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道秋感慨張居正,那大腸包小腸的人生之時,這裏的大動靜也把這客船的船主給驚動了來。
這船主不愧是個跑碼頭的,他一到現場,先是讓雙方安靜下來。然後他話裏話外暗示那些土财主商賈,這事要再鬧下去,鬧到見官的地步,可沒他們好。畢竟這蕪湖縣大老爺,他也是科舉出身的讀書人,而且蕪湖縣大老爺,有事要土财主富商出力,他也求不到你們這些外地的有錢人頭上。
船主話很明白,土财主富商們也聽懂了,于是他們在船主的話說完後,他們就說自己今天是給船主面子,給他們自己找了個台階,然後就偃旗息鼓,坐回自己位子繼續吃飯了。
而舉子們本就瞧不上這幫有錢的“下賤人”,見“下賤人”慫了,他們給了對方一頓白眼,也就算了。
一場争執平息,張居正逐個向剛才幫了自己的階級兄弟們緻謝。
然後他來到了王道秋這桌,向王道秋行禮道:“二位兄台請了,某張居正,字叔大,号太嶽,湖廣荊州府江陵縣舉子,不知二位兄台如何稱呼啊?”
看張居正這麽熱情主動的過來自報家門,殷正茂也忙站起來回禮道:“某殷正茂,字養實,号石汀,南直隸徽州府歙縣的舉子。”
介紹完自己,殷正茂又一指王道秋介紹道:“這是吾弟王道秋,字良桢,浙江湖州府長興縣舉子。吾弟是浙江省今次鄉試的解元,哈哈哈哈哈。”
說到解元,殷正茂想起了王道秋這個解元,一出浙江貢院就被榜下捉婿的人,撕光了衣服的事,不禁又在那兒自顧自的大笑了起來。
而張居正看着殷正茂笑的那麽意味深長,再想到殷正茂剛才說的“吾弟是浙江省今次解元”這話。
浙江省解元,這名頭讓張居正立馬想起了什麽。于是他沖王道秋又是一拱手,滿臉問号的問道:“兄台莫非就是今年,一出浙江貢院就被……。”
“打住,打住,這位兄台莫要再往下說了,此事咱們彼此心照不宣吧。我剛聽兄台說,你是湖廣荊州府的張太嶽。敢問兄台,你這個張太嶽,是否就是那個十三歲就被你們湖廣巡撫顧璘顧大人寄于厚望。甚至爲讓你能多磨砺,方便日後成大器,而不惜犯忌直接插手科場舞弊,故意讓鄉試落榜的,那個江陵神童張白圭啊!”
王道秋一語點出了張居正當年的牛逼事,天才到能讓堂堂一省巡撫爲了他的成長,而不惜去冒犯國法。這事太牛逼了,想想後世,這可能嗎?
所以現在聽到王道秋說出了他這麽個牛逼事,張居正現在也是虛榮心滿滿。瑪的,哥的牛逼事都傳的連浙江人都知道了啊!牛,哥驕傲啊!
于是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的張居正,他強壓住内心的那個哥很牛逼的勁,努力讓自己臉上展現岀那種中國式的謙虛,以袖掩面,搞的一副很難爲情的樣說道:“慚愧、慚愧、解元公莫要取笑。與解元公的大才一比,張某那點才華,就有如皓月之下的一縷螢火罷了!慚愧,慚愧。”
看着張居正那副明明心裏被誇的很爽,面上還裝着一副謙虛的樣,王道秋鄙視張居正的人品。
但想到人家将來,可是權傾天下到連皇帝親媽都睡,皇帝還拿他沒辦法的猛人。能讓這樣的一個猛人,将來給自己當小弟,讓他給自己當刀槍使,掃平不臣。這豈不是很嗨皮啊!
想到這位小張同志,未來可能是自己的頭馬。于是爲了自己日後與小張同志的階級感情,王道秋壓住内心對張居正人品的鄙視,對對方展現善意,熱情的邀請張居正,一起坐下吃喝。
年輕人嗎!都是很容易接受陌生人的,于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後,大家也就是朋友了。
酒喝嗨了,話就自然而然的扯到了大家都感興趣的話題上來了。張居正舔着微醉的小紅臉,向王道秋讨教道:“良桢賢弟,爲兄剛才在旁聽你與石汀兄談論,我大明現在應當财稅改革的事,爲兄剛才聽的不甚詳細,你能否再跟爲兄說說。”
“是極,是極,這位兄台,适才我也從旁聽了兄台的高論,不甚詳細。兄台你就再大聲的說一遍吧”
“我輩讀書人,當君子坦蕩蕩,兄台有什麽高調,當說與衆人,大家一起探讨。”
…………
張居正讓王道秋把剛才他财稅改革的想法再說一遍,張居正的話音剛落,坐在王道秋這桌周圍,剛才跟張居正一樣,也聽到了些王道秋高論的舉子,立馬就慫恿王道秋,把剛才的想法再說一遍。
然後随着張居正和這幾個舉子的話,飯堂裏其他的舉子也紛紛起哄,讓王道秋再說一說他的高論,大家再一起論論,這也算是士林中的傳統嗎?
群情響應,王道秋現在也喝了不少酒,正在興頭上。于是面對着衆望所歸,他紅着臉站起來,先手向下壓一壓,示意大家安靜。
等現場安靜下來後,他說道:“諸位,我先聲明,今天我喝了不少酒,接下來我所說的每一句話,對也罷,錯也罷,皆是酒話,過後我是不會承認,我醉酒後說過什麽的。”
“行了,你就快說吧,隻是我們讀書人之間的學術交流,對錯都由他,不犯王法。”
“大丈夫立于天地間,何至于如此膽小,不配做男兒!”
“行了,行了,一切是非都等他說過再言吧!”
………
王道秋爲自己接下來的話,做的那免責聲明剛說完,底下的那些舉子,就開始對王道秋的膽量和人品開始了各種說三道四。
笑看衆學子質疑自己的人品,王道秋搖搖頭準備坐下。可這時張居正看出王道秋似有退意,這他哪甘心嗎!于是他忙站起來以他那天才的三寸不爛之舌,呵止住了那些滿嘴跑火車,存心想用反對顯擺自已的幾個刺頭。
當張居正控制住了會場秩序後,他又帶頭鼓掌,唆使着大家一起鼓掌,逼的王道秋今天必須抖點幹貨出來。
萬衆矚目,王道秋也享受了一把衆人焦點的感覺。于是等掌聲停下,他就說起了自己對一條鞭法和攤丁入畝的融合總結。
王道秋說道:“既然諸位盛情,那我也不多費話,王某獻醜了。”
說完這句場面話,王道秋先向四周每一桌拱手行禮,然後繼續說道:“大家都知道,這些年我大明國庫年年虧空,錢不夠用。可百姓呢!這稅賦又好像一年比一年重。朝廷和百姓,大家都不好過,那這又爲什麽呢?”
“我就拿我的家鄉來舉例說吧,太祖當年定田稅三十稅一,這稅率在曆朝曆代都算是優厚我農人了。可實際上呢?我朝稅收制度,實行民收民送,也就是農人的稅收,由當地的糧長負責征收,并押送到官府,而在這其中那可做手腳的地方就多了。”
“不說那些偏遠的沒有王法的地方,就說我們江南吧!我家湖州,當地糧長征收田稅時,那鬥都是十二升的,再加上收糧時沒有平鬥的,上面還會冒岀尖,那部分尖至少也有一升谷子。這也就是說,被這麽一動手腳,原來一鬥的稅,農人實際至少要交一鬥三升。”
“再加上爲了不讓糧長找茬,說你谷子空殼多,曬的不夠幹,谷粒不飽滿,農人還要打點糧長。最後因爲糧食是要糧長負責解往官府的,所以糧長每石稅糧還要多收七鬥的運糧費和損耗費。那這一套算下來,名義上的三十稅一田稅,實際農人差不多要交到十三稅一了。”
“除了這田稅,還有那人頭稅、裏甲、均徭,四差銀。按着朝廷規矩,這四項由地方官員征用,不用上繳國庫。那這裏面花頭就更多了。咱今天就不說那些暗地裏髒的,咱就說一些明面上的不公平吧!一個地主家占地千畝,可他家就幾個男丁,相比于千畝地的收入,那幾個丁銀算什麽?而一戶農民,家裏就十幾畝地,就那麽點收入,可他的丁稅卻跟有千畝收入的地主差不多,你們說這公平嗎?”
“還有各種裏甲、徭設,我朝規定一百一十戶爲一裏,十一戶爲一甲,征徭役也按這個戶數算。可現實是很多農戶爲了不交這稅,就托身于各種不用交稅的人家,就比如各地的王府,朝廷的官員,我等這樣的舉子。這些農戶成爲王爺、官員、舉人家的佃戶後,他們就脫離了原來的裏甲,那他們的稅誰交?”
“就比如一裏朝廷名單上是一百一十戶,現在跑了的,死了的,投身到王府、官員、舉人家的,我們就算五十戶吧!原來一百一十戶的裏甲,各種原因少了五十戶,現在隻剩六十戶,那這六十戶就要承擔一百一十戶的人頭稅、裏甲、徭役、四差銀,這負擔一下子就加了一倍。”
“我現在說的隻是我們江南,這還是我們全國最好的地方。畢竟當年太祖爺就劃定了我們浙江和南直隸是國家賦稅之地,不許分封。所以我們兩省根本就沒有王府,而在那些王府多的地方,比如湖廣、四川。”
“我聽說蜀王一個王府就占了當地七成的田地,再除去當地那些有資格免稅的官員和舉人家占的土地。那當地屬于農民的土地有多少啊,能占到一成嗎?可就是這樣一成田地,它卻要負擔當地十成的田稅,人頭稅,裏甲,徭役,四差銀。你們說,這麽下去農民能不苦嗎,朝廷能不窮嗎?所以現在這财稅制度,必須得改……。”
接下來王道秋就圖書館裏查的那些實行“一條鞭法”“攤丁入畝”的原因,具體實施細則,以及要注意的事項,借着酒意詳詳細細的跟衆人說了一個多小時。
他的話音剛落,飯堂裏的那些書生們還在回味琢磨這些政策呢!那些土财主和商人先鬧起來了,土财主們聽完王道秋的那些政策,他們一個個都是怒目圓睜,怒不可遏的指着王道秋就是各種岀口成髒,各種對王道秋家女性親屬的問候。
而那些商人們在聽完王道秋的話,和土财主對王道秋的漫罵後,他們都不用人教唆,直接就上去跟土财主們争吵了起來。然後這争吵不可避免的,就演變成了鬥毆。畢竟土财主和商人,他們不敢對有功名的讀書人動手,可他們自己農商兩個階級動手,卻是沒壓力的。于是土财主們和商人們就當場打了起來。
看着土财主和商人,在聽完了王道秋的政策後,他們兩邊就立馬由剛才針對讀書人的同盟,變成了生死相搏的死敵。而翻臉的原因,僅僅就是王道秋剛才所說的那幾項政策!
現在坐在這飯堂裏的讀書人,全是準備赴京會試的舉人。要知道大明王朝立國二百七十六年,三年一鄉試一共才錄取了十一萬名舉人,平均算下來,每年産生四百名舉人。
也就是說大明王朝的舉人,那考試成績就相當于咱後世的每年高考全國前四百名,每個省的前十幾名。就這考試成績,他們那智商不言而喻。
所以這幫舉子,看着王道秋把他構想的政策一說完,地主階級和商人集團就幹起來了。這會兒以他們的聰明,也明白了王道秋的那些政策,有利于農民和商人,不利于地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