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歡的書信，飛一般抵達長安城南宮公主府和臨邛公主府。
比較湊巧的是，這會兒南宮公主和臨邛公主兩人正湊一塊兒，在說秋收的事情。
這天下，任何事情，都比不過糧食，民以食爲天。
那麽很自然，秋收就自然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南宮公主金盞看完之後，臉上的笑容就變成了一抹凝重的神色，邊上的臨邛公主劉芸注意到了她的這種表情之後，也是神色一愣，嬌容微變：“是夫君的來信，出了什麽大事不成？”
“你自己看。”金盞把書信遞給了劉芸，劉芸忙搖頭道：“這不好吧，夫君寫給姐姐的，我……”
“你我的是一樣的。”金盞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暗道這小妮子還挺識趣。
劉芸這才将信将疑的取了過來，片刻時間後，她眼角流露出一抹愠色：“這些宮娥，怎麽敢有這麽大的膽子？”
“那不都還是在宮中慣出來的？”金盞對此像是習以爲常：“宮中的宮女，跟着的主人地位高，她們的月錢都會多一點，夥食也會好一點；所以宮廷内有個習慣，就算是哪位嫔妃本身就不喜歡争權奪寵，但是她身邊的宮女們，卻會勸說她争權奪寵。”
兩人一個是在大漢皇宮中長大的，一個是在諸侯王王宮内長大，說起來這些事情，似乎都有相似的回憶能印證。
“這個翠花，一直都伺候在夫君身邊，能爲夫君誕下血脈，也是一件極好的事情，那就重新選調一千仆從過去。”金盞看向劉芸：“我從我的莊園上選擇六百，你讓伱母後出三百仆從，再叫白芷從侯府裏挑選一些老人領着過去。”
劉芸點頭表示認可此言：“那邊換下來的人呢？”
“既然不堪入夫君的眼，送去北方修長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李氏不養閑人。”
劉芸想到自己昔年的遭遇，忙說道：“不如送去耕地也好，到了長城邊上，想活下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金盞本想否決，可一想到皇帝劉徹和自己說的，自己應該和劉芸和睦相處，而且這也隻是一件很小的小事兒，也就點頭道：“也罷，我從陛下那邊要了一些地，岐山之下，多荒廢的荒地，就讓這些人去開墾出來，争取在明年春耕之前，讓我們侯府又多出來幾千畝良田。”
劉芸心中暗喜，點了點頭：“那我馬上去找母後說此事。”
金盞微微颔首，劉芸走後，她則馬不停蹄的往未央宮去見劉徹。
劉徹正好有空，在自己的玫瑰苑内遊玩，看到二姐風風火火的來找自己，聽着金盞說完了發生了什麽事情之後，整個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那麽三四個呼吸的時間，方才道：“這麽說，阿嬌給他争取的，讓他自己廢了？”
“他還在另外一份書信中說，繡衣使者調教得最好，懂得進退分寸，這些宮女真的是太愚蠢了，讓我挑選聰明的人送過去，不求能調教得像是繡衣使者那樣，至少能有五六分風采也是極好。”
金盞表情複雜的端着花茶：“要不是清楚他是什麽樣的人，我都要懷疑這是正話反說了。”
劉徹笑出了聲，抓起一邊上新鮮的花瓣，放在玻璃水杯内，用一根象牙筷子輕輕攪動着：“阿姊，他還建議我成立一個獨立于百官之外的機構，名字都想好了，叫做錦衣衛，直接将繡衣使者當作一個可以傳遞百世的官府機構傳下去，把這些暗處的監督，直接拿到了明處。”
“這像什麽話？”金盞嚼碎了花瓣，用玉手遮掩着檀口，吐在邊上的小木盒内。
劉徹道：“他還說，錦衣衛是皇權特許，先斬後奏，可以震懾天下所有不法之人。”
金盞瞬間就被八個字吓到，她搖搖頭：這不是胡鬧？”
“或許，不是胡鬧。”劉徹沉吟道：“就我來看，如果高祖皇帝的時代，有這麽一個機構，你說呂祖，還能如此攝政？”
“阿彘，你又來了，這些話，我這些年都聽你說了不知道多少次？”金盞開始抱怨。
劉徹搖搖頭：“阿姊，這些年以來，祖母活着的時候，把持朝政，朝臣們可曾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中？”
金盞不說話了，等着劉徹把牢騷全部發完，她心裏也很清楚，自己這個弟弟，是天下的主人，但是心中的委屈，卻隻能和自己說。
隻是，劉徹一看二姐這般模樣，也就不再繼續發牢騷：“錦衣衛的事情，我會慎重考慮，不會像是姐夫說的那樣輕松，就直接設立起來。”
“這個機構獨立于百官之外，權力太大，若是作亂的話，恐無人能控制。”金盞松了一口氣，看着弟弟的心情似乎變得好多了，這才把壓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我是來要錢的。”
劉徹立刻送到嘴唇邊上的玻璃水杯頓時有些燙手，這成套的玻璃杯，到了沒幾天，這麽快就來要錢？
“多少？”
“你這還有多少訓練有素的繡衣使者？”金盞壓低眉頭，臉上有些發紅。
劉徹歪着腦袋，以爲自己聽錯了，二姐不就是來要幾個奴仆的？問繡衣使者何幹？
“别的人用着不順手，繡衣使者能文能武，我們夫妻倆都用着順手……再說了，以前不是有很大的一部分的繡衣使者，都歸我管麽？”
金盞揉着臉，不好意思去看弟弟。
劉徹表情相當複雜：“别人聽到繡衣使者，吃不好睡不着，你們就這麽喜歡用繡衣使者？那爲什麽還要把我那七個人吊死？那七人能文能武，死在安陽縣多可惜，我都準備讓他們上戰場的。”
“阿嬌做的！”金盞糾正了一句。
“你要多少？”劉徹不想争論這個問題，一個是同胞姐姐，一個是枕邊人。
“兩百？”金盞很清楚繡衣使者的數目有多少，這需要從入宮的宮女中挑選出那些聰明伶俐的女子，然後加以特殊的訓練，很長時間才能真正讓她滿意。
她曾經在很多年的噩夢中，都是往匈奴和親，所以非常注重培養繡衣使者，就是希望自己真的到了匈奴之後，還能有些許可用之人。
隻是命運作弄人，本來都把自己培養成爲了特務頭子，卻一下又要做一個娴熟溫軟的大漢貴婦人。
“哪能有這麽多？”劉徹感覺姐姐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一百總有吧？”
劉徹立刻道：“一百就一百，春陀！馬上去點人！”
邊上的春陀立刻腳底抹油，不給金盞任何說話的機會。
金盞頓時意識到，自己應該堅持一下兩百的……
“安陽的産業越做越大，禦用的玻璃器皿，就已經是一筆大産業，更不用說輸送往全國各地的了。”金盞隻好動别的心思，讓劉徹多給他一些繡衣使者。
這類人在别的人看來，是極其可怕的洪水猛獸，可是在金盞眼中，和劉徹眼中一樣，這些人任何一個拉出來，都是獨當一面的人才。
李氏的産業越做越大，一下子完全沒辦法招攬到那麽多可以信任的人，李歡下意識的想到了繡衣使者，因爲他就是皇族，再加上他而今的身份和名威，繡衣使者搞他幹嘛？
既然繡衣使者不能搞我，那爲什麽我李歡就不能天才一般的開創思維，讓繡衣使者來做我的打工人？讓他們成爲這個時代的九九六強者！
劉徹不吭聲，繡衣使者在自己這邊，也是用一個少一個，雖然不說死亡率有多麽高，但是遇上阿嬌那種直接一下子就吊死了七個的，劉徹自己都會感到心痛。
“陛下，所有廠房的收益，七成都将用于國庫，我們隻留下三成。”金盞說這話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流血。
可是，這就是李歡在書信中明明白白交代她向着皇帝劉徹禀報的事情。
金盞再怎麽聰明，也依舊是局限于這個時代的人，沒聽過啥玩意兒叫國企。
李歡這麽一弄，自己所有的産業，都變成了國企，淨利潤的七成上繳給劉徹，三成歸自己所有；但是卻能換來劉徹這個最大最頂級的保護傘。
這把生意，在李歡看來，怎麽都是自己血賺一大筆！
姑且不說玻璃，單獨說四輪車的制作利潤，伴随着減震鋼闆的運用，改裝戰車馬上也會随之而來，這算什麽？
這就是整個帝國的軍事訂單！
不僅如此，還有戰刀、铠甲，李氏作坊之内，掌握了煉鐵核心技術的卓女煉制出來的一切，質地都遠勝于朝廷官冶的效果。
再有了李歡這樣一句承諾，劉徹心中的想法是：就算自己的親兒子，也未必能做得到如此。
“一百不夠，至少得五百！”劉徹瞬間轉變了思路，甚至還以爲阿姊是說錯了話，生怕她下一句就糾正過來了。
安排繡衣使者，這哪裏是安排監視李歡啊，這分明就是安排這些人去給自己數錢的。
金盞的心在滴血，但都到了這個時候，難免要保持一副闊姐看窮弟弟的姿态，淡淡的抿了一口花茶後，方才道：“五百怎麽夠？湊個吉利的數字，六百吧，六六大順！”
“好說，好說！”劉徹強烈控制着内心的狂喜：“阿姊，這到底是姐夫自願的，還是你讓他這麽做的？”
金盞磨牙，劉徹明白這是二姐氣急敗壞時候的動作，小的時候，自己沒少被咬過……
“當然是他自願的，他還說，自己這輩子的錢都已經花不完，下輩子的錢也花不完，要這麽多的錢，已經沒有意思了，名聲自己也有了，所以就想做點想做的事情，想要看到我們這個國家強大強盛！”
金盞說完這番話後，臉上的肉痛也逐漸被迷茫所取代：“阿彘，以前聽那些先生們常說古代的聖人，以前我覺得這世上哪裏有聖人，可我夫君之舉，或許可以當作聖人了。”
劉徹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睜大了幾分，但在金錢面前，不僅真理會沉默，就是劉徹也會沉默。
隻要姐夫給錢，阿姊說姐夫是聖人，姐夫就是聖人。
打匈奴，要的錢太多了。
有個這麽會掙錢的姐夫，劉徹一時間都在思考，究竟要不要許諾，讓李歡前往淮南國去？
政治鬥争是必然的，但這個姐夫真的太會掙錢了……
“阿彘，淮南國的事情……”金盞提了一嘴，但欲言又止的樣子。
劉徹龍顔大悅：“阿姊，莫不是姐夫不想去？若是不想去也就罷了，反正我都已經拒絕淮南王七次，再多幾次也無妨。”
“已經七次了？”金盞愕然一驚。
“早上時，批閱奏表，剛剛拒絕了的。”劉徹颔首。
金盞搖頭：“我夫君想去……”她說這番話的時候，表情相當複雜。
劉徹聽完以後，表情也同樣相當複雜，這一刻，姐弟兩人都想到了一塊兒，李歡似乎是真的對劉陵這個狐狸精有意思……
“公孫敖想了一個不錯的辦法，他已經讓人找到了劉陵，請求爲淮南國大将軍，然後爲其說服我夫君，前往淮南國出任相國。”金盞照本宣科，李歡給他的第二封書信中說了什麽，她就和劉徹說什麽。
“真是公孫敖想得出來的辦法？”劉徹對此表示懷疑。
“我夫君是這麽說的。”
聽着阿姊這句親熱的“我夫君”，不知爲何，劉徹感覺心裏有些酸酸的。
“那想來又是拾人牙慧。”劉徹無所謂的擺手：“他還有什麽要求？”
“四千匈奴軍，我夫君準備帶走，到了淮南國，可以作爲一種威懾。”金盞面色嚴肅：“他擔心如果到了淮南國被徹底架空，又無力可掙紮的時候，會生死受人脅迫，但是如果有了這四千匈奴精銳，也就不用過于懼怕。”
劉徹面上滿是沉思，姐弟情誼是姐弟情誼，但真正涉及國家大事的時候，他就會立刻鎮定，爲理智所環繞。
“匈奴軍善于馬戰，如果配合上馬镫，那就更是如虎添翼。”劉徹沉吟着：“淮南之地，雖然水道縱橫，不如北方平原大地，便于馬戰，但這四千忠心耿耿的匈奴軍，也确實是可以作爲一種強烈的威懾……朕準了，不過這四千軍的軍費，得他自己出。”
“淮南國富庶，供養這四千大軍，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金盞欣喜萬分，此番讓李歡前往淮南國，她就更加放心了。
“那……阿彘，秋收後，你要去往安陽縣麽？”
“不去了。”劉徹給阿姊倒上了沸水：“按道理來說，我應該去，但是我一去，好多人都會吓得沒心思慶賀，我就在長安便好。”
“也罷，我們終究不是尋常人家啊。”金盞雖然略感失落，但卻極力不讓自己在劉徹面前表現出來。
姐弟兩人又談論了一些其他的話，金盞這才起身離去。
劉徹靠在椅子上，看着已經偏西的太陽，忽然歎息了一聲：“春陀，回宮了。”
安陽縣。
李歡雖然不曾親眼見着金盞是如何和自己的小舅子劉徹談論這七成純利的問題，但是從金盞的字裏行間，完全可以體會到她内心複雜的情緒。
就差那麽一點兒，李氏就可以成爲全帝國首屈一指的大族，但就因爲李歡這個決定失之交臂了。
不過，漢帝國卻能因此而獲得更大的好處。
龐大的軍費開支、巨額的糧食供應。
不管是哪一種，都足可能讓經曆了文景盛世的漢帝國，重新回到這個帝國初年蕭條的經濟初期。
李歡隻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能起到一些作用，畢竟都穿越了，畢竟都身居高位了，畢竟都娶了兩個公主了……
畢竟的借口太多，多的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現在不做出一份轟轟烈烈的壯業，那真的是對不起穿越者的牌面。
秋收開始了。
李歡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長安那邊的事情，整個府邸的仆從瞬間被換掉，李歡有種從内到外煥然一新的感覺。
就連做事的效率，都比往常提升了數倍不止。
已經半居住的侯府祖宅内，翠花看着白芷的到來，竟一時間都忽略了往日伺候自己的那些婢女，早就已經被悄無聲息的換掉。
白芷隻是說：“你現在不同往日，侯爺極爲寵你，你要争取爲侯爺生個男兒才是，我們自己從骊山過來的老人伺候着，侯爺更放心。”
翠花隻是連連點頭，和白芷每日都在修成的侯府内院行走，觀看新落成的侯府。
有時候，也會登上高台，這個能夠俯瞰整個安陽城的地方。
外族的人已經全部入住房舍，寬敞幹淨的街道上，随處可見來來往往的人，極爲熱鬧。
但更爲熱鬧的，則依舊是安陽城外的田地上，安陽侯李歡爲了做個樣子，和公孫敖親自提着鐮刀下地收割糧食。
公孫敖幹起來，真的是得心應手，他甚至都看出李歡完全幹不來農活，于是默默地幫襯着李歡收割。
午後，李歡的樣子做足，和公孫敖坐在樹蔭下吃着甜品。
“劉陵已經回信給我，淮南王鄭重許諾，保舉我坐穩了大将軍的位置，你這邊是否要有所表示？”
“聽聞長安城那邊，陛下剛剛第八次拒絕了淮南王。”李歡露出雞賊的笑容，抿了一口蜂蜜，忽然露出笑容：“聽說，淮南之地，生長一種叫做諸柘的東西，嚼碎後甘甜可口？”
“确有此物，野象最喜歡吃此物。”正好走到樹蔭地下喝水的司馬遷，一邊喝水，一邊說道。
“野象……”李歡這才想起來，這個時代，大象還很常見，不過，他對象牙沒什麽愛好，主要是諸柘，諸柘就是甘蔗。
“多不多？”李歡清楚，司馬遷到過淮南國。
司馬遷坐了下來，搓了搓手心裏的泥，點頭道：“遍布野外，多不可數，放眼無際……侯爺喜甜？”
“哈哈哈……”李歡忽然伸手摟着司馬遷用力的搖了搖：“早知道有這麽多甘蔗，就是劉安不請我去淮南國，我也要去了！”
“侯爺果真喜甜！”司馬遷得出結論。
李歡鄙視道：“粗鄙匹夫，你懂什麽，到了淮南國之後，我就讓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科學的力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