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聽到這個,長信頭皮都發麻了:“就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裏?”
“是。”護衛點頭。
長信擠上前去,人群裏很快就有人認出來了他,崇敬和懼怕兩種心理交織在一起。
就是那生産過程中,發出痛苦聲音的婦人,這會兒都吓得憋住了聲音。
聖雪師看着婦人躺在剛鋪着的枯草上,醒目的血色驚人心神。
還不得她有什麽動作,李歡就已經把自己身上的熊皮大衣脫了下來,他這個動作剛開始,身邊的護衛們紛紛開始把自己身上的皮衣脫下。
人群裏一陣騷動,但所有人都用微紅的眼睛看着侯爺這麽做。
聖雪師親自上前爲這個可憐的婦人接生,左右兩邊圍着的人群,自動搭建起來了人牆,阻擋着肆掠的寒風。
時間沒有持續多少,隻是不到一刻鍾的時間,一聲尖銳的啼哭,在寂靜無聲的人群中心處穿出,聖雪師用自己的白狐裘衣,裹着一個剛剛用護衛手中長刀隔斷了臍帶的幹瘦小嬰兒,輕輕的放在了滿頭大汗的婦人身邊。
婦人大口大口的呼着粗氣,來不及說什麽感謝的話,就想要做立起來,把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抱在懷裏。
“送回城中去吧。”李歡眉頭皺了起來,護衛們立刻驅趕着四輪馬車湊上前去。
這是往路上運送熱水的車,上頭還在冒着熱氣的鍋爐,直接就被護衛擡了下來,丢在一邊上,火爐太燙,也一樣被丢棄了下來,護衛們熱情高漲,把皮衣鋪在車廂裏,熊大很強大,直接抱着那個婦人,上了馬車,也不嫌棄她一身的血和下半身的羊水糞便這些惡心的污垢。
馬車遠去,李歡的心卻不能平靜,因爲他制定規則的時候,沒考慮過這麽多,更加沒想過,還會有身懷六甲的婦人,一直堅持勞作到現在這種地步!
他蹲在火爐邊上,邊上的人群們,也下意識的圍了過來,侯爺的舉動,他們都看在眼中,從未見過什麽樣的大官,會把他們這種賤民的生死放在心上。
一種叫做聲望的東西,悄無聲息的出現;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但是它卻又真真實實的存在。
“這女人的男人呢?”李歡朝着人群裏看了一眼。
黑壓壓一片的人群裏,你看我,我看你,約莫過了十來個呼吸的時間,一個滿臉泥黑,頭發油膩惡心,甚至可見泥灰摻雜其中的婦人擠上前來,她看向李歡的眼神中,并沒有畏懼,隻是感激。
這竟然也是一個大肚婆……
李歡安道一聲自己真是會造孽。
“侯爺,她男人死球了!”
死球了?
李歡愣了一下,問道:“怎麽死球了的?”
“我們一路往安陽縣過來的時候,她男人會打獵,讓老虎叼走了!”這大肚婆說着,眼睛裏就見了淚水,“那還是我同族的堂弟,我男人去追的時候,掉進了冰河裏,聲兒都沒出,人就沒了。”
李歡搓了搓手,看着炙熱燃燒的爐火:“這裏還有多少有孕的?”
人群裏一陣騷動,立刻又有七八個已經顯懷了的婦人,怯生生的走了出來。
“讓馬車過來,把人全部拉回城中去,傳下命令去,所有有孕在身的婦人,都不用勞作,能得到口糧。”
“喏!”
護衛領命而去,一群苦哈哈滿眼不知所措的看着侯爺背負着雙手,穿行在大道上。
很快就有人取來了嶄新的裘衣,隻不過走了一段距離的李歡,卻已經不覺得冷,他反而感覺自己胸腔内,像是有一股炙熱的火焰在燃燒。
前方就是修建水庫的山谷,引水渠已經開挖得有模有樣,山谷内裏,卻還在不斷的開挖深度。
人們在不斷用牲口往外運送泥土,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背着泥土往外走的,用獨輪車推着泥土往外走的;用四輪車拉着泥土往外運的……
放眼看去,整個工地上就沒有閑着的人,但卻也沒有一個單衣赤腳的人。
尊貴的縣令,和這些泥腿子一樣,都在勞作,見過李歡之後,又加入到了勞作之中,而且看起來更加賣力,真的如同打了雞血一樣。
李歡蹲在工棚邊上看了好一會兒,發現這裏邊的婦人有不少,這個時代還沒有裹腳的陋習,婦人幾乎和男人承擔着一樣的工作。
甚至一些稍弱一點的男人,還比不上一些手腳粗大,腰闆渾圓的婦人有力氣。
偌大的工地,可以說是初具規模,李歡足足看了快一個時辰,方才準備起身離去。
“這樣做,看起來太不把人當做人看了,可他們不少人勞作着的時候,臉上卻還是帶着笑容的。”聖雪師不太清楚,爲什麽夫君的心情像是一下就落到了低谷。
就是她自己,也覺得這樣做沒有任何問題;因爲,管吃管住,天下已經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事情了。
李歡笑了笑:“我也沒說不開心,雖然很清楚這些底層的百姓過着什麽樣的生活,但是真正親眼目睹了之後,太慘了……”
聖雪師道:“妾身倒是覺得,比我們匈奴好多了。”
“比匈奴好?”李歡略感吃驚,随後笑道:“你也學會說妾身這個詞兒了?”
聖雪師點頭道:“一直都有女官在教我們該怎麽做,不經意之間就學會了,匈奴人看似野蠻,實則并非是真的野蠻,草原上到了冬季的時候,有時候一掀開帳篷就會發現整個草原上的草,都被一層亮晶晶的冰覆蓋着,牲口完全就沒有辦法下嘴,而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就隻能南下搶劫漢人的口糧過冬。”
“伱搶劫還搶劫出道理來了?”李歡含笑着,心情不由得好了幾分。
聖雪師搖頭道:“大家都能活得下去的時候,誰願意搶劫啊,又不是所有的當戶都好戰,也有一些單戶隻要自己帳下的人能活,總會找各種借口推脫單于調兵的。”
“這類人,始終是少數,如果占多數的話,那漢朝和匈奴就不會持續這麽久的戰争了。”李歡感歎道:“隻不過,不管是在匈奴,還是在我大漢,挨餓受凍,吃不飽的,永遠是底層的百姓,在戰場上丢掉性命的,也依舊是這些吃不飽飯,想要到軍隊裏混口飽飯吃的百姓。”
聖雪師詫異的看着李歡,想要提醒他,這是忤逆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