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莉榕很久都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了。
自從兩年前開始.
“瘦了,瘦了很多”
髒兮兮的襯衫,灰的發黑的臉龐,胡子拉碴,頭發一半花白,身上還散發出奇怪的味道,隔着老遠都能聞到上邊的味道,和流浪漢沒有什麽區别。
不對,就是流浪漢。
可爲什麽,流浪漢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呢
他不是離開了嗎?
離開了這個家。
太多太多的疑惑環繞在馬莉榕的腦海裏。
馬本強急匆匆來到了馬莉榕的面前,焦急的說道:“我看全村人都變成這樣.怎麽辦.對,要趕快去醫院。”
“她中毒了,由細菌引發的惡性疾病。”李雲說道:“全村子的人,都犯上了這樣的疾病,追根源頭,當然就是離你們家不遠處的那制藥廠了.”
馬本強抱頭痛哭,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
“我就知道,絕對不能跟他們妥協的,絕對不能像黃強妥協的.我真是個沒用的東西,爲什麽要答應啊.我抗住不就好了嗎都是我的錯.”馬本強開始狂扇自己的巴掌。
“你當時沒有同意”馬莉榕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曾經反對過這樣的事情,當年在說這個的時候明明是保持着沉默的。
此時,在一旁跟着來的工頭突然說道:“你們是不是聽說你爸他賭球還是賭博把錢都花光了?才不是這樣的,黃強那一夥人帶着當地的混混來威脅你爸,說你爸爸不把錢拿出來就拆你家的房子,把你綁架賣到偏遠大山裏給人生孩子。”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爲什麽不報警”馬莉榕一臉動搖,不敢相信的模樣,這種情緒甚至蓋過了身體的疼痛。
工頭打了電話,呼叫附近自己施工隊的人來,打算用空貨車來拉人去醫院。
一邊打電話的時候,還一邊說道:“他們就威脅你,不打你,不罵你,我們這樣的人能怎麽應對?警察來了也沒有證據,然後就這樣被他們威脅?你不給錢,他們時不時來一下,時不時拍一拍你和你媽的照片給他,他能怎麽樣,他害怕啊,他沒辦法啊,他隻能拿錢去【孝敬】黃強那烏龜王八蛋.”
聽起來有些愚昧。
不敢反抗,隻能順從。
但馬本強又能怎麽樣,沒錢沒勢,什麽都不懂,也不懂得運用法律武器.
就像馬莉榕說的一樣。
是建築工人。
他不懂那麽多東西,隻懂得,用自己理解的方式來保護自己的家人。
不知道什麽時候,馬莉榕突然哭出聲來了。
工頭仿佛要将全部都宣洩出來一樣,說道:“你知道你爸他爲這房子付出了什麽嗎,付出了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大半人生,爲的就是讓你們有一個舒舒服服的窩,年輕時候搬磚留下了一身的病根,現在臉最簡單的勞動都做不了,爲的是誰?難道是爲了自己?是爲了你們啊,你們居然還把他趕出家門真的是.愚蠢。”
是啊,她什麽都不懂。
那麽些年來,的确是有一個人在保護自己.
那個人是父親,用最笨拙,愚蠢,隻有自己能理解的方式來保護。
“聽說你們最近和黃強那烏龜王八蛋子走的很近是吧,我告訴你,那玩意從小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小時候用樹枝弄了一個女同學下邊,他還威脅她不報警,這事兒誰都不知道,隻有我們少數人知道,後來那個女同學得了抑郁症就搬離了這裏..這貨長大了也不幹好事兒,憑着遠房親戚給的好差事弄了個人模狗樣,就喜歡騙年輕的女孩子,上完床就丢,十足惡心的人,他威脅你爸爸,讓他隻能對外稱【賭博】,不能說錢給了他們這不是很刺激麽,搶了你家的錢,還能假裝成正人君子的樣子泡受害人的女兒,多刺激啊。”
一旁聽着的李雲都不禁對這黃強感到佩服。
這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渣渣
“你們連了解都不了解一下,就抛棄了他,以爲最大的受害者是自己,在你們眼裏,原來【賭棍】會奮鬥那麽多年,用本來就不好的身體來拼命的工作,拱你成大學生,将房子留給你們,還會在周圍徘徊,生怕黃強他們帶人來騷擾你們。”
工頭還想說些什麽,被馬本強給攔下來了。
“别說了,這些都是我願意做的,咱們趕緊報120,趕緊叫人來吧.”
工頭點點頭,來到村子外邊,和周圍的村民們一起動員。
盡快的,讓盡量多的人去就醫.
“周圍的村子都淪陷了,目前來看,基本可以說明問題出在水源裏了。”工頭了解情況回來後,嗤笑道:“短視的人爲了兩千塊就出賣掉了自己的健康,真是可笑的不行,我原本以爲我這種沒文化的人已經夠短視了,沒想到村子裏出了那麽多大學生還那麽短視。”
“你不能這麽說,黃強他們的威脅我們不能無視啊他拿我們的家人做籌碼啊.”馬本強頹然搖頭。
此時,工頭卻是繼續說道。
“你所有人都不同意的話,他們會那麽嚣張嗎?你們一起抗議的話,他們連生産的資格都沒有,哪裏有迫害你們的機會,告訴你們,就是有一部分人被利益誘惑,而這是大多數,隻有少數人在反抗,在拒絕,這少數人根本翻不起風浪來,少數人隻能選擇妥協,還有被他們威脅迫害難道你以爲村子裏的人不知道這種威脅的情況嗎?事不關己而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絕大多數人,都是活該。”
馬本強從最開始就在拒絕,反抗,用孱弱的身軀保護家人的健康。
但趙大嬸的姐姐還有馬莉榕,剛剛吃飯的時候就表明了态度,從一開始就是接受并表示樂意的.
馬莉榕最後苦笑一聲。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咎由自取吧.”
村民都被集結了起來,一個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悔恨,不帶重的。
悔恨當初沒有反抗,而是選擇了妥協.
“阿旺啊早知道我就應該相信你的.”
“嗚嗚嗚好痛”
“該死的制藥公司,我qnmlgb”
全村人的哀号聲響徹,連隔壁村子的聲音都能傳過來。
這一次,最先來的居然是制藥公司的人,一個滿臉冷汗,手還在微微發抖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來就很不客氣的被工頭按在了地面上:“草尼瑪,你們到底弄了什麽東西讓村子裏的人變成這樣.”
沒有喝水中毒的年輕人們也都一個個圍上來,甚至有人想直接拳打腳踢.
中年人遮住臉,瑟瑟發抖道。
“我們也不想啊,我們也很絕望啊,你知道不知道你們身體出了問題我們也要擔責的,我們排的醫療廢氣雖然是臭的,但對身體沒有多大影響”
“至少短時間内沒影響”李雲在旁邊默默的補刀。
中年人面色羞赧,就是短時間内不會造成影響,長時間下就不知道了。
長時間造成影響,他們早就跑到不知道哪裏去了,關他們屁事兒。
但短時間内造成的影響就不一樣了,村子裏的人一旦有個頭疼腦熱估計都會聯想到他。
此時,中年人哭喪,也沒有否認是公司的鍋道:“我們公司裏的一個人報複社會,世界杯輸掉了全部身家,就想投毒大家同歸于盡,投完毒就跳樓自殺了,但這種毒燒開水就無效了.我也沒想到,你們村子裏的人那麽多喝生水的。”
村子裏的人絕大多數都有着喝生水的習慣,不燒開就直接喝,圖個清甜口感。
中年人以爲最多隻有幾個人中招,畢竟喝開水是華夏人的習慣
沒想到探查了一遍後,幾乎周邊的村民都中招了,隻有少數沒來得及喝水的人才幸免于難。
幾個人醫藥公司賠得起。
幾百個,幾個村子的人,估計連同他這個負責人都要吃花生米。
這時候原本打算打一頓這中年人出氣的人都垂下了身子。
現在行使暴力,僅僅隻是無力的發洩而已。
無力絕望的感覺彌漫在村子的周圍。
此時馬本強很不成熟的哭了出來。
懦弱的像一個孩子。
“我真沒用,我就是個垃圾,幫不了家人,幫不了大家我老婆當年罵我罵的沒錯,嫁給那麽沒用的我,委屈了她”
“你真是直到最後都在爲你家人找理由啊。”一旁的李雲一臉無奈的說道。
馬本強這時候才注意到李雲這個突然出現在他家裏的道士:“你沒中毒.”
“貧道并未喝水。”李雲在心裏默默補充了一句,喝了這水也不會中毒。
“你好像一點都不着急.”馬本強看着神态略有輕松的李雲,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不過馬本強想了想,又不是人家的親人倒地不起,是自己的親人倒地不起
“倒不是不着急,隻不過眼下的局面,貧道無法改變。”李雲突然笑道:“聽說,你的女兒,她能依靠中草藥的味道,就能分辨出種類和毒性來,真的很厲害她很有天賦。”
她很有天賦,作爲父親的馬本強曾一度爲止驕傲。
和自己這個隻會搬磚砌牆的工人完全不同
卑微的存在,和閃光的存在。
縱使馬莉榕以他爲恥,但馬本強還是很驕傲,内心滿足。
現在的馬莉榕吃下了止痛藥,在用自己的知識,幫助村民們緩解痛苦。
就算有些小虛榮,盡研究表面功夫,内裏還不咋滴。
但醫者卻終歸是醫者。
仁心常在。
“閃閃發亮,和我完全不同”
“神農嘗百草,當年我們華夏醫祖神農氏也是一樣,以凡人之軀,嘗遍百草試毒,其中不乏烈性毒藥,毒害殘軀,然而縱使殘軀盡毀,也依然在嘗試”李雲淡然道:“以凡人之軀,留下薪火,爲人,爲後人争一個千秋萬代。”
李雲看着馬本強說道。
“其實,你也能那麽閃閃發亮.”
“我也能?我連攙扶人都做不到”馬本強看着熱火朝天的現場,自己隻能杵着拐杖喘粗氣,疾病和長時間的營養不良摧殘了他的身體。
也許,就算沒有其他什麽原因,他也活不了太久了。
對于他來說,活到這個歲數也已經夠了.
此時,馬莉榕捂着肚子站起來,最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倒是舒緩了許多。
止痛藥失效的出乎意料的快。
馬本強隻是默默的将燒開的灌裝礦泉水遞過去,然後退回來。
父愛是沉默的。
特别是對于馬本強來說,本來性格就沉默寡言不善言辭。
從小被欺負到大。
萬幸的是,有了一個漂亮聰慧的女兒。
馬本強從那時候開始,就覺得自己的生命其實是充滿了亮光的。
很開心,很愉悅。
很,幸福。
直到高中的那一年家長會。
馬本強知道自己給女兒丢臉了。
那一年後,馬本強很少和女兒說話。
不過馬本強不在乎,隻要努力工總會有幸福。
幸福,就是供養女兒去讀大學,每天能吃飽飯,簡簡單單的生活。
這就夠了,不用奢求太多。
直到現在,馬本強覺得,能夠在距離家裏不遠的地方搭上一個小小的帳篷,每天持着泡面傻乎乎的看着家的方向笑就是幸福的人生了。
眼看着,連這一點點幸福都沒有了
馬本強轉身皺眉道。
“你說,我也能.”
馬本強隻是想幫助自己的女兒而已
李雲點點頭。
最後馬本強猶豫道。
“那麽,代價是什麽呢”
李雲淡然的說道。
“生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