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農曆二月,不同于王道秋家鄉浙江的農曆二月,北京的農曆二月還是很冷的,躺在火炕上,旁邊燃着蜂窩煤,身上蓋着床厚被褥,正是好睡覺的感覺。
隻是這炕實在是太短太窄了,武大郎專用款的,實在難爲了王道秋這一米七幾的正常身高。長時間縮在那兒,就會覺得腰酸背痛,很難受。
睡的不踏實,一個多小時後王道秋就從全身酸痛中醒來,學着後世那些動作,伸胳膊伸腿,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讓自己身體好受了點後。他就在煤球爐上架起小鍋,開始熱起自已的飯菜來。
根據殷正茂和張居正這倆會試老鳥的經驗教訓,王道秋帶的菜都是在家燒好的肉和魚,外加一些泡菜。魚和肉在這寒冷天氣裏,都凍住了,魚無所謂,王道秋愛吃魚凍,就不用再熱了,不過這肉整個一凝固豬油團,這是一定要熱過,王道秋才能下得了嘴的。于是王道秋就在鍋的下層熱肉,上面蒸饅頭。
十分鍾後香氣四溢,王道秋開始吃飯。飯菜很簡單,兩個白面饅頭,一鍋炖豬肉,一盤魚凍,以及一碟泡菜。
吃過飯,王道秋就又拉鈴,示意監考差役“押”他去如廁。走到臭号門前,倒黴孩子蔣胖子,還是那一臉幽怨的看着走過來的王道秋。此時的蔣胖子心裏那是萬分的委屈,想向自己的好友訴苦,但他不敢張嘴發出聲音,因爲那樣,就會被認定爲考場做弊。
感受着胖子的委屈,王道秋忽然就不嫌棄自己那間狹小的号舍了。人嗎!都那樣。不管自己有多不幸,但隻要知道有人比自己更倒黴,那心情立馬就會舒爽了的。
進到這“衛生間”裏,隻是第一眼,王道秋就是更同情胖子了。自己僅僅隻是睡了一覺,吃了個飯,這“衛生間”裏,就比他剛入場時來的那一次,要髒多了,不但三個大糞桶裏,都已經有了些屎尿,就連糞桶邊的地上,也都有了一層黃呼呼的薄冰。
捂着口嚊,忍着那騷氣,王道秋快速的解決完,然後就逃也似的離開了這“衛生間”。
從廁所出來,他快走到自己号舍門口時,就看見高儀和另兩個監考官員,一起在這裏巡考。
按着大明王朝現在的規矩,會試的考官必須是岀自翰林院的翰林官。而且這考官的名單一旦被皇帝批準,被确定爲考官的人,馬上就會被關進貢院,連跟家人告别都不許。要一直等到會試成績放榜後,他們這些考官才能離開貢院。
本屆會試的考官名單是剛過完了元宵節,就被嘉靖帝給批下來的。當時正在翰林院上班的高儀,和其他幾個被定爲本屆會試考官的翰林,在他們掌院學士點名後,就直接被禁軍從翰林院裏帶走,關進了貢院。從那時起,王道秋就再沒見過高儀。
現在兩人再見面,人家高儀是監考老師,自己是考生,你說這尴不尴尬?不過王道秋想,就這事上最尴尬的應該是殷正茂了吧!
畢竟在六年前,殷正茂他和高儀還是住一個客棧,一起參加會試,大家在同一個起跑線的苦命兄弟。現在好,世事無常,一轉眼就………!
想到殷正茂在考場上,看到高儀監考自己的那副倒黴樣,王道秋就不厚道的笑了起來。
而這時高儀看見王道秋在沖自己笑,他沒想到王道秋現在心裏,其實是在惡趣味殷正茂,他還以爲王道秋是在笑他呢!于是他一邊用手指點點王道秋,一邊也在那兒咧着嘴笑。
尴尬的與高儀錯身而過,回到自己的号舍,王道秋給煤球爐換了兩個蜂窩煤,就又是去炕上,裏着被褥,把自己縮成個球,繼續去會周公了。
就這樣醒了就去弄點吃的,吃完了就去上個廁所,上完廁所就又回來睡,睡醒了就又………。
就這樣周而複始,一個下午加一個上半夜,王道秋的會試之旅就是在吃、睡、上廁所間三點一線來回。
至于考試做題目嗎,他那硯台這一整天,就沒沾過一滴水,絕對是整個考場裏最幹淨的一方硯台。這把執守這一塊的監考差役,和數次來此巡考的考官們,都驚的是目瞪口呆的。他們是真沒見過,試卷都發下來大半天了,居然還有連墨都沒開始研的猛人。
尤其是高儀,先前他已經在主考官孫承恩那兒,主動承認自己認識王道秋。後來又在明遠樓休息的時候,跟其他考官講起過,他跟王道秋是租住在同一處宅院裏的,大家是很好的朋友。
因此當高儀和其他兩個跟他同組巡考的考官,一次次巡到王道秋号舍,每次都看到王道秋那硯台幹幹淨淨的時候。有個考官就忍不住了,他壓着聲音,沖高儀小聲耳語道:“子象,就這上了考場,隻知道吃了就睡的憨貨,他真是你們浙江省的解元?”
“呵呵,肅卿,良桢他可能是昨晚沒睡好,今日有些困乏吧!等他睡過了,就該起來認真做題了,”
就王道秋這考場表現,高儀能說什麽?大公無私,公開批評自己的朋友嗎?那太影響自己的形象了。于是高儀隻好違心的幫王道秋找了個,考場吃了就睡的理由。
高儀找的理由很牽強,那個叫“肅卿”的考官,顯然不認同高儀的說法。于是高儀話音剛落,他就接着說道:“子象,你快别替這憨貨遮掩了。你看這憨貨哪有一點昨夜沒睡好的樣子?他如廁回來,咱們遇見他的時候,他可是紅光滿面,還沖你笑的燦爛,他哪有一點沒睡好的樣子?我看現在這考場裏的近萬名考生,就數他精神頭好。”
“呵呵!算了算了,肅卿,會試考規裏,也沒有不許考生白天睡覺這一條。此事咱們還是别管了,還是去巡其他地方吧!”
說着話,高儀就把這個叫“肅卿”的考官給拽走了。
當然現在正在号舍裏“呼呼”大睡的王道秋,他可不知道自己剛才門口經曆的這一出,更不知道初次見面,自己就給原本曆史上隆慶時期的内閣首輔,又高又難拱的高拱高肅卿,留下了個這麽不堪的印象。
睡到月上中梢,王道秋再一次從腰酸背痛中醒來,又再一次上過一趟廁所後。他就把硯台放在煤球爐邊烤了烤,又烤了點自己水壺裏已經結冰的涼白開。
将化了的涼白開倒進硯台裏,王道秋就開始研墨,等墨研好後,他就将考題輔開。然後靈魂出竅,一題一題的去圖書館裏找答案。
八股文不需要長篇大論,它在字數上是有要求的,巜四書》義要求在二百字以上,巜五經》義表求在三百字以上。說白了,七道四書五經八股文,加一起也就二千字左右,後世網文一章的标準字數。
寫這點東西,你不會那是真不會,可你要會,即使是用毛筆書寫,那也不就是兩三個小時的事嗎?
王道秋天選之子,有一整座圖書館的藏書,可以爲他所用,他自然不存在會不會的問題。
于是他按着順序,一題一題的去圖書館裏翻,找到了那些語句及相關的注釋,他就在圖書館裏背下來。然後再穿回考場,把那些材料按着八股的格式,寫成一篇篇八股文。
毛筆寫字比較慢,又要先把那些東西在圖書館裏背會了,才能帶回來。于是二千個字的答題量,王道秋愣是從三更半夜,折騰到了天邊剛露岀魚肚白。
不過這個點也好,至少别的考生大部分都還沒起,沒人會現在跟他搶“衛生間”。于是王道秋做完題,就先在煤球爐上蒸上饅頭,然後他自己去上“衛生間”解決個人問題。
在“衛生間”裏方便完,洗漱完,王道秋回到号舍啃完饅頭後,就又是先給煤球爐子換了蜂窩煤,然後裏着被子開始睡覺。
這一天裏王道秋又是跟昨天一樣,一天隻幹三件事:吃飯、睡覺、上廁所。而且爲了考卷的安全,他清晨做完題後,還把筆墨紙硯都收進了自己的布包,挂到了牆上。那這樣一來,他的簡易小木桌上,現在就幹幹淨淨的,啥也沒有。
又是一天冬眠的日子,随着王道秋的身體,慢慢适應縮成球的睡姿,他的睡眠質量也是越來越高,可以做到四五個小時才醒一次。
王道秋是越睡越舒服了,可其他人就懷疑人生了,監考的差役,巡考的高儀他們,每次看到王道秋,王道秋那都是吃飯睡覺上廁所,就沒見過他提筆的。你特麽這是幹嘛來的,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像你一樣,可以來這号舍,考上一場嗎?瑪德,都到這兒了,決定自己和家族命運的生死之戰啊!你卻吃了就睡,你特麽還有心嗎,你特麽是豬嗎?
看着王道秋那考場潇灑人生,監考的和巡考的,現在每每過王道秋這号舍,都是毫不掩飾的鄙視。隻有高儀每次過王道秋那号舍的時候,他不鄙視王道秋,而是掩面而走,心裏在那兒咒罵自己:叫你嘴賤,叫你嘴賤,你幹嘛要說認識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