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碧甯點頭。
她掌管一個教派，知道有些事，哪怕自身是教主，也不是想怎麽辦怎麽辦的，也要合乎道理才辦的下來。
天帝也不能真的随心所欲。
“天洲神魔詛咒，你要怎麽處理？”藍碧甯再問。
方澤道：“已經在開始撤下禁制了。”
“但是，當初爲了布下這個禁制，天帝用了四萬年，哪怕是撤銷，也不是我一時間一個念頭就能做到的，而且那麽做對天洲影響太大了。”
“現在天洲的狀态很脆弱，看似還像是個龐然大物，但承受不了這個層次的沖擊，一旦失衡可能面臨崩潰，我做的時候也得小心翼翼，這也是我需要久世和臨淵的原因。”
“不過，再如何，天洲也隻會比之前更好，全面撤銷天洲禁制，需要至少兩千年，穩妥一些需要三千年時間，過程中慢慢天洲就會恢複生機，普通人也好，武者也好，壽元也會逐漸提升，越是高層次的武者體會會越強。”
藍碧甯點頭。
“這樣的結果，其實可以接受。”她道。
她看向方澤，問道：“我還是沒有想到，爲何東嶽帝君會選擇你，而你最終做成了這件事。”
方澤微微搖頭，道：“想反了。”
“不是東嶽帝君選擇了我，而是我做成了這件事，顯得是我。”
“在我之前，已經有無數和我一樣的人倒在這條道路上了。”
“不說那些和我關系不大的人，就說曾經我進入過的洞玄真君洞府，呵呵，我查了天庭秘檔，洞玄真君極有可能就是和我同樣身份，也是異界神魂降臨，他才顯得如此獨特。”
“但他也倒在了路上。”
“至于導緻我來到此處的那顆珠子，确實可能是東嶽帝君所留，蘊含着祂的一些力量，至于形成印記，以及趕屍後能得到記憶和好處，其實并非是那珠子本來就是那等作用。”
“那珠子不過是一把鑰匙，東嶽帝君留給有緣人的鑰匙。”
“之所以我趕屍能獲得他人記憶，還能獲得一些物質，僅僅是因爲我是萬裏歸宗派的核心弟子，所以那把鑰匙才變成那樣子。”
“我如果是别家宗門的弟子，或許這珠子的能力就變成别的樣子。”
“但不得不說，此物冥冥之中，有一種将我需要知道，得到的人，事，物引向我的力量，而且天帝越是背離大道，這種冥冥中的牽引之力就越強大。”
“非是人爲，就是一種玄妙的大道規律。”
藍碧甯微微點頭。
片刻後，她問道：“我能理解，這類感覺，我也有過。”
“或許，應稱之爲命運。”
“我并沒有想到，伱最終會走到這個地步。”
方澤淡淡笑了笑。
“我也沒想過。”
“我的初衷一直沒有變過，其實我最開始的目的，并不是成爲新的天帝，真的僅僅就是爲了自保而已。”
“底線，我已經放的很低的了，最後僅僅是想保住我自身，我的妻兒，師父，有能力再保住宗門和一些故舊朋友罷了。”
“可是，随着我知道越來越多的真相後，我發現連這樣的願望，我也無法達成。”
“隻要天帝懷疑我是應劫之人，那無論我去到哪裏，都沒有生路，面臨的是無盡追殺。”
“而刺殺天帝後，臨淵也不值得信任，一定會除我滅口，并且算計斷我後路。”
“我一開始并沒那麽大野心，隻是想着活命，可是我算盡了所有可能，發現除了除掉天帝，并且搶了他的位置外，我是沒有任何一條活路可以走的。”
“所以才有了取天帝代之的想法。”
“後來，我在姜家看到了他們曆代先祖的筆記，讓我了解了天庭内的一些情況，将大概局面推斷出來，并且有了靈感，才開始慢慢謀劃取代天帝之事。”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呵呵呵……但凡臨淵和原本的天帝給我留一條活路，我也不至于這麽費心思走到這一步，是他們生生把我逼到現在這個位置上的。”
“現在是我赢了，所以好像我選擇的一切都是對的，可是如果當初有的選，有我和妻兒一條生路，誰願意冒如此風險，去鬥這樣的心思，走這樣一條路。”
藍碧甯看了方澤很長一段時間後，說道：
“你是傳奇。”
方澤笑了笑，搖了搖頭。
“我其實清楚自己的性格。”
“比起當天神，我更想當一個仙人。”
“仙人逍遙自在，神卻要擔負起責任。”
“天洲未來，蛇神世界入侵，還有下面的人的小心思，種種都是要處理的事，天帝未必好當。”
藍碧甯輕輕歎息一聲。
“未來呢，你打算怎麽做？”她問道。
方澤道：“還有一些事要做。”
“除了說過的天洲禁制，還有蛇神的事外，我還要清洗天庭。”
“天庭這存在，已經頗爲不堪，可沒它也不行。”
“很多具體的事還要有天庭的人去做。”
“久世和臨淵臣服于我，未必沒有二心。”
“但我壓得住他們。”
“另外還有此物。”
方澤一揮手，身邊漂浮完美琉璃飛來。
“此物是創世琉璃，原本天帝煉化天洲抽取壽元的大部分力量，都在此物之中。”
“不得不說，那位天帝是天縱之才，雖然走錯了路，可是在他才情和力量加持下，硬生生讓他闖出半條路來。”
“這創世琉璃内，是一個全新的寰宇，非是模拟，而是真正的新世界，有獨立生靈在裏面生活，智慧生靈的種子來自天洲死去之人的神魂。”
“現在創世琉璃内，已經近乎自成一界。”
“原本的天帝雖然背離大道，可從創世琉璃推斷，祂已經觸摸到了創世法則。”
“我正在參悟此中法則。”
“我師父的神魂，可能也在其中，花費一定時間後，我有很大把握找到他的魂靈，将其帶回天洲，當然也要看他是願意回到天洲，還是停留在這創世琉璃中的寰宇内。”
藍碧甯心中震動。
“這已經超出我能理解的範圍。”她說。
方澤淡淡一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你爲天帝，會比之前的天帝好很多。”藍碧甯說道。
方澤微微搖頭。
“此事，很難說。”
藍碧甯有些意外。
方澤輕歎一聲道：“每個屠龍的勇士，一開始都沒想過成爲惡龍，但最終，卻難逃宿命。”
“都以爲，自己永遠不會改變，少年熱血長存。”
“可權力的滋味，太過誘人。”
“我可以在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維持初心。”
“可十萬年，百萬年，億萬年，乃至永恒呢？”
“扪心自問，我的心靈真實的回答，并非是，也并非否。”
“而是，不知道。”
“神的生命，太過漫長，誰都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
“并沒有人真正理解永恒，而我理解的永恒的一個特征就是，但凡可能發生的事，在無限的時間下，就一定會發生。”
“我并不想成爲之前的天帝。”
“但，之前的天帝，一開始也沒想成爲我殺死的那個祂啊。”
藍碧甯心靈震動。
很久後，她長長吐出一口氣。
“你一如既往的清醒。”
“可這沒辦法解決麽？”
方澤搖了搖頭。
“對于權力，哪怕我自己就是掌權者，我也保持質疑，并且認爲并不樂觀。”
“當初的天庭，第一代的天神，就是爲了對抗天生神靈而建立的，而後來，他們取代的，正是天生神靈的位置，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我如今就算重新清理天庭沉疴，哪怕我帶去的天洲武者和我是一樣的心思，可是時間過去，他們心态也會變化。”
“就算他們能維持初心，後面呢？”
“第一代人，知道今日天洲人的痛苦，或許還會保持克制，而他們的後代，成了第二代的天神，從父輩的言傳身教之中，還會了解一些，可第三代就會弱化，而四五代後，今天我做的事都成了傳說，今日進入天庭的天洲武者後人，生來就高高在上，誰又會真的關心天洲這邊普通的生靈呢？”
“念此種種，我并不樂觀。”
“正因爲如此，我将藍瑛和方易留在天洲界，就是想我的孩子還是先做個人，而不在一開始，就成了天庭那等高高在上慣了的天神。”
“而就算我想讓天洲寰宇，或者說天庭更好，可如果妄動，怕是會步入上一位天帝的後塵，成爲下一條惡龍。”
藍碧甯想了很久。
最後，隻是一聲歎息。
她問道：“真的毫無辦法麽？這真的就是一個無解之局？”
方澤道：“不，也不能說完全沒有。”
藍碧甯眼睛一亮，問道：“什麽路？”
方澤沒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可知爲什麽上任天帝要湮滅中古之前的曆史？”
藍碧甯搖頭道：“我不知道。”
方澤道：“是因爲曆史之中，蘊藏着真理之道。”
“真正有天份，才智高絕之士，或是有毅力下大願決心之人，如果了悟真理，有可能與大道直接共鳴相連，在沒有合道的前提下，一步登天，領悟大道之力，從而威脅到上任天帝。”
“天帝有所畏懼，哪怕明知道這可能極其渺茫，祂也選擇去湮滅曆史真相，隻留下似是而非對祂有利的記載。”
“這是一柄劍，不是有形的劍，而是一種精神，一條道路，是真理之劍，大道之劍。”
“上任天帝，即便最權勢滔天的時候，也無法對抗大道。”
“說一句你可能不懂的話，大道無情，卻最是公平，不爲堯存，不爲桀亡。”
“權勢滔天，甚至像是一手遮天，但在大道真理面前，卻像是一個笑話。”
“權勢之局，自身是無解的，惟有以大道真理之劍破之。”
方澤說道這裏，目光之中忽然如火炬。
方澤道：“天庭也好，朝廷也好，一直想讓管轄下的人放下手中的劍。”
“普通百姓倒是罷了，讓放下劍，就放下了。”
“但是有一種人，是絕不肯放下手中劍的。”
“那就是劍客。”
“因爲他是劍客，所以知道手中劍的威力，知道劍的好，所以絕不肯放。”
“我做的事，就是将這柄大道之劍，真理之劍，留在世間。”
“我已經開始在解封那些被湮滅的曆史。”
“同時，我下了一道自己都無法違背的敕令。”
“敕令下，通往智慧和知識的大門永遠敞開，真理之路無人再可封閉。”
“若世間再次紛亂，或者我也堕落成了惡龍，就讓下一位應劫之人，持着這大道真理之劍，來斬我好了。”
藍碧甯聞言，盯着方澤的眼睛看了很久。
“你是否知道，其實你說出這句話，已經代表了你的自信。”
“至少，你比之前的天帝，自信得多。”
方澤笑了笑。
“劍，我留下了，可想用它，不那麽容易。”
“這是一條僻徑，是一道窄門，哪怕它對所有人敞開，可最終踏上這條路，走到盡頭的，也僅有少數人。”
“一直保持清醒，會比别人獲得多得多的痛苦，可一旦走到正确的路的盡頭，得到也是人格的無上圓滿的無盡快樂，和那柄在這條路盡頭上的真理之劍。”
“我的劍，隻留給配得上揮舞它的人。”
方澤說道。
藍碧甯看了方澤很長時間。
她心中在想，是否有資格揮舞這柄劍。
“我還以爲你會将它留給方易。”她說道。
方澤笑了笑，道：“自己走出來的，才叫路，我傳給他，他也揮不動的。”
說完，方澤看向遠方暮日。
夕陽餘晖格外的美麗。
話，方澤也說到了盡頭。
臨别前，方澤對藍碧甯平靜的道：
“天神是人，我是天帝，名爲神，其實本質還是人。
所以我想，我還是有資格說這句話的。”
“劍與路，我都留下了，走不走是你自己的事。”
“然而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全書完）
(本章完)