地建棉紡廠。然後規定棉農隻能将棉花賣與官府,各級官府将棉花收上來後,再解往京城,由朝廷控制的京城紡織廠統一加工。這樣既可避免北棉南運的糜費,又可避免小作坊的粗制濫造。臣認爲此爲利國利民的良策,望陛下恩準。”
卧槽!夏言說的不就是統購統銷,這一套在理論上非常完美,在事實中純屬傻逼的狗屁嗎?聽到夏言說起了這種禍國殃民的強盜政策,王道秋憤怒了。
不過作爲一個官場新人,他還是想看看大明的這幫君臣,在面對這一狗屁提議時,他們是會禽獸般,完全不考慮老百姓的死活,财迷心竅。還是會保有那一份做人,最起碼的良知。
說實話,對于夏言的提議,嘉靖帝想到那些可愛的小錢錢,他有些心動。不過出于對王道秋理财能力的迷信,他還是壓制住自己内心的欲望,沒有當場拍闆,而是一臉平靜的向王道秋詢問道:“王卿家,于理财一道上,滿朝文武中你當屬第一。那麽你說說看,夏愛卿的這項提議怎麽樣?”
“回陛下,臣以爲,次輔大人在禦前,提如此禍國殃民的建議,是應該讓太醫院派太醫來,給他好好診治一下腦子了。”
本來想在旁邊,先聽聽看再說的王道秋,現在被嘉靖點名,他也就隻好出來,直接表達他對夏言的憤怒了。
而聽到王道秋居然又在禦前,公然污辱他,夏言氣壞了。鐵青着張臉,就手指着王道秋質問道:“小賊,你竟敢當着陛下和朝堂諸公的面,公然污辱當朝次輔,你還有體統嗎?”
“公然污辱!次輔大人,你說公然,這下官承認。可你說下官污辱你,這下官不承認。畢竟下官說的是實話,次輔大人你确實是應該,找太醫幫你看看腦疾了。”
“你,你,你……!陛下,侍中王道秋在禦前公然污辱老臣,求陛下爲老臣做主。”
夏言被王道秋氣的不行,但理智告訴他,論鬥嘴他不是王道秋的對手。于是他就很明智的不與王道秋硬碰硬,而是求助于嘉靖帝。
面對跪地上哭哭啼啼,無助的像個孩子般的夏言,内心煩他的嘉靖帝,也懶得去多看他一眼。而是目光如炬的盯着王道秋,冷冷的訓斥道:“禦前奏對,王卿有什麽話就明言,不許胡攪莽纏。”
“臣遵旨,臣啓陛下,次輔大人的那個所謂良策,臣不枉言,那的的确确是禍國殃民的無腦傻缺。”
“王卿家,朕剛才說什麽了?你是不是一定要朕重罰你,你才能記得住朕的話啊!有話明言!”
“臣遵旨!陛下,次輔大人的這項提議,朝廷絕不可行。如果朝廷在直隸、山西、山東、河南四省,推行了次輔大人提議的那項政策。臣敢斷言,明年朝廷不把刀架在這四省農人的脖子上,這四省的農人,他們不會有一戶去種棉花。”
“一派胡言,種棉比種糧收益高,朝廷又包收他們種的棉,他們憑什麽不種啊?”
聽王道秋說他的政策一推行,北方四省的人,明年就不會有人去種棉了,這讓夏言很不服氣。王道秋話一說完,他就滿臉怒氣梗着脖子質問王道秋。
而面對夏言那要吃了自己的眼神,王道秋絲亳不懼,就這麽直視着夏言,他以一種十分看不起的口氣說道:“夏大人仕途起于行人司,成名于禦史。夏大人年輕時當過多年的監察禦史,爲朝廷監察百官。幹了那麽多年的禦史,那夏大人對我朝基層的吏治,應當是心知肚明的吧?好了次輔大人,你現在結合我朝基層的吏治情況再想想,萬一你那個政策推行下去,明年不拿刀逼,那四個省的老百姓,他們會不會把地拿去種棉?”
“這,這……。”夏言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隻是現在年近七旬,腦子沒年輕時的那麽機靈了,容易丢三落四,但他那腦子的老底子還在。所以經王道秋這麽一提醒,他也明白過來了,他自己那個政策,在理論上看着的确很完美,但要運用到實際中去,那可真就跟王道秋說的一樣,是禍國殃民了。
于是在對着王道秋“這、這”了幾聲後,明白過來的夏言,也就不再看王道秋,而是沖着嘉靖帝就是磕頭,凄慘的口稱:“陛下,臣萬死,臣險些誤了陛下,誤了朝廷,臣萬死,臣收回自己剛才所奏之事。”
“無妨無妨,朝堂奏本,本就是拿來讨論的,不能因爲怕錯就不敢奏事。好了,夏愛卿你退下吧!”
“臣謝主隆恩。”
夏言主動認錯,嘉靖帝也不好因爲大臣的一個建議錯了,就去處罰他。畢竟要那樣,以後哪個大臣還敢提建議?于是在夏言認錯後,嘉靖帝先寬慰了他兩句,然後就讓他退回朝班了。
夏言退下後,嘉靖帝還是有些不解的向王道秋問道:“王卿家,朕還是有些不解。爲什麽夏愛卿的那個政策一推行下去,那四個省的農人,明年就不會有人種棉了呢?”
其實王道秋剛才把基層吏治一點破,現在站在這兒的一衆大臣們,都反應過來了。但嘉靖帝從小生活在王府,還十五歲就被關進了這皇宮做皇帝。可以說他從來就沒在市井中生活過,自然對大明的基層狀況,也沒什麽直觀的認識。因此他在王道秋點出了基層吏治這個關鍵後,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向王道秋問出了這麽個很掉價的問題。
皇帝的這個問題很掉價,但再掉價,人家也是老大。于是在聽到嘉靖帝的問話後,王道秋隻能老老實實的拱手回答道:“回陛下的話,次輔大人的那個政策,從理論上看是很好的,官民都會得利。但這個政策要想在實際的執行中,取得預想的效果,那就需要地方各級官吏,在執行這一政策時秉承公心,與農人買賣公平,但這是不可能的。官吏們非聖賢都有私欲,尤其是那些地方小吏,胥吏猛于虎也,曆朝曆代都不能免俗,人性使然。”
“所以如果規定棉農隻能将棉花賣于官府,那亳無疑問,地方上的各級小吏們,就會想盡辦法從中漁利。比如說在收棉時,說農人棉花的質量不行,或說棉花不夠幹淨,或在稱重時故意壓稱……反正就是各種借口、各種技倆的壓價,貪份量,最後再向農人索要,棉花押送進京的運費和損耗費。這麽說吧陛下,隻要朝廷下令,農人的棉花隻能賣給官府。那這些棉花經過地方官吏的手,一斤定價十文的棉花,最後農人能拿到三四文就不錯了。所以隻要朝廷下令,棉農的棉花隻能賣給官府,那棉農的下場,就是既無利可圖,又要受氣。陛下你說,這麽一搞,哪個農人還會把地拿去種棉花?”
原來如此!王道秋這麽一點,嘉靖帝也是明白了,夏言提的那個政策,在理論上确實很完美。但要施行,它的前提就是各級經手的官吏,得秉承公心。而這手裏有權力卻能秉承公心的官吏,在曆朝曆代都是百裏挑一,甚至是萬裏挑一的珍稀動物。而這一兩個清官,他能對抗幾百個甚至是幾千個髒官嗎?所以夏言的那個政策,也就理論上利國利民,實際上禍國殃民,把農民往死裏盤剝了。
想明白了這些,嘉靖帝有些尴尬,怎麽這麽簡單的一個道理,自己還要問呢?不過還好還好,還有個夏次輔,頂在他前面當傻缺。
明白了夏言那個所謂的良策,就是胡扯蛋,但再一想夏言那個出發點還是好的。畢竟北方的棉花要運到南方去織成布,然後再把布從南方運回北方售賣,這幾千裏地來回運輸,所搭進去的人力物力,似乎的确是冤了點,這怎麽說也不如直接在北方織成布,就地售賣吧!
想到這些,嘉靖帝腦瓜子又想到了理财天才王道秋,于是他開口說道:“王卿家,剛才次輔大人建議的那個政策雖是錯的,但他提出來的問題,也是應當解決的。對此不知道王卿家,可有什麽良策啊?”
“回陛下的話,我大明北方不是沒有棉紡業,隻是北方的棉紡業規模小效率低,織機和工人技藝上都比較差,因此生産的棉布在價格上和質量上,都遠不及南方。所以北方生産的棉布,在市面上跟南方的棉布放一塊兒,根本就沒人買,這也就是北方的棉花,大多會賣去南方,而不就近加工的原因。因此要想發展北方的棉紡業,那就必須引進南方的那些棉紡商人,讓他們到北方來投資辦廠,讓他們把南方的技術設備和先進的管理經驗,帶到北方落地生根。”
“讓南方的商人到咱北方投資辦廠,他們願意來嗎?”
“回陛下,南方商人不存在願不願意來北方這事。我敢跟陛下保證,南方那些大的棉紡商,他們做夢都想來京師這邊設廠。京師這邊的棉花、人工,可比南方那邊便宜多了。而且京師這邊通過各條河流或陸路,可以輻射上千萬的人口和幾十萬的軍隊。更重要的是這裏是京師,這裏主導着全國的政府采購。陛下您想想,這些一年是多少銀子,那些商人他們怎麽可能不想賺?”
“既如此,那愛卿,怎麽從來就沒有南方的大商人,到我京師來投資設廠的?”
“陛下,這裏面的原因還用問嗎?京師這邊公卿貴戚,各級官吏雲集,這些貴人他們想拿捏一個商人還不容易嗎?所以南方商人他們敢到這京師投資設廠,那不就是在找死嗎?”
權力,關系!這是中國幾千年商業的絕對因素,也是阻礙中國工商業健康發展的最大絆腳石。種花五千年,财富在權力面前,從來都是不堪一擊,這是種花商人的悲哀。也是我們這個國家在人類進入工業文明、商業文明後,一直混得跟個二百五似的根本原因。
面對這個種花絕症,嘉靖帝聽懂後,也是低着個頭,他在考慮要不要爲了那些銀子,去動用自己的權力對抗那些權力。
這個決心得嘉靖帝自己下,王道秋幫不了,于是他在把話說完後,就站那兒靜靜的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