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是最後一片雲了吧。
秦世惡仰望天空，能看見數不清多少道檸檬黃的光柱連成片，穿過厚重的雲層，将體育場籠罩其中。
等這片雲飄走，該死的陰天也終于要過去了。
站上賽道，他是第二棒，佘詩盈從裁判手中拿走接力棒，在起點位置站好，不時左顧右盼，期待着某個身影的出現。
場邊隔離帶外聚滿了同校師生，還有外來參觀者。
目光遊移，他一眼就捕捉到了位于人群最前方的李盈。
她左手提着包，右手虛握拳狀舉在胸前，她微側着腦袋一直盯着遠處第三棒的位置，眸光沉凝，那裏本應該站着遲雨落。
片刻後，她又沒入人群，不知道去哪了。
距離比賽正式開始隻剩最後兩分鍾。
一個負責記錄的裁判走到秦世惡身邊，低頭看看表，道：
“哎，你們班的第三棒還來不來了，比賽馬上開始了，要麽換人要麽棄權，這次比賽全程錄像，别給我整幺蛾子啊。”
呆在草坪這邊準備在比賽結束給學生遞水的朱菜菜聽到這話不樂意的，擋到秦世惡身前，“你急什麽，雨落去上廁所了馬上就過來！”
“比賽開始了，不跟你們扯，自己下場。”裁判轉身。
秦世惡視線一閃，嘴角微翹，“來了。”
裁判聞言，看向第三棒的位置。
一個嬌小的身影從人群中擠出，小雞啄米似的鞠躬點頭，給那些爲她讓路的人說不好意思，然後小跑着到跑道上歸位，低着頭，不敢再到處亂看。
裁判歎口氣，撓頭離開，朱菜菜也松了口氣，這要是遲雨落沒來她估計是沒勇氣面對剛剛那個壯漢裁判的，裝完逼就跑真刺激！
“喏，給你，放心了吧。”
朱菜菜拿起腳邊的小電視頭套，秦世惡俯身，她給他戴上。
“我一直很放心。”
“啧啧啧，記得别在高考前搞出人命哦，話說你這是玩的什麽行爲藝術啊。”
“年輕人的浪漫，你不懂。”
“我怎麽不懂，這不就是那個什麽霹靂霹靂嗎，這有什麽好浪漫的，臭二次元。”
朱菜菜氣鼓鼓的退到一旁。
戴上小電視之後，視野大面積受限，但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能更加專注地看清眼前的路了。
此刻，他好像能感受到萬千視線彙集在他的身上。
饒是厚臉皮如他，被這樣關注着，也稍微有些不适應。
“預備——哔——”
哨聲在後方響起，場上随之沸騰起來。
“6班加油！”
“9班加油！”
“陳傑李在贛深墨！！”
“.”
加油助威聲此起彼伏，每個人都在爲自己班上的選手傾盡全力，喊破喉嚨。
正是因爲如此被期待着，所以沒有人想輸，沒有人想拖後腿。
遲雨落同樣如此，但她的心情又和别的參賽者有所不同。
别人若是輸了或者出現失誤拖後腿了，大概也就是遺憾一下，而她也許會自責，會恨自己，會陷入内疚與自我厭惡的深淵無法自拔。
她站在原地，拼命的吞咽口水，利用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來緩解緊張，可好像效果有點差。
第一棒結束了，她用餘光看到了撒腿奔跑的秦世惡，但僅是一瞥，沒有注意到他頭上戴着的小電視。
她再次低下頭，心髒不争氣地狂跳起來。
怎麽辦，怎麽辦，馬上就到我了。
已經到這裏了沒法逃跑了.腿好酸.
時間的流逝在一刹那仿佛被凍結，被無限拉長，她周遭的世界一點點被某種從她腳底蔓延出去的深沉的灰色吞沒。
天空不見了、跑道不見了、觀賽的人群不見了、所有存在于世上的聲音也不見了.還有他也不見了。
眨眼間，隻剩下她一個人，被抛棄在這片死寂的世界裏。
她瞪大雙眼，能看到青澀的胸部在起伏着，但卻不能肯定自己有在呼吸，能活動雙手與十指，卻感受不到身體的溫度。
十分鍾？一小時？或者更久？還是一瞬？
總之她也不知道在這個世界裏待了多長時間，意識再次恢複的時候，視野被縮小了，後脖頸上的發絲磨得她有些癢。
身後傳來一陣熱風，緊接着所有的聲音回來了，腳下的跑道也回來了，上面的不規則紋路清晰可見，她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十八歲的強有力的心髒正在跳動着。
“呼，笨蛋。”他嗤笑的聲音響起。
“小、小惡？”
她試探問道。
他熾熱的呼吸噴吐在小電視的紙殼上，卻仿佛穿透傳遞到了她心裏。
不安逐步被難以名狀的安心包裹，像是嚼了兩個小時口香糖後喝的第一口水。
“不是說了嗎，别怕，我在。”
“.”
“向前跑吧，落落。”
“.”
對了，我得跑起來，還在比賽呢。
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遲雨落邁步沖出，好在秦世惡和佘詩盈跑的都很快，在前面的賽段拉開其他選手不小的距離。
耽誤的這點時間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哎哎，接力棒、接力棒沒拿呢！”
這冒失鬼，秦世惡正享受着剛剛那一套操作帶來的成就感呢，他覺得自己帥炸了。
結果還沒YY夠，就被拉回了現實。
兩人一前一後跑着，遲雨落手臂後伸，抓過他手裏的接力棒，然後秦世惡很快就超到她前面去，好像一個領航員似的帶着她跑。
“呼、呼。”
她調整着呼吸。
追逐他的背影，視野裏隻剩下他。
裂縫碎開的部分越來越多，她離那束光越來越近了。
視線紮在身上還是很難受，那些呐喊聲也讓她緊張無比。
可無論如何，她現在已經跑起來了，就這樣跟在他身後，大膽朝前跑就好。
空中那厚重的雲層飄動速度也加快了，陽光射在她前進的路上，她每跑過一步，就在身後卷起一層微不可察的塵埃。
“跑道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不斷的超越自我.努力吧，運動健将們，在終點，我們等着你！”
廣播裏響起學生會同學念稿子的聲音。
距離最後一棒段肖程隻剩下五十米不到的距離了。
遲雨落咬緊牙關，腳步變得有些重，她最後一次向旁邊撇去，秦世惡遵守着約定，一直陪在她身邊。
這一次，他的面容終于得以看清。
“加油加油，馬上到了！”他說。
“.”
全速奔跑就是她對他的回應。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沖破風聲，刺進了她的耳朵裏。
“遲雨落！”
她下意識轉頭，沒注意到腳下節奏被打亂，一個重心不穩，便向前摔去了。
閉上眼的最後一刻，她看到隔離帶外的李盈嘴唇翕張，似乎在對她說着什麽。
口型像是……加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