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敢問此地爲何會有如此多的百姓?”
李星雲勒住缰繩,俯身攔住一名急匆匆向北而去的老年人。
老年人看着這個騎着高頭大馬,身着靛藍色四爪蟒袍的青年俊俏哥兒,便先是驚怕。加之再看見後面還有幾個随行的高大佩刀扈從,不由得就有些畏懼。
“老人家勿怕,此乃當今天子胞弟,信王殿下。”
有人安撫道。
如此一言,那老年人的眼睛一亮,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星雲,才呵呵一笑,竟不再害怕了。
“殿下适才到河北吧?昨日聖上就已讓人貼出告示,說是趕赴太原去搞什麽……”
“基建!”
旁邊路過的人插嘴一聲。
“對對對!搞基建,說是工期滿上一月,便能獲足十畝田地呢!”
李星雲直起身,看着道路兩側滿是匆匆北去的青壯老年男子,稍稍愕然。
他像是想起什麽,詢問道:“老人家孤身一人就去?”
老年人臉上的褶皺笑了起來,他擺了擺手:“老朽有一老伴,早就帶着孫兒到太原了,如今就在給我們這些要去做工的人做飯,今後做工呐,我們還能領上一份吃食呢!”
言罷,老年人遂不想再多聊,他看着人流不斷北上,心下有些着急,明明已經有些佝偻的背脊直直挺起來,向李星雲匆忙辭去後,便重新混入了人流了。
李星雲陷入沉思,讓幾個扈從跟随自己讓開主道,以不妨礙百姓北上。
前日,他的河北諸道水路轉運副使的職務才被免去,召他北上太原。
但他手上的繁瑣事并不少,一直耽擱到了今天才從潞州出發,不料所見的百姓洪流,讓他都甚爲錯愕。
如今河北主道皆爲凋敝,流民餓殍遍野,突然湧出這麽一大批人來,隻有一個原因——有一批南渡的百姓重新北上了。
甚而,其中有可能亦有河南的人,聽聞這個政策,北渡而來。
可以想象,這批可以算是自發遷移北上的人,會給差不多被打爛了的河東添上多少活力。
李星雲帶着随從,一直在路邊靜靜的看着人流慢慢北去。
李克用執掌河東三晉之地以來,基本上一應民生都放手不管,就連這直通太原的官道,都是坑坑窪窪,頗爲殘破。
因此,他們隻能在旁邊等着,讓潮流先過。
直到一輛由十餘錦衣衛護着的馬車,緩緩停在他們的跟前。
正在皺眉時,李星雲隻見裏内下來一名绯袍的中年官員。
“下官拜見信王殿下。”
前者略顯詫異,等看着這官員的幞頭邊,露出了一縷白發,便從馬上下去,拱了拱手:“不知閣下是?”
那中年官員呵呵一笑,搖着一面羽扇:“下官敬翔,久在聖上身邊作侍,信王殿下不認識下官,也是正常……”
李星雲恍然大悟,繼而鄭重拱手。
這家夥,最近可是聲名鵲起。
整個北伐當中,此人都出計甚多,且每計必成,可謂是深得天子李璟信任。除此之外,戰後他也是被李璟委派,巡視河東諸鎮。而且有一點不得不提——他對六品以下官員,有先斬後奏的特權。
這些時日,縱使李星雲窩在潞州倉庫内,可都聽到了這“毒士”的罵名。
敬翔一臉爽朗笑色,看了看李星雲身後的幾個随從,不禁笑問:“信王出行,怎不設儀仗?如今百姓激流北上,可要有些擁堵喲。”
作爲大唐唯一的親王,且是天子的胞弟,李星雲是有資格開府建牙的,也就是自行設立衙門,招攬幕僚爲他從事。
但李星雲對此并不感興趣,他在洛陽的王府都沒住過幾日,何況搞這些派頭。
隻有在上任轉運副使的時候,招攬了幾個幕僚文人作爲助手,這一卸任,便給幾人安排好了去處後,又不需要了。
不得不說,有點太過随性了些……
李星雲淡淡一笑,稍稍昂起下巴:“敬侍郎不也隻帶了些許護衛?”
兩人相視一笑,繼而都站在道路一側,目視着風塵仆仆的百姓,臉上都帶着莫名的期翼光芒,向北而去。
————
李星雲與敬翔互相做伴,趕至太原城外的時候,已至黃昏過後。
映入眼簾的,是太原城下連綿無際的流民篷帳,望眼過去,不知幾何。
甚而路過時,能看見原本的唐軍大營,亦被拆除了欄栅、碉樓等軍事用物,拿來充作民工營地。
但最讓李星雲感到震驚的是,是那股迎面撲來的、熱火朝天的施工陣地。
城牆修建,道路修繕,樹木重植,河水通引……
放眼過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影。
有“水泥”之物,與沙石相拌,便可與以石磚等物一同鋪設成道路。
一條“青灰”大道,開始向外蔓延。
而在落日餘晖之下,無數工人的汗水滴灑在土地上,掀起一片陣陣歡樂的呼聲。
李星雲不由得看癡了。
敬翔眯着眼睛,搖着羽扇,亦是陷入沉思。
直到後面天色漸黑,工人緩緩散去,領了吃食回到聯營中,二人才回味無窮的一起進入城内。
與敬翔分别過後,李星雲騎在馬上,咂了咂嘴。
他不知道李璟到底想做什麽。
但又隐約猜的到,他這個皇兄到底想做成什麽。
或許,是那個捉摸不到的天下大同吧?
他由人領着,到了一座屬于他的宅邸門前。
這座宅邸不大不小,在李星雲看來正正合适。外間也打掃得幹幹淨淨,很有生活氣息。
但仍然猜的出來,應當是哪個被抄家滅門的舊晉官員的住宅。
遣散了随從,他持着鑰匙,打算去打開銅鎖。
不料他的手指方才碰到門上,這門竟然輕輕的向後掩開了。
李星雲一陣愕然,看着自家師妹挽着袖子,正哼着小調清理庭院。
他訝然一驚,這些日子的沉穩性子忽的就沒忍住,咋呼出聲:“林軒?”
陸林軒偏轉過腦袋,先是一喜,接着便是小臉一垮,将雙手抱在胸前,冷哼一聲:“說!我們家那些面容姣好的侍女,是誰給你找來的?”
李星雲本來高興的快要發瘋了,這會腳步一頓,頓時有些頭疼起來。
他剛才還奇怪,爲何自己宅院中連個下人都沒有……
念到此處,他又不禁暗罵。
都給禮部說了幾回了,不要女婢!不要女婢!
禮部害人!
“我這不才進城,我怎知道是誰找的……再說了,我這不是見都沒見着嘛!”
他臉上笑嘻嘻的,快步跑過去,接過陸林軒手中的羽毛彈子,繼而又掩不住驚喜發問:“你是何時來的?我怎麽沒接到風聲。”
陸林軒白了他一眼,小臉也垮不下去了,傲嬌的昂起下巴:“我是和淑妃娘娘以及德妃娘娘一起來的,你怎麽可能知道!”
淑妃是蚩夢,德妃是巴戈……李星雲暗道原來如此。他欣喜的摟着陸林軒的肩膀,喜滋滋道:“甚好,甚好!”
“方才宮裏派人來了,說是聖上召伱到太原後,便進宮商議大事。”
陸林軒唇齒輕啓,向他提醒道。
後者稍稍一愣,繼而松開手,猜測道:“看來,應當是要對漠北用兵了……”
陸林軒吃了一驚:“這不是才打完嗎?”
“漠北有心退至草原,但估計又舍不得幽燕之地,現在還在躊躇之中。若是不趁此機會,今後再要動兵,恐怕就得等多少年之後了。”
畢竟在軍中從事了将近一年,李星雲現在已經是有自己的見解了。
陸林軒一臉惆怅,繼而又闆起臉,伸手就揪住了李星雲的耳朵。
“那是你們男人的事,我管不着——來,再說說那批侍女,到底怎麽回事!”
“哎呦、哎呦,輕點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