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默默的看着這五枚香火錢,輕輕歎氣。
五枚香火錢,就意味着,這錢上邊,纏繞着不止是一人的願力,而是多人的願力。
能承載多人願力的金錢,人間的銀行大概是印不出來的,就隻有天地銀行榮譽出品的了
天地銀行出品,必屬精品。
等中年大嬸走出來後,李雲說道:“你明白自己的狀态嗎?”
“我明白啊,我已經死了嘛。”面對李雲的問題,中年大嬸的表情坦然,臉色毫無波動道:“隻是很奇怪啊,本來我不知道的,就一路晃悠随便來着,可一進道觀來後就知道自己的狀态是怎麽樣了”
“死者蒙塵,本來心有執而怨不消,居士是一個很大度的人啊.”
道觀是生者的土地,也是死者的土地,踏入後,蒙昧消散,知道自己如今的狀态。
“不大度又能怎麽,死都已經死了,隻希望我家那口子還有孩子幸福的好啊,特别是我家那孩子,我還真不放心他那性格啊,唉.我還挺後悔的,可現在說那麽多好像也沒什麽用啊。”
生死兩茫,思量難忘,中年大嬸很快的就離開道觀,有些留戀眷戀,有些悔恨,和普通的亡者區别不大。
能真正毫無遺憾離開人間的亡者,又有幾何?恐怕并沒有多少
隻有放下,和沒放下的區别。
這中年大嬸不僅僅離開了道觀,還離開了人間。
走出道觀的那一刹那,生者的土地就容不下她的存在。
和普通魂靈散去不同,這中年大嬸死去時,渾身上下都被一股黃色的火焰包裹着,直到最後燃燒殆盡。
先是衣物燃燒。
後是皮膚。
血肉。
軀體。
骨骼。
化爲塵煙,消散——
“要幸福啊.”
一個最純粹的普通人,在死亡後,僅僅隻有一點牽挂留戀,這留戀更像是老母親出遠門叮囑孩子一樣,平凡的絮叨,簡簡單單的母愛而已。
李雲默默的給這中年大嬸念上了兩口經文。
度化的經文流轉,對于已經離去的中年大嬸并沒有什麽卵用,李雲這麽做隻想讓自己好受些而已。
“人生啊”
大嬸靜悄悄的來,靜悄悄的走,不帶走一絲雲彩。
三福神到底有沒有回應大嬸,李雲也不知道,畢竟祈禱的對象并不是中年大嬸。
“爸爸,老師呢!她怎麽不在啦。”玩耍累了的小蘇漓撲到李雲懷裏,左顧右盼,沒看到剛剛教自己學習的老師。
李雲柔和道:“老師啊,老師已經離開了.”
“真的嗎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嗎?”
蘇漓的臉色有些小失望,明明剛剛才認識老師的。
就九尾狐的第六感,已經隐隐能感覺的到,自己是再也見不到老師了。
李雲安慰了一陣後,臉色逐漸變得認真起來。
含香給李雲上了一杯水,随後猶豫道。
“師兄,剛剛的那個.她是”
“你看的沒錯”李雲的臉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她,是冤魂,雖然放下,但冤魂還是冤魂,她,死的不明白。”
冤魂。
冤死之人,在進入道觀的那一刹那,身上的怨氣就已經被消除,隻不過冤死就是冤死,身上有那一股特别的味道,東皇鍾能夠聞的出來,李雲也聞的出來,她離去時的場景再現了當時的死狀。
被火焰吞噬殆盡,最終成爲不值一提的枯骨。
在玩着手機的柳燕璃突然啧啧道:“老李,你看了最近的新聞沒,最近的連環車禍,被一輛超載的無牌大貨車給撞了,最後一排車子起火,造成5死3傷的沉痛慘劇,最後大貨車司機還逃逸了可惜啊,如果大貨車司機沒逃逸的話這些人是能救一大半的,畢竟是車禍半小時後才起火的,媽呀這些人都燒成焦炭了都。”
翻到現場圖片的時候柳燕璃趕緊劃拉了過去,即便打了馬賽克,可那涼飕飕的感覺依然能打上心頭。
李雲看了看這新聞,的确是,隔着屏幕都能感覺到照片裏傳來的絕望。
半小時,被壓在大貨車下,結果肇事司機棄車逃跑了。
一開始沒有被撞死,在絕望之中感到希望,隻是因爲肇事者的行爲,又被絕望掩蓋,最後燃燒殆盡,産生的戾氣和怨氣多麽濃重想想就能知道。
柳燕璃和李雲都不由自主的感覺到了一陣陣的不寒而栗,爲這肇事司機感到可怕,僅僅爲了逃避自己的責任就害死了那麽多人。
“哎呀媽,想想就有點可怕,跟玩吃雞的時候前有八倍鏡,後有劇毒圈,左右兩邊有神仙一樣.好絕望的場景。”
“總感覺你這比喻有什麽不對,又好像沒什麽毛病的樣子。”
李雲覺得裏邊槽點太多,到了現在反而不知道從何處吐槽,道理的确是這麽講沒有錯的。
“你說那個肇事逃逸的人會心中有愧嗎?知道了因爲一己之私弄死了那麽多人。”
“應該會吧。”
“隻是應該而已啊。”
“超載,超速,肇事逃逸,做出這些的人,你說他會不會有愧?”
“大概.”
在市區火葬場裏,穿着黑色衣服的少年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焚化爐。
嘩啦的一下。
焚化爐燃燒,基本不用費任何功夫,就能做到讓人成灰燼,裏邊的屍體刹那間變成了一捧骨灰,被裝進骨灰盒裏。
“去送送你媽媽吧,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以後就再也看不到了。”在少年旁邊,一個頹廢至極,面容落魄的中年,面如死色,從臉色上看沒比周圍的屍體好多少,親手送走妻子的感覺,誰都知道不好受。
哀莫大過于心死。
場面十分的冷清,或者說,來悼念的人早就已經來過,現在已經離開,隻剩下了兩父子在這裏,默默的送别。
少年捧起骨灰盒,想哭又哭不出來,早就已經幹枯了淚痕。
将骨灰盒子放到父親的車上,讓車子将骨灰帶回老家。
少年沒有上車,盡管他很想上去送一程。
“可以了,送到這裏就可以了,你知道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什麽的吧.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孩子他媽的,放心吧。”中年男子直接驅車離去,留下了少年一人孤零零的站在火葬場的門口。
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草草的送别了自己的母親後,少年打車回到了學校裏,開始了最後的高考沖刺。
來到了自己的座位後,沒人注意到的他,早就已經習慣。
多一個他,少一個他,沒有人去想,更沒有人去關心。
“汪成峰,這道題”
“是這樣做的。”
“謝謝哦。”
善于随波逐流,善于泯然與衆人。
可有可無的角色,既沒有人會去找他的事兒,也沒有人會去關心他,詢問他這段時間請假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可有可無。”
“沒有誰是可有可無的。”
汪成峰愣了愣,轉身看去,看到了眼前微笑的青年。
怎麽教室裏突然出現了人?
而且周圍的人好像還沒人注意到一樣。
李雲沒有多說,将一張符咒放在了汪成峰的面前。
“祂能保你一命.不過如何使用,你自己選擇罷。”
“爲什麽給我這個.”汪成峰下意識的就相信了。
“于貧道有恩,因果而已。”
道人突兀的出現,突兀的消失,沒有一點點防備。
隻有那畫着鬼畫符的符咒還呈現在眼前。
預示着剛剛的事情并不是黃粱一夢。
“咿?這是什麽?符咒?”同桌,同樣平平無奇的女生有些好奇的問道。
和汪成峰是同一類人,沒人關注,梳着包子頭,戴着厚厚的眼鏡,有些雀斑的臉龐。
平凡的同桌,平凡的一類人——
“哦剛剛撿的吧。”汪成峰猶豫了一下,将這符咒放到了口袋裏,到現在,汪成峰還在自嘲着自己居然能那麽平靜。
母親的死,突然出現的道士,還有留下的鬼畫符。
“你好像一回來就挺奇怪的,有什麽事情.可以跟我說說啊。”同桌女孩弱弱的說道。
汪成峰盯着女孩的臉龐沉默片刻後說道:“方甯,你經曆過嗎?親人因爲意外逝去”
“沒經曆過.抱歉哦.”方甯頓時猜到是什麽事情了,陷入了沉默之中。
“沒什麽,反倒是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經曆這些事情,沒有感覺到有多麽傷心,你說,這很奇妙吧.”汪成峰面無表情,擡頭望望天,對自己的情緒感到吃驚。
送走了母親後,連眼淚都沒多少滴.
兩人繼續沉默,是這對平凡同桌的相處日常,同樣平凡,卻沒有話題。
然而,卻能在很多事情上,保持着互相的默契。
朋友?
應該算是吧。
至少在很多事情上,兩人能夠互相理解。
然而作爲朋友,汪成峰又覺得交流過少,互相不知道手機号碼,連微信和qq都沒有加上,隻有在上課下課的時候,會互相訴說着一些隻言片語的事情。
波瀾不驚的一天,就好像汪成峰的前半生一樣。
放學的鈴聲響起,一個同學來到兩人面前問道。
“汪成峰,方甯,去唱k不.”
平平無奇,卻不是會被人無視欺淩的類型,至少在每次班級有活動的時候,兩人會接到邀請.當然,汪成峰知道自己這一對同桌無論去還是不去,都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活動有活動的主角,而他們顯然不是。
“我今天家裏有.”方甯看着汪成峰後,猶豫道:“家裏沒事,我會去的,老地方吧。”
“嗯,汪成峰你呢?”
“我去.”
放學後并沒有直接去ktv,而是把應該放的東西都放回了家裏後才出門去的.
家裏空蕩蕩的。
原本自己那個嚴厲的母親,可能會煲一鍋湯等着自己的。
隻是這一切,都已經不在了
汪成峰覺得自己的情緒好像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
有些難受,憋得慌。
在半路上,正好看到了方甯。
是被她父親送過來的,戴着口罩墨鏡還穿着風衣,就好像怕被人發現的明星一樣。
汪成峰自嘲,方甯這平平無奇的,父親總不可能是明星吧。
“好巧哦”方甯換了一身衣服,老土的校服換成了白色的連衣裙,臉上還畫了一些淡妝,讓平平無奇的臉.依然平平無奇。
風衣男目送着方甯,很遠很遠,直到最後都在目送着她。
“走吧.”
“嗯。”
兩人并排走着,好像情侶一樣.
很有默契的,沒有聊天,或者說兩人都沒什麽好聊的地方。
距離不遠,方甯覺得還是找一些話題比較好,笑道。
“剛剛那是我爸,他超厲害的,是開大車的司機呢”
“正好,我最讨厭的職業就是開大車的司機。”汪成峰看着方甯的臉說道:“我是認真的”
最讨厭大車司機
這一番話直接讓方甯說不出的尴尬。
“我的母親就是被大車司機撞死的,還有很多人也因爲這司機而喪命,就因爲他想要逃避責任,就因爲他的自私”
“對不起,不知道你還經曆了這些。”方甯真心覺得對不起,揭開了朋友的傷口。
“沒關系,這些你都不知道倒是我,小心眼了,因爲一個人去厭惡一個群體..不過沒辦法,我沒辦法不讨厭,就算說不讨厭,那肯定也是虛僞的。”汪成峰說道:“我不是君子,但我也不想當口是心非的小人。”
“太耿直不好。”
“嗯”
兩人繼續保持沉默,保持着兩人相處應有的相處默契和心照不宣。
淡淡的情愫萌生。
不是愛情。
讓汪成峰來形容的話,應該是和替身使者之間的互相吸引是一個道理吧。
上電梯的時候,方甯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錢包掉了出來。
錢包裏的照片,也掉了出來。
方甯穿着裙子不好彎腰撿起,汪成峰自然是不會放着不管的。
“謝謝.”方甯連忙道謝。
汪成峰剛剛撿起錢包,就瞥見了那照片.
那照片上的中年男子,旁邊還有一輛嶄新的,剛買的大貨車,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來。
新買的車子,紅絲帶都還沒拆掉的那種。
太像了.
和撞死自己母親的那一輛遮牌貨車,是同一款。
一模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