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太原。
輪椅被人緩緩的自廊檐之下推出來,繼而停在台階的雕欄之前。
今日天色倒是不錯,就是陽光有些刺眼。
李克用神色略有些陰沉,但他依然還是迎着刺眼的日光,向天空看了過去。
“老十三,老大和老二,近日有什麽情況。”
在他身後的李存忍雙手脫離開輪椅,走到一旁,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張紙條來。
“禀義父,世子殿下在上月領兵過潞州過後,便随軍停留在黃河北岸,并無其他動向。大哥終日待在通文館内,其十八年前所收之義子離開過後,他的閉關次數越發明顯的增加了許多……但除此之外,也并沒有多餘動作。”
李克用半百的胡須随着他的輕笑帶着弧度微動了一下,卻并未說話,隻是看着天際,手指毫無顧慮的在輪椅的扶手上敲擊着。
李存忍明顯早已習慣,此時将紙條揉碎,又侍立在李克用的身後。
半響過後,李克用的聲音才又響起。
“使者過了黃河,在潞州停留多久了?”
“禀義父,至今已有三日,當時使者所載之船,還是世子殿下命人送到河對岸的……黃河沿岸之船隻,已盡被世子殿下收攏。”
聽見此話,李克用才輕松的一笑,敲擊扶手的手指也不動了,而是自顧自的操控着輪椅向旁側行進了些。
“讓老大派人,将使者迎到太原來。新帝登基,本王耶不能失了禮數才對。”
李存忍低頭,抱拳一禮,繼而才大步離去。
在她身後,李克用的臉色愈加陰沉了幾分,許久之後,才冷哼出聲。
“豎子小兒……”
…………
潞州向南十裏,則是連片連片的大營所在。
李存忍所說停留在潞州的使者,實則就是停留在這片軍營之中。
使者是一名身材高瘦的年輕太監,此刻被兩個将官護衛着,略有些畏縮的縮在帳篷之内。
其實,出使太原的使者不止他們三人,原本有幾十人之多,但那個晉王世子李存勖隻允許三人渡船而來,故他這個負責傳遞诏書的隻能挑選兩個看起來最爲得力的将官,一同渡河過來。
外間是連片的馬蹄之聲響起,更有胡人肆無忌憚的嚎叫聲,大笑聲。
年輕太監神色有些萎靡,他連着好幾天待在這個環境之中,剛開始的幾分豪氣,如今可都給磨沒了。
倒是兩個随行的大唐武夫,此刻披甲按刀,神色間滿是憤然之色。
“他娘的,等聖上騰出手來,第一個就把這李鴉兒收拾了!打着我大唐的旗号,好敢擺聖上的譜,老子若能回去,到時候登上太原城的第一個人必然是老子!”
兩人聲音都不小,外間必然是聽得見的,但索性也沒人來管,這幾日來,除了送食的人,這帳篷内也沒有誰進來過。
倒是那年輕太監,生怕兩個莽夫将外面的人引進來,到時候就是刀劍伺候他們。
好在他們兩個叫嚷了這麽半天,也一直沒人進來過。
但就在此時,外間卻是馬蹄聲聲響起,與這幾日刻意在帳篷外橫沖直撞的那些人馬不同,聽這聲音,分明就是沖着這邊來的。
兩個武将馬上按刀肅立,神色也愈發猙獰起來,偏頭看了眼年輕太監,雖未出聲,卻好似比出聲更管用。
他娘的能不能給老子站直了,聖上的臉面都給你他娘的丢盡了。
或許是這兩個莽夫武将的氣勢夠足,年輕太監咳嗽了一下,竟也有些安全感在身,當即挺直胸膛,看向簾帳口。
這時候,帳篷的簾帳就被粗魯的掀開,有一道不矮的身影先是彎腰進來,然後才被兩個面色肅然的武将驚了一驚。
不過很顯然,也隻有如此了。
來人方面大耳,一身白衣儒衫,手持折扇微微下躬。
“使者舟車勞頓,想必可是已經歇息好了?本官李嗣源,奉晉王之命,特來請使者去太原面見晉王。”
兩個武将神色隐隐發怒,這厮好生無禮,堂堂天使豈是一個“使者”就能打發的了的?聽起言語似乎沒什麽毛病,但聖上所遣之使者,見一個晉王還用得上面見?
但他們隻是冷哼一聲,主使之人并非他們,這太監是上頭指派到來的,且看他有什麽樣子。
果然,這年輕太監雖然方才看起來一副貪生怕死的樣子,但畢竟大唐威名在外,他又手持聖旨,再無一絲怯懦神色。
“李大人何出此言?若不是将我等囚禁于此,聖上之诏書何至于等到今日,聖上諸事煩身,本就還等着本使回去上奏,晉王此舉,怕是有些不妥。”
聽見他這麽一說,兩個武将才微微點頭。
如此,才不算墜了聖上的威名。
李嗣源微微一愣,然後才灑然失笑般的點點頭。
外間有晉軍士卒好奇的探頭進來,就見李嗣源拱手行禮。
“此次是下面之人做的錯事,使者放心,之後必然嚴懲之……如此,使者可願意動身去太原了?”
帳中幾人才如此作罷,也就隻能先占個如此的口頭便宜了,再多,恐怕就不是如此簡單說說了。
幾人出去之後,能看見外面居然早已圍了一圈人,人人皆是高大披甲的晉地男兒,人人面色猙獰,虎視眈眈的盯着出來的三人。
年輕太監臉上稍帶着些許畏懼之色,但兩個毫不服軟的武将将他簇擁在中間,亦是同樣瞪着虎眼頂回去。
大家都是高大漢子,不過隻是仗着現在人多罷了,有本事真刀真槍上戰場幹一架,看誰最後趴在地上服輸。
而李嗣源顯然是喜見如此的,隻是命人給三人牽來坐騎,卻并不讓人遣散圍觀衆人。
而三個從洛陽來的使者沒有看見,在軍營深處的望樓之上,有一披散長發身着軟甲的俊朗男子,一手把持着木欄,一手下意識的想要捏起唱吟幾句,但方一張口,就停了下去。
他的身邊,并無鏡心魔。
李存勖的神色變冷,看着三個洛陽的使者随着李嗣源離開,偏頭詢問出聲。
“父王可曾說過,幾時南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