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一群匠人們趴在地上,死活不敢擡頭。
甚至回話都不敢。
這可是天子啊。
他們一輩子,都不曾親眼見過。
“陛下,萬歲,請萬歲開恩,莫要氣壞了身子。”
人群中,一個瘦骨嶙峋、官服都洗的掉色的老朽擡起了頭。
一雙渾濁又驚喜的眼眸,大着膽子在天子的臉上停留片刻,便低了下頭。
生怕沖撞了龍顔。
“回陛下的話,咱們這些人身份低賤,隻能做一些奇yin巧技,下九流的苦力。”
“承蒙先帝、陛下的恩典,賜我們入宮爲官,光宗耀祖.”
“本來一切都挺好的,雖然身份低賤,但每個月都有二十兩俸祿可拿,每年都有一百一十兩的津貼。”
“隻是這尤渾,尤大人太過貪婪,目無王法,他貪墨修繕用的官銀也就罷了.”
“便是我們每個月的俸祿,他也要克扣十兩,津貼的話,老臣已有十九年不曾見過了。”
“陛下,每月十兩銀子,我們一家老小也能湊合,隻是.哎.”
“這宮内工具、器械,陛下也見到了,這些都是老臣們從月俸内湊出的銀錢,請人在外頭購買的廢舊品。”
“如此,老臣們尚且要咬牙送出五兩銀子,用來孝敬幫忙購買、置換工具的太監内侍。”
“.”
“嗚嗚.”
随着帶頭開口之人的叙述,匠人們哭成一片。
每聽一句。
陸言的怒火就飙升一分。
尤渾的冷汗,就多上一滴。
“你們.是朕的錯,隻是苦了你們了。”
陸言聲音低沉,竟是起身向着一群匠人們,抱拳一禮。
殿内。
爲之一窒。
下一秒,全炸了。
“不可……”
“陛下不可……”
“不可啊陛下……”
一群随駕的小太監,差點崩潰了,紛紛趴在地上,想要制止天子的行爲。
上百工匠,更是老淚縱橫……
一個個嚎哭不止,高呼陛下萬歲。
“陛下,陛下是九五之尊,萬萬不可啊,老臣此生能遇明君,死而無憾。”
“死而無憾。”
“.”
陸言黯然一歎,問道。
“你們受此待遇,爲何還要留在這裏,還要自掏銀子購置工具?”
這一次,匠人們膽子大了一些。
許是因爲眼前的天子,不似傳聞中的一般,反而很是親近。
沒有帝王架子。
更沒有看不起他們。
頓時你一言,我一語。
怎麽着也是跟天子說過話了。
“回陛下的話,匠人們要想請辭,需要工部尚書尤渾的批準。”
“不是沒有不想離開的,可是不花銀子,他是不會批準,反而會痛打我們一頓。”
“不自掏銀子,購買那些工具,我們便無法幹活,完不成宮内任務,一樣是死.”
“至于逃跑老臣們萬萬不敢,一人死則死矣,叛逃出宮,形同謀反。”
“.”
“明白了,朕明白了。”
陸言背着手,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
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殺意。
“來人,把尤渾拉下去,即刻五馬分屍,抄沒家産,夷其九族……”
“諸位愛卿,平身吧。”
“朕要你們記住……”
“永遠不要妄自菲薄,輕視自身……”
“你們都是我大夏的棟梁,若是沒有你們,将士浴血沙場,保家衛國,何來甲胄護身、武器殺敵?”
“手藝人,永不丢人……”
陸言背着手,凝視着匠人們。
這些人都是大周朝内,工業界頂尖大師。
真正的人才。
而身爲帝王必須善于發掘人才、重視人才,保護人才,而不是看重身份。
“陛下萬歲……”
“老臣代天下無數匠人,叩謝陛下,爲我們匠人正名……”
“不丢人,我們手藝人不丢人……”
“陛下聖明啊……”
“.”
陸言的這一番話,在這個世界上太有颠覆性的震撼了。
若隻是普通人這麽說。
并無卵用。
可是天子之言,就是聖旨……
上百位宮廷大匠師,徹底瘋狂了。
面紅耳赤,渾身發顫。
不少人直接興奮的昏了過去,剩下的一半,望向天子目光滿是狂熱。
不是底層人。
不知底層苦。
他們看到了匠人們的未來,看到了希望。
“陛下.”
雨化田、常福一忙完差事,第一時間便趕回宮内,向天子禀報。
結果,聽到陛下不顧阻攔,親臨天工監。
雖然不明白。
陛下想要幹什麽。
但是看到此情此景,兩人還是一陣感歎,陛下真是聖明君主,愛民如子。
跟着這樣的天子。
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你們兩個來的正好,傳朕旨意,天工監一應匠師,忠君愛國,勞苦功高,以後月俸從二十兩提升爲一百二十兩。”
“每年津貼,再加二百兩銀子。”
陸言算了一下。
這樣的工資,相比在他那個世界的頂級工業大師相比,也算不上什麽。
但是他的聖旨一出,在場的匠師們更是老淚縱橫,叩首不止。
大夏朝,匠人們的尊嚴。
天子幫他們找回來了。
“公輸淵?”
陸言面帶微笑,看向先前回話的老者。
同時,天子洞察之下。
信息一覽無餘。
姓名:公輸淵
身份:工部匠師
天賦:妙手(制造軍械武器,成功率大幅提升)、煉鐵(煉制、提純金屬類物品時,提升幸運,有概率獲得稀有金屬)
忠誠:一百
武學:基礎煉體術(白色)
内力:無
境界:不入流
“回陛下,老臣在。”
公輸淵一愣,當下上前一頭撲倒,神色激動。
陛下陛下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榮耀啊……
“很好,朕擢升你爲工部尚書,替朕管理天工監,你可有信心?”
陸言笑道。
“啊”
“陛下恩德,老臣敢不效死。”
公輸淵老淚縱橫。
從一個從七品的皇城底層苦力,直接升爲正三品大員。
這不單是陛下有大魄力,敢破格提升。
更是對他們的一種極限信任。
如此天子,夫複何求。
陸言很是滿意。
他能看得到大周臣子們的信息、忠誠值。
不亞于自帶識人之明。
可惜不是朝堂上的曆史重臣,忠誠滿百後,貌似沒有系統獎勵。
想想也是,大夏千千萬的百姓,要是都封個官職,然後得其忠心,再換掉
周而複始,那簡直是bug
“公輸淵,朕這裏有一張建造圖紙,你看看能否打造出來。”
陸言從袖内,取出百發連弩圖紙。
他此行主要目的。
就是這玩意。
圖紙雖好,可是也要能造出來。
“這,這是.”
“嘶……”
“百發連弩,好精巧的手段,巧奪天工,真是巧奪天工啊。”
公輸淵一雙老眼都直了。
盯着手上的圖紙,驚歎不已。
其餘匠師有些蠢蠢欲動,共事幾十年,他們很清楚公輸淵的能耐。
據傳,祖上乃是公輸班。
那可是古之匠神啊……
“陛下,有此圖紙在,老臣有把握打造出此連弩,隻是”
公輸淵欲言又止。
“無妨,隻管開口。”
陸言大喜。
能打造出來,那就穩了。
其餘的,都是小事。
“回陛下,咱們這天工監内的設施、工具太過粗鄙,做不了此精細連弩,而且,所消耗的材料、金屬也價值不菲.”
“原來如此。”
“你且估算一下,需要多少銀兩?”
陸言問道。
公輸淵想了片刻,有些緊張的伸出五根手指,但很快又縮回一根。
“置換上好的鑄造工具,外加一百把連弩的材料消耗,估摸需要四萬兩白銀”
“不,陛下,三萬五千兩也成。”
“老臣願以性命擔保……”
“.”
陸言一臉欣慰。
到底是勞動人民最真誠啊。
沒有套路。
換成朝裏的其他人,估計這價格要翻上一倍,甚至更狠。
“常福,立刻拟旨,從國庫内取銀一百萬兩,交由公輸淵調配。”
“對了,再讓禦膳房備下酒席,朕要犒賞天工監的匠師們。”
陸言大手一揮,直接一百萬兩。
他目前,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隻是抄了幾個家。
收入都是以億爲單位的白銀,這還沒算尤渾的家産,以及其他珍寶。
天知道,這些奸臣搜刮了多少年的民脂民膏。
“陛下萬歲……”
“恭送陛下……”
“臣等,必不負陛下所托……”
望着天子龍行虎步,上了禦駕。
在一群太監、禦前龍衛的簇擁下離開了天工監。
一衆匠師,虔誠叩拜。
他們的心思很簡單。
除了研究木頭、打造軍械、沒事修繕一下皇城宮殿外,基本上并無太多名利之心。
天子對他們好。
那他們自當以命相報。
九馬開道,天子儀仗。一路上宮女、太監迎之,無不下拜叩首。
剛入承天殿内。
常福立刻躬身斟滿了茶水,并在炭火爐中,加了木炭。
天氣,愈發寒冷。
冬季也不遠了。
“陛下,咱家與常福一同抄了朱府,一應财物皆記錄造冊,請陛下查閱。”
雨化田低着頭,雙手高舉。
将一本冊子,呈到了周乾面前。
同時,小聲道。
“陛下,咱大周自古便是士武農工商,身份貴賤,早有劃分。”
“那些匠人隻不過是工,卑賤的很。”
“陛下乃真龍天子,一國之君。”
“何必要親臨,若是傳出去怕會影響陛下的聖明.”
雨化田一本正經,學着文臣的樣子勸谏。
在他看來。
這都是爲了陛下考慮。
可是,下一刻。
雨化田就後悔了。
天子的目光,很是淡然,可是落在他身上,猶如寒冬一般。
“雨化田,你說他們身份卑賤,你們太監莫非就很高尚嗎?”
“咱家該死,陛下恕罪”
雨化田撲通拜倒。
暗罵嘴賤。
可是,自古以來規矩就是這樣啊。
陸言也不去看他,隻是打開手上的小冊子,淡淡道。
“普天之下,皆是朕之臣子。”
“朕從不論身份,隻欣賞人才。”
“你這狗東西又豈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陛下聖明,咱家明白了。”
雨化田趴在地上,似有所悟。
常福最近一直苦心學習。
有點空閑,便要跑去文德院求教問題,此刻聽到天子的一番話。
更是新奇不已。
雖然,不太能懂。
但是并不影響,他對陛下的崇拜。
“雨化田,你且去宮外探查一下,魏忠賢把差事辦的如何了。”
“常福,去傳曹操前來見朕。”
“小的遵旨。”
京城。
曹府内。
剛接到聖旨的曹操,此刻正在自家書房内,與一樣貌儒雅的文士相對而坐。
面前厚木桌子上,擺放着兩壇烈酒。
書房中,酒香撲鼻。
“奉孝,天子的旨意你也知道了,這次召我入宮,不知你有何看法?”
曹操自行斟酒,一飲而盡。
“看法?”
“主公,嘉有一問,不知當不當講?”
郭嘉一身素白色文士長袍,手裏握着銀質酒壺,坐姿極爲形骸放浪。
看上去,似是有幾分醉意。
但一雙眸子,閃爍神光。
“奉孝有話,隻管說就是了。”
“好。”
郭嘉問道。
“敢問主公,志在何方?”
“這,自然是匡扶大夏,收服八國蠻夷,開疆拓土。”
看着郭嘉直視而來目光,曹操讪讪一笑。
“真話,是真話。”
“呵呵。”
“主公,嘉本是颍川縣一學子,本想報效朝廷,一展心中才學,奈何朝廷昏庸,官府無能,竟是遭了東廠陷害,被迫而逃。”
“嘉萬念俱灰,幸得主公出手相救,所以嘉自願爲主公幕僚,以報恩德。”
“請恕嘉直言,主公縱有匡扶大夏之心,恐怕也無扶大廈将傾之力。”
郭嘉站起身子,向着曹操深深一拜。
“主公,天子性情軟弱無能,最近行事,性情大變,雖鋒芒畢露,有明君之相,然大周根基已爛,百姓怨聲載道,此誠不可逆也。”
“征西将軍朱棣一事,主公也知,其雖未起兵謀反,但與謀反無異。”
“他隻需在天門關外,屯兵秣馬,招募良才,一旦時機一到,必持天子之旗,行謀反之舉。”
“主公,嘉猜測天子背後有高明之士,若是主公一直呆在京城,手無兵馬,他日恐遭不測。”
“.”
曹操一直在安靜的聽着。
隻是,眉頭時而緊皺,時而掙紮。
唯有一杯杯飲酒。
良久,才開口。
“天子身後的高人,奉孝以爲是誰?”
“帝師。”
“司馬懿。”
郭嘉毫不遲疑,正色道。
“此人鷹視狼顧,鋒芒内斂,嘉曾與國宴上見過一面,久不能忘。”
“主公,嘉不才,但也有自信助主公一臂之力。”
“奉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